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谢兰辞的声音,虞烟心里有股隐秘的欣喜。
她真是冰雪聪明,料事如神,未雨绸缪!
还好今日没有随随便便出门。
这般想着,虞烟唇角浅浅勾起,眸子更是亮晶晶的,一张小脸显而易见的开心。
相锦五味杂陈地给她引路,转身与珠珠四目相对,摇了摇头便提步往外退去。
虞烟进了隔壁这间屋子,没有听见其他声响,唯有清风拂过书页发出沙沙声响,她小心地绕过屏风,看见了窗前的谢兰辞。
他坐在椅中,银冠紫衣,宽逸袖袍轻轻扬起,浓黑的眉眼冷淡无波,却让人的目光忍不住地停驻于他眉眼之间。真如皎月玉树,窗外波光粼粼,碧波万顷,全成了他的陪衬。
虞烟觉得自己有点不对劲,可能是这身新做的衣裳穿得不习惯,总有些束手束脚的,轻声叫了句谢公子。
谢兰辞也在看她。
身着华服的小娘子映入眼帘,便成了眼前唯一的亮色,他下意识往她身上看去,不着痕迹地将人从头看到脚。
在何宅心不甘情不愿地穿了那身喜服,已经叫人眼前一亮,但也不足今日十分之一。谢兰辞颇有闲心地想,无论是面料、刺绣、剪裁,都要比那粗制滥造的婚服华美。
虞烟肤白,恰到好处的紫色穿在她身上,衬得肌肤软滑如脂,细白如瓷,制衣的绣娘手艺精湛,做的恰到好处,腰身不盈一握,锁骨之下,则像软绸裹着莹白饱满的娇蕊。
那日镇国寺她跌入怀中,贴在他胸前,柔软馨香,是与男子完全不同的柔软身段。
谢兰辞挪开视线。
这些接触本就是阴差阳错。
过目不忘有许多好处,这是他头一回感觉到这个能力也会带来不便。
虞烟在黄花梨木几案旁的圈椅中坐下,目光若有若无地落在谢兰辞身上。
相锦奉茶过来,打破了这沉寂的氛围,把杯盏放到她面前,便见眼前人朝自己感激一笑。
相锦垂下视线,哪怕看到她同样穿了紫色,面上也没再有波动。
世子不是说要把人家当做妹妹?“兄妹俩”穿同色衣衫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相锦退了出去。虞烟小心斟酌着开口:“谢公子今日为游玩而来吗?”
今日这林中文人齐聚一堂,人数众多,其中不少名声在外的风流士子,这群人未来在朝堂上必有一番作为。
除去这个,长公主府里亦是高朋满座,关系匪浅的高门权贵尽在其中,听说寿宴办的极为盛大。
大约出身不怎么显赫,结交的友人也没有能拉他一把的。
虞烟心头觉得可惜,想安慰他往日定有另一番天地,开口时却只能磕磕绊绊道:“这镜湖风景极佳,无论晴天还是雨日,都别有风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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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峣今日随友人同赴诗会,和旁人聊了半个时辰,估摸着虞烟快到了,便借着观赏的由头往湖畔走了几步。
他们兄妹俩箭术不错,眼力很好,即便她在画舫上,也能看见这边的情景。
可是。
虞峣往自己安排的那艘画舫看了好几眼,都没看到自家妹妹的身影,难不成又起晚了?
“虞兄往何处去?来看一看我前日做的诗。”
身后那个文采力压众人的书生红着脸走过来,虞峣今日之前可没见过他!
虞峣心里牵挂着虞烟,看过后胡乱点评了两句,岂知那人别有谋算,图穷匕见:“仰慕虞兄已久,不知何日能有幸去府上拜访。”
不是他妄自菲薄。实在是……他有什么好仰慕的!
