暮色渐浓,明烛炽亮,照得书房亮如白昼。
谢兰辞不置一词,似乎这种东西如何处置,丝毫不值得他用心。
冷淡漠然,看起来万事都不能让他分神。
相锦的记性不算很差,当然没有忘记虞烟还住在客房那两日,这里外是什么模样。
相锦在心上过了两回,找不到答案,还是低声问道:“虞姑娘在主子心里与旁人不同。陛下那处自无阻碍,主子为何不趁此机会……”
谢兰辞睨了他一眼,“通州先后两波刺客,何家那个行踪不明尚未落网的大夫,又与宁王身边的方英似有牵连。总要先将这些人一一料理清楚。”
她的生活风平浪静,擅自将人留在身边,到底多一分风险。
虞烟长在京中,未经动乱,不会有历尽千帆的坚韧,也很难毫发无伤地保全自己。
这些,他躺在农舍那张床上,便已经清楚知道了。
谢兰辞揉了揉眉心,无奈一笑。
而且,他也不想总是听她说什么要一起死的话了。
那时,他的模样大抵虚弱不堪,在她眼里完全是行将就木,出气多进气少。
她吓得不行,谢兰辞有感受到她在悄悄流眼泪,见他睁眼,她口中安慰他的话说得很有底气,生怕他一着急害怕,提前断气。
何家送饭的家丁脾气不好,不肯再给他煎药送来,她虽然没剩多少胆子,还是和人吵得有来有回,语气硬邦邦地非要人再送汤药过来。
给他端药来,尝试着喂药,动作不太熟练,不是很会照顾人的样子,只好跟他道歉,保证会趁热端来,其他的都只能靠他自己了,还提议要给他上药换药。
谢兰辞当日还在考量她的身份与目的,仿佛置身事外,冷眼旁观,用着法子让她重述这几日的经历,从细节处推敲真伪。
到了夜里,她可能躺在床上,幻想着第二日发现他死在床上的样子,辗转反侧,最后还是轻手轻脚到了他床边,完全不知他已悄然醒来,在黑暗中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
虞烟满心沉浸在忧虑和苦闷里,但还是觉得他更可怜一点。
把脸靠在床沿,手抓住他的被角,呜咽着安慰自己:“没关系,我们能出去的。倘若实在不好,还有我陪你呢。”
“如果……如果你先病死了,不管他们把你埋在那里,我都会把你送回家的。”
默默哭完,又自己擦干眼泪,给他掖了掖被角。
她不是全然胆怯。
唯一的一点勇气,就是无数次地保证,不会丢下他。
谢兰辞唇角微牵。
还是让她把这些勇气,用在其他地方好了。
作者有话说:
烟烟鼓起勇气:这个公子怎么样,你帮我看看。
第56章 第 56 章
◎哄她。◎
谢兰辞虞烟离去后, 冉贵人神色如常,片刻后又分发了些精巧的小玩意,众人有说有笑,但时不时的沉默颇显诡异, 只是人刚走, 不好再提。
谢兰辞来这么一趟, 究竟是特意来的,还是顺道来的?
满腹疑问无人解答,哪怕面前有些好吃的好玩的, 许多人也没能玩个尽兴。
世子夫人的位置只有一个, 倒不是人人都盼着与他缔结婚约,但谢兰辞自巡边归来, 屡遇歹徒,几次落入险境,让人不得不留意。
虞烟还在冉贵人这边,他像是等不得太久, 即刻就来找她。大约是那几波刺客的身份有了眉目。
半个时辰后,众位贵女渐次离去, 冉贵人除了钗环, 闭目揉着额角, 疲惫不堪, 连手指头都懒得动,侍立的宫婢小心翼翼为她揉着肩膀。
通州来的妇人站在一旁,满脸流汗,像是在烈日下跋涉了半日, 用帕子擦了擦脸, 叹了口气。
她在何宅起火后, 随主家见过谢兰辞,那时他面色苍白,精神不佳,满身贵气,但完全不如今日这般威严迫人。
冉贵人缓缓睁开双眼,推开按摩的宫婢,妇人瞧她看来,打起精神讨好一笑:“奴婢嘴笨,今日心下不安,但该说的,一个也没漏。”
冉贵人拨弄着茶盏,饮了口茶水,目光悠悠:“你今日做得不错。但虞烟的那些事,是你编的,还是确有此事?”
