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如深感受到颜莳看过来的目光,问道:“殿下想说什么?”
颜莳缓缓摇头,“没什么。”她只是有些感慨罢了。
随后颜莳便收回了视线,她手中是两块药玉,不知霍如深从哪寻来的,说是让她平常无事便拿着赏玩,对身子有好处。
路程不远,他们到江淮时天还未大黑,隔老远就看见了远处的点点亮光,是早已候在那里的陈禀,为了防止天黑还接不到人,他提前让人准备好了灯笼引路。
和往常一样,是霍如深下马先见了陈禀一面,颜莳则一直坐在车驾上,她挑开了车帘一角看向车窗外熟悉的街道。
重回故地,也许是因为她亲手在一片狼藉废墟中重建了江淮,颜莳觉得江淮比京城更让她有归属感。
听霍如深说陈禀用赈灾剩下的银两重修了街道,只是今日迎接帝驾,街道上没多少人,她想看的盛况依旧不在。
霍如深看出了她的心思,只道:“等明日这里才会热闹起来,殿下勿急。”
听完他的话,正当颜莳打算把车帘放下时,车驾路过了先前收置难民的广场,原本挤满难民的广场早已空旷起来,正因空旷,她才能一眼看见立在正中央的一座雕像。
天色昏沉下来,她有些看不清,但不知为何颜莳心里止不住的颤动,她指着外面高若巨柏的雕像问霍如深道:“那是什么?”
霍如深道:“城中百姓自发建立的,用来纪念颜太子。”
他靠过去抓着颜莳挑开车帘的手道:“眼下天色昏暗,殿下明日就能看清楚了,听说才完成没多久。”
暖着颜莳有些发凉的指尖他解释道:“朕没告诉殿下是想让殿下亲自看看,若朕提前说了,反倒少点意思。”
颜莳缓了缓心神,她着实没想到会见到这些,不过她回神后问道:“是陛下……”
霍如深没等她说完便道:“朕可不知道他们要建这个,就连陈禀也是快要建好的时候才来告诉的朕。”
恐怕是担心他不让,陈禀把事情瞒得严实,直到他将南巡的事透漏出去,陈禀才敢把事情上报。
两人说话的空当,车驾已经停在宣淮王府了,陈禀垂着头候在车驾外,只有把人送到王府,他这个总督才能休息。
从车驾上下来了两个人,陈禀知道另一位一定就是容贵妃了,他只等两人离开后好回去,谁知贵妃娘娘停在了他面前,轻声说了句:“陈大人官帽歪了。”
陈禀立刻就回神了,连忙伸手将官帽戴正,“臣多谢娘娘提醒。”
这可是殿前失仪啊,陈禀欲哭无泪,他怎么第一日就犯了错。
好在陛下未说什么,大手一挥让他回去,这里用不着他了。
陈禀松了口气,前面那几个地方陛下发落了不少官员,陈禀自认自己做事磊落,虽然也占过些小便宜,收过人送的礼,可他从来没动过朝堂的赋税银,当得知陛下南巡是为了惩治贪官时,陈禀悬起的心就落了下来。
那些不老实的活该被抄家流放,况且他那个不成器的侄子还在陛下身边做事,禁军统领可是陛下的心腹,所以陈禀知道只要自己不犯事,他能一直待在江淮总督的位置。
颜莳看了眼陈禀步伐轻快的模样,想来江淮本就是霍如深的藩地,陈禀也应当没那个胆子动朝堂的银子,真要动也是身边这位动的。
颜莳还没看上几眼,就被霍如深牵着进了宣淮王府,腾讯群好,寺二耳儿五久仪四齐略微古朴的院落被打扫得干净,颜莳随着霍如深走在回廊里,周围挂起的灯笼让院内亮堂了不少。
霍如深带着人回到了原先他居住的院落,这里虽不是王府的主院,但也一样宽敞。
颜莳在屋内环顾了一圈,她怎么觉得这周边的摆件像是临时放置的。
她看着桌上随意摆的瓷瓶,里面什么都没插,就这样放在桌上,显得突兀不少。
单是听月都能看出不妥,不管是陛下还是娘娘都是讲究的主,她上前将瓷瓶换了个地方。
直到有人来给他们端晚膳时,颜莳才发现,王府内似乎都是刚采买过来的下人,年龄比听月还小些。
她看向霍如深道:“陛下当日离开时是把王府里的东西和下人都带走了?”