这人不过是看上了他妹妹。
还没有把身边几人打发走,虞峣就见周议章一脸笑意地走来。
虞峣吸了口凉气,开始庆幸让虞烟待在画舫上。
她耳清目明,自是看得清楚。
周议章这样的文人雅士成日挑灯读书,视物恐怕不怎么清楚。大约是看不见她的。
第13章 第 13 章
◎中意之人◎
周议章沿湖走了片刻,看到诗会所在之地便走了过去,其中相熟几人见了他,纷纷过来攀谈。
随意寒暄两句,周议章开始在人群中搜寻虞峣的身影。
“周大人近来可谓是春风得意,手上好几样难办的差事都一一化解,其中关窍可不是一般人琢磨得透的。往后待我等入了官场,还得周大人多多关照。”
周议章淡笑回应:“一时运气,仁兄谬赞了。”
“欸,周大人还是谦虚了。不说别的,就说赵大人和钟大人二位,不睦已久,你夹在中间可不好受。这两人居然握手言和,可见是周大人有些不外传的法门,才能如此顺利。”
周议章眸光微闪,面上仍是无可挑剔的温和。
他也觉得奇怪。上面两位大人打擂台,以往要在他们当中周旋许久,方能片叶不沾身的办好差事。最近两位偃旗息鼓,倒让人有些不习惯了。
官场得意,当然痛快。不过,情场的形势则有些渺茫了。
周议章想找机会与虞烟说清,解除外室的误会,但始终没有找到相会的时机。
她秉性不坏,对可怜人也有几分善心,他耐心同她讲一讲,她一定能明白他的用意。
如果她有几分醋意,那是再好不过。即便没有吃醋,那也没有什么,只要好好的等着他来娶就是了。
且他前阵子为了试探,对她有些冷淡。心里其实很是不舍。细细算来,这三个月只和她见了一次,还是在镇国寺那样不方便说话的地方。
虞烟心性至纯,没有什么心眼。每回在他面前都很乖,容色愈发动人,周议章稍一想到她轻声同他抱怨的样子,便心里发痒,很想再见一见她。
抱着这种心思,他不知不觉便带了师兄来了这处。好在师兄亦有相识的同乡,周议章和他们说了几句,便朝着虞峣走去。
虞峣发觉周议章的身影后,便背过身,没再往几艘画舫张望。
虞峣亲眼所见,周议章在虞烟面前脸皮厚的很,怎么也甩不掉。
周夫人满心以为是虞峣勾着她儿子不放,真是大错特错了。
虞峣语气不善:“周大人来这儿有何贵干?”
周议章笑道:“天气晴好,便起了心思来这看一看。有个妹妹很喜欢镜湖,又鲜少来此,我便想着来一趟,回去再说给她听。”
什么他的妹妹。分别是我的妹妹。
而且今日她也来了。哪用得着周议章多此一举。
虞峣的眉眼和虞烟有几分相像,多了些少年人的英气,挑眉冷笑一声,一副不想再搭理他的样子。
周议章不以为忤,还让小厮拿来在街市上买的吃食分与大家,亲自拿了一份递给虞峣。
伸手不打笑脸人。虞峣黑着脸接过。
这家伙以前到底是怎么缠着她的。
连他臭着脸也能不以为意,那烟烟发个脾气,他还不巴巴凑过去哄人?
“巧了。周大人带了糕团过来,我让人去桥上买了甜酒,还有些蔗浆,大家不要客气,尽管拿。”
“盈月楼的甜饮更是一绝,可惜不能单买。”
周议章应声望去,看了眼虞峣,道:“这附近的饮子做得很好。她很喜欢。”
虞峣一惊,以为他发现了虞烟的踪迹,但周议章没再说别的。
虞峣抢先把自己的小厮叫来:“去。再买一些过来。”
借着掏银子的动作,虞峣给小厮使了使眼色。
虞烟就喜欢这些冰冰凉凉的小甜水,无论现下在哪处躲着,等会儿总要去买水喝。
小厮会意,点头应下,快步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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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风卷起书页,谢兰辞长指一按,将书翻过扣在桌上。
一室静谧,柔和日光丝丝缕缕渗入,涂抹了一层温柔的底色。
虞烟的心思都写在脸上,漂亮的眼眸一错不错地看着他,谢兰辞望回去,她没有避开目光。
谢兰辞心情不怎么好。
身边的人往往如履薄冰,大气不敢出,他不欲听些陈词滥调,只让众人退去,留一室清净。
虞烟夸赞镜湖的景色,这话听起来没什么意思。
在谢兰辞这里,这些是用不着回应的空洞言语。
虞烟瞳眸澄澈,如有星光流转,水汪汪的十分灵动,大抵很讨人喜欢。
谢兰辞没生出什么感觉,只是像见到一簇灼艳盛开的花,心无波澜地做了一个判断。
到底是对她有所亏欠,谢兰辞难得主动开口提及不关己身的闲事:“周议章。你对他不满意?”
平心而论。在与周议章同龄的读书人里,他算是很不错的一位郎君。
虞烟不好把外室的人说给别人,顾左右而言他:“他有喜欢的人了。”能不顾官声地养在外面,多少有些不一样的情谊吧。
谢兰辞眸光轻淡地掠过她的面庞,没看到多少酸楚可惜的情绪。
周议章在外面养了个女人,他是知道的。
谢兰辞靠在椅背上,手指曲起,在桌面上点了点。
她不喜欢拈花惹草的男子。他记住了。
除去周议章,京中才俊如云,她大可静下心思,好生挑一挑。
虞烟看着似在思索要事的谢兰辞,往窗外望了一眼。
她没有在哥哥找来的画舫上,也不知道哥哥看不到她,会不会心急。
谢兰辞想了片刻,也不知如今京中小娘子喜欢何种郎君,重又看向她,淡声道:“你喜欢什么样的男子?”