妇人嘴快,即刻回道:“贵人面前,奴婢哪敢随意胡扯。自然是真的,即便不是奴婢亲眼所见,也是旁人见得的。”
冉贵人扬了扬眉:“那她这做派,还真是天生的。难怪成日妖媚勾人,原是一早便练得了这些功夫。”
诸位公子玩过投壶,又到了无人的观景台玩乐,没过多久,便有人讨要茶水,四处走动,这本是男女之间见面的好机会,薛宁远找了借口往这边来了好几趟。
冉贵人就算从前不知,如今也知道薛宁远为谁来的。
看来她进不了国公府的门,小郡王的宠妾也是跑不了的。
谢兰辞这头还能说是经了患难,与旁人相比有些不一样的情分。
但和薛宁远之间,完全是小郡王一见倾心,还不就是虞烟用些不入流的手段把人迷惑住了。
“别的事,就用不上你了。待会儿照例把事办完,别叫旁人看出不妥之处,而后快些回去。”
妇人口中称是,屈膝行礼后退了出去。
“这样一来,总不会怀疑到贺家头上了。”冉贵人道。
婢女附和道:“能把虞小姐叫来盘问,只有问心无愧才敢这般做。”
“也不知我那位好表兄是做了什么事。连贼喊捉贼的伎俩都用上了。”
谢兰辞前些日子接连出事,冉贵人思量一番,没找到答案。
受贺家庇护之人不知凡几,纵使事发,总归能找到替死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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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烟是一人去的,回来净手又不如平日利落,楚芫打趣道:“短短几个时辰,连看手相也学会了?”
“你知道我不信这个。”虞烟想起一桩旧事,叹道,“而且我不乐意在这上面花钱。年前有个算命先生给我掐算,还说我今年喜事成双呢。”
楚芫偏头看她:“哪两件喜事?说来听听。”
“一个是我最想要的,日进斗金。但你也知道,我那武馆每月供他们吃喝都要不少钱,赚的倒是不多。还说我定有良缘。”
虞烟小声道:“半点苗头都没有呢。”
“明日宴上,你趁机多瞧两眼,说不定就有了。”
但这天定的姻缘还没有大张旗鼓地扑来,虞烟拿着琴谱翻看时,手腕一疼,险些掉落在地,楚芫有些担心,虞烟摆了摆手:“无碍。”
她之前都好好的,总不能被他摸出毛病来了。
这几日的许多事都出乎意料,显得她运气不是很好。但她准备多日,哪能被这点小事妨碍。
楚芫被她用人定胜天几个字哄着,渐渐放了心。
晚间练琴乏了,又拉着楚芫在外面逛了逛。
虞烟心情不错。不过细论起来,她没几天心情不好。
反正开心一点也不会错过什么事。
没有任何东西,需要苦大仇深,悲戚无奈才能面对。
在西苑又是摔跤,又被人为难,屋中还进了一个来历不明的歹徒,但青柚武艺高强,谢兰辞来得及时,她很快便摆脱了这些麻烦,想一想还有几分刺激。
抱着这种想法,在湖边又遇见林熙,虞烟也十分淡然。
在林熙口出狂言之际,虞烟已经置身事外般点评起来,林熙排挤人的水平不过如此,而且毫无长进呢。
虞烟心想,自己就不一样了。这些大事小事都难不倒她。
她真厉害。
林熙似乎因明日献艺有些焦躁,待了不久便转身离开。
楚芫见虞烟兴致不减,问道:“还要看吗?”
虞烟点头。
自家在青州的宅院光秃秃的,不知要哪年哪月才能养出这般漂亮的荷花。
多看两眼就是赚到了。
翌日赴宴,经了两个时辰的梳妆打扮,才随众人一道前往。
皇上皇后,萦太妃与诸位妃嫔皆聚集在此,礼节甚是繁琐,幸好此前几日已然习惯,能够泰然处之。
这是皇上遇刺后,首次在众人面前露面。今上励精图治,威望胜过先皇,虞烟记得父亲在家中也提过几次,语中多有敬服之意。
虞烟低头时比旁人埋得更低。
勉强安慰自己,昨日除去没有依言等着谢兰辞,并没有任何错处。
头位上场的女子出身将门,剑舞出彩,惊艳众人,排在后面的两位姑娘,人还未上场,琴瑟已然备好。
以防今日又出乱子,今日所用的器物俱是库房中取来,几经查验过,头位献上剑舞的小姐起了个好头,姿态优美,气势非凡,后面等着上场的贵女惊叹之余,勉力平复心绪。
虞烟看得十分投入,崇拜地看着那位舞剑的女子。
她幼时没能习得武术,后来只学了些简单的刀剑招式,能把剑舞得赏心悦目,背后得下不少苦功。
苏嬷嬷立在阶前,看着仆役把笙箫琴瑟等物搬进门中,一切井然有序。
轮到虞烟,她已做好准备,安然自若,阶前太监话音一落,便端坐于琴桌之前,像无数次练习那般动作,不经思索,琴音便自指尖流泻而出。
下一个就是林熙,此时一手摸着肚子,紧张得不知如何是好,看虞烟表现超出所料,一时连紧张也忘了,激起了争强好胜的想法。
小声嘀咕,“我总能比她强吧。”
虞烟从前名声不显,林熙还没琢磨出她是否算计着今日让人刮目相看,还是连夜找了琴技出众的夫子临时抱佛脚,琴声戛然而止。
弦断了。
虞烟动作一滞,林熙在旁等候,竟然替她着急起来,方才退去的腹痛又发作起来,生怕这霉运也沾到自己身上。
满室为之一静,只顾举杯饮酒的纨绔也纷纷停了斟酒的动作,好奇地投去目光。
苏嬷嬷上前查看,不多时,便有宫婢又抱琴上前。
虞烟垂眸站着,楚芫心下忧急,但看不清她半分神色,只好耐着性子等候。
好在换琴后,虞烟没有受到影响,没有半分差错。
楚芫见她回到身旁,一面打量着她的脸色,一面给她斟了甜酒推去,但虞烟只沾了沾唇,兴致不高的样子。
等宴席结束,众人离去,林熙还过来搭话:“你说这是什么事,这库房里的东西恐怕十年八年也没人用过,竟然接连出了岔子。就连我也出错……你怎么不说话,没什么好伤心的。”
虞烟没搭理人,林熙眼睁睁看人从身前走过,看她蔫头耷脑的,哼了一声,头也不回地走了。
诸位贵女除了簪环,换了妆容,相约乘舟游湖。
林熙不慎湿了裙摆,心烦之际,想起虞烟。
抬头望了一圈,没能找到比自己运气还差的那个呆子,正要拧干袖角,忽然又听得一阵琴音,如簌簌春雨,缠绵温柔。
确认过传来的方向,林熙撇了撇嘴,“闭门不出真是傻子。连世子奏琴也赶不上。”
摘莲戏水的诸位小姐纷纷停下动作,看向霞光绚烂的天际,无声地欣赏着难得一闻的乐曲。
虞烟靠在椅中,眼角泛红,长睫湿润,眸中泪意盈盈,正用第三条锦帕擦着眼泪。
谢兰辞弹奏的曲子,正是去岁她在镜湖听过的,但此时没有丝毫欣赏的心情。
眸中含着泪花,看不分明,但谢兰辞走至身前,愈发接近,连光线也遮去大半,想看不见都难,虞烟眨了眨眼,抬起头。
又一条雪帕被递到眼前,她看不清他的神色,只觉得他的目光分外专注,然后听见他说:“不要哭了。”
虞烟抿了抿唇:“我没有想哭。”
摸了下眼角,声音沙哑,“是它自己要掉眼泪的。”
这次大约是她弹琴给他听的最后一次机会了。她也没有做好。
多少会有些遗憾。
大概是她以前尝过世上所有甜蜜的东西,现在终于轮到她品尝酸涩的滋味了。
这种感觉,真的很不好。
“还要再听吗?”谢兰辞知道她喜欢,轻声问道。
虞烟还在伤心,但想到机会难得,说不准也是最后一次了,而且算一算,也值不少钱呢。
毫不犹豫地点头:“要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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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第 57 章
◎她大概看错了。◎
倘若起初没有抱什么指望, 她也不会如此难过。
谢兰辞好像担心她哭累了,递了盏茶水过来。
虞烟抿了抿唇,低头看去,她的眼泪已经沾湿三条锦帕, 明明白白摆在面前。
冷静下来想想, 她这样子在他眼里, 恐怕是十分伤心难过。
过去也有贵女当众犯错,脸皮太薄,回家便茶饭不思病了一场, 之后再有类似的情形, 便找诸种借口推拒,不愿意再当众演奏。
虞烟摸了摸心口, 她倒没有那种丢人羞愧的感觉,只是酸酸涩涩,泪珠止不住地往下掉,根本管不住。
但一旦停下来, 她自己也很想不通,怎么就在谢兰辞面前, 哭成这副模样。
低头摸了摸脸颊, 湿漉漉一片。
后知后觉地擦了擦脸, 指尖顿了顿, 犹豫着摸上眼睛,又碰了碰鼻尖。
一想到现在这狼狈模样,就恨不得找条缝躲起来。
昨日和谢芊芊聊过,听她提过平日辛苦练习的情形。
虞烟眼睫颤了颤, 那个十岁出头的小丫头哪怕受罚, 也不会这般哭鼻子吧。
觑了眼谢兰辞, 他面上平静无波,淡然平和,似乎什么都可以接受,莫说是今日弦断,哪怕她摔琴都不会有一丝波澜。
究竟何事在前,他才会失了分寸,虞烟很是好奇,但这个疑惑注定得不到解答,默了片刻,略带怅惘地重复今日之事:“我又犯错了。”
她没有想为自己辩解的意思,但一时没忍住,小声道:“难道有的人注定运气不好。多用心思,也不能如愿以偿吗。”
她的手指头又不是刀子那般尖利!那根琴弦好端端的,偏生要断在她手里。
谢兰辞目光停在她湿红的眼角,眸中泪光点点,看起来万分可怜,此时语气犹疑,微带怨气,他唇角微牵:“出错是人之常情。我非完人,也不会事事顺意。”
泪湿的长睫轻轻眨动,虞烟抬手便要去揉,谢兰辞扣住她手腕,虞烟抬眸看他,双颊微鼓,幽幽道:“我的手不是刀子,软软的,不会戳到眼睛。”
她发热时,这双手无赖地缠住他,碰触他手掌每一寸肌肤,谢兰辞自然知晓,且眼下他扣住的皓腕,亦是柔腻如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