虞烟正在出神,忽然听得他问了这么一句,心跳怦然,转头与他目光相对,脸上不知不觉地生出烫意。
这个问题,怎么回答才好呢。
虞烟下意识攥住袖角,纠结地揉了揉。
谢兰辞的视线随着她的动作轻动。
她手腕纤细,秋月阁刺绣精美,衣料讲究,贝母般的光泽悄然流转,那寸许肌肤显得愈发嫩白。
他初见她,她手上还带着一个玉镯。在农舍中无人伺候,她亲自烧水铺床,不小心磕碎了玉镯。
他库房中倒有一个合适的镯子。圈口正合适。
……发现自己又想起不该想的东西,谢兰辞神色微冷,不自在地抹了抹指腹。
事急从权,那日救她无疑是更为要紧之事。
虞烟侧过身子,用半张脸对着他,在心里捋了许久没捋出个头绪。
谢兰辞看她双颊红若流霞,那日穿上喜服也没见有这般羞赧。
难不成岸上那群男子中,真有她中意之人?
谢兰辞率先道:“我的意思是,可以替你把把关。在这些人当中,我大半识得。”
虞烟眸中水意盈盈,闻言哦了一声,轻轻松了口气。
他刚才提出的问题,也太难为她了。
哥哥也说要帮她打探,不能找个不合心意的夫婿。
但是,怎么回事,好奇怪。
她出门前兴致勃勃,为什么上了画舫,就不怎么想看外面那些人了。
虞烟捧着杯盏,想喝,又有些烫。
转念一想,这附近的甜饮很是出名,便叫来珠珠:“你去买些来。”
她也没有忘记谢兰辞。
他方才不太高兴,可能喝些汤饮能畅快些。虞烟以己度人地这般想道。
外间传来一阵说话声,随后响起一阵脚步声,相锦隔着珠帘回禀:“主子,有人来找。”
想登船见他的人,谢兰辞心里有数,不由看向虞烟主仆二人。
有不速之客在外面,不好让她的丫鬟出去。
“让相繁去一趟。替她买来。”
相锦不敢置信地看了看自家主子,又望向虞烟。
好在多年的素养让他飞快地调整好心绪,相锦一脸平静地上前,请虞烟上到二楼:“上面风景更好。姑娘,请。”
虞烟起身,从谢兰辞身前经过,她抬手抚了抚鬓边碎发,红唇轻抿,朝相锦笑了笑。
谢兰辞敛了眸光,举杯饮了口清茶,下意识地往她去的方向看去。
茶汤不烫。
她为何一副不能下口的样子。
相锦把人送上去安顿好,这才去将在外等候多时的姜临请进来。
“姜大人好厉害的眼力,偌大的镜湖,船舫若干,居然能找到这儿来。”
姜临已近天命之年,面庞微胖,身材中等,不说话也带三分笑,闻言神色不动,温声道:“哪里。世子龙章凤姿,身边的二位也非常人,下官一见便认了出来。”
话毕,室内便陷入沉默。
姜临正费心思索如何在不触怒眼前人的情况下,打探出想要的消息。忽而隐隐听得软柔语声,姜临怀疑自己的耳朵,左右看了看,又往楼上看了一眼。
不近女色的谢世子怎么带了女人在身边。
谢兰辞朝他看来,目光淡淡,却极有威严。
姜临勉强笑了声,试图缓和气氛:“世子好兴致,今日正适合带女眷游湖。”
谢兰辞淡声道:“姜大人还有闲心管谢某的私事么。”
谢兰辞年纪轻轻便身居高位,去岁的举措可谓抽筋断骨,很有些手段。
在这个官场资历远不如自己的年轻人面前,姜临竟也背脊生寒,忙道:“下官无疑打探世子家事。”
家事。
一种诡异的沉寂蔓延开来。
谢兰辞神色微滞。
私事和家事一字之差,意味却很不相同。
不过也没必要和姜临解释。
与她的关系,越少人知道越好。
第14章 第 14 章
◎他好可怜◎
姜临此行是受人所托,硬着头皮发问:“酒坊的案子,刑部已然审过,姜琦、姜幸牵涉其中,把诸事都交代了,只贺家二公子那时也去过酒坊,依世子看,可还需把人叫来问一问?”
姜临从县城一步步升到京城,方有了今日。京城姜家是他出了五服的亲戚,没必要犯着得罪谢兰辞的风险求情,三言两语便略了过去。
要的是这位对贺家的态度。
姜家兄弟在酒坊为一舞姬争风吃醋,失手打死一人,少不了要吃些苦头,但动摇不了姜家的根基。背后倚靠的贺家,才是姜家屹立不倒的根源。
“姜大人为官二十年。这等小事,也要我发话?”
姜临嗅到几分不愉,心神一凛,额上渗出细汗,满脸堆笑,躬身一礼:“世子当日撞见,叫人阻止,才免了一场祸事,下官为求稳妥,方有此一问。”
“姜大人既无事,便请回吧。”
姜临应是,待出了画舫,长出一口气,抬袖拭了拭额上汗珠。
众人皆道谢世子是不世出的才俊,书画习自大家,无人能比。但依姜临看来,这人哪怕在文人堆里泡了几年,也改不了暗藏的锋锐冷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