霍如深也没想到手底下人办事这么不利索,他微微皱眉道:“朕不过将原先的下人遣散了。”
颜莳示意听月将那些半大的丫鬟给带下去,皇城里都不用那么小的宫人,“给她们些银两送回家吧。”
他们也住不了多久,日常扫洒身边带着的人足够了。
霍如深道:“就按殿下说的来。”
晚膳后,颜莳忽然有些困倦,简单洗漱过就睡下了。
霍如深则去了一趟前厅,他留在王府里的只有几个老仆,年岁大了实在无处可去,采买下人这事也是他们办的。
“奴才办事不利,还望陛下恕罪。”
那老仆弓着身子谢罪,他们只是照着这些年的规矩办的事,那些小丫鬟和杂役买回来是要先调教几年才能去伺候主子的,可这王府里只剩他们几个快要入土的,陛下又回来的急,这才出了这档子事。
“拿些银两送他们离开。”
“奴才这就去办。”
躬着身子的老仆离开,霍如深看着他的背影似乎想起了什么人,他们只在这里待几日,可刚踏进宣淮王府,他还是想起了些以前的事。
霍如深收敛起眸中的暗沉,起身回了院子。
清晨时分,霍如深如约带着颜莳在城内闲逛起来,他们换了身不显眼的衣物走在江淮城内的街道上,昨日晚间空旷的路面上已经热闹喧嚣起来。
处处都是叫卖声,就连原先的广场上都有许多摊贩,但他们都离中间的雕像很远,像是特意隔出的距离。
颜莳这才看清了整座雕像,她看向面前有些陌生的人像有些恍然,她已经逐渐忘记自己之前是何模样。
霍如深没催着她走,而是示意她看一眼被放在雕像脚边的东西,像是供品一般摆在那里。
在世人眼中颜太子已经死了,所以雕像前摆着供品倒也合理,甚至他们站在这里的时候还有人往上摆东西。
就在颜莳想要说话时,陈禀忽然赶了过来,他一早想去王府请安,得知两人已经离开王府后,陈禀便着急往这边来,他是真怕陛下看见那雕像不顺眼,要把它给拆了。
当时江淮百姓要把雕像立在这里时他也有些迟疑,当时新朝初建,他们要立的是旧朝的太子。
可陈禀想到那个孤身离开江淮的太子殿下,他鬼使神差的就答应了下来,太子殿下还没见过被彻底重建的江淮,这座雕像就代他好好看看吧。
于是陈禀私自瞒下了这些,直到听闻陛下南巡要到江淮,他才将事情递上去。
看着两人的穿着,陈禀压低了声音,“陛下怎么来这了,可让臣好找。”
“朕要去何处,还要告知陈大人?”
看向低垂着头的陈禀,霍如深又道:“这座雕像不错,陈大人觉得呢?”
陈禀轻咳了一声,他……他该说好还是该说不好?
在他纠结万分时,颜莳抓住了霍如深的手道:“我们去别处看看。”
短短一句话落在陈禀耳中犹如天籁,免了他要面临的那个要命的问题。
霍如深自然高兴颜莳主动牵了他的手,他回头看着陈禀道:“陈大人回去准备这些年的赋税帐薄吧,朕明日要看。”
陈禀闻言再也没有跟过去的意思,他脚步不停地往回走。
走走停停,颜莳顺着记忆里的路线走在江淮城内,直到最后,她再次走上江淮的城墙,墙上被描上红漆的印迹依旧显眼,她看着多出来的那些,那是她离开江淮后刻上去的。
到最后汇总时,那些银两毫无差错,看完这些,颜莳已然心满意足,站在城墙上,远眺着城内的喧嚣与繁华,当初她的坚持能换来这些真的足够了。
霍如深站在她身侧目光近乎贪婪地看着颜莳,“如今殿下能放下江淮了?”
面前之人和当日站在城墙上要与他立下赌约的人无限重合,霍如深觉得他快有些不受控制了。
下一刻,颜莳再次搭上他的手,她问道:“陛下觉得现在的江淮和以前的江淮有什么不同吗?”
霍如深反握着她的手道:“并无不同。”
“那就好。”颜莳释然地轻笑了声,“走吧。”
她怕自己再看下去,该舍不得离开了。
他们离开时没带上旁人,听月也被留在了王府。
“娘娘都跟陛下去了何处,现在才回来?”
眼看着午膳的时候都过了。
颜莳道:“随便看了看。”
霍如深回来时去找了文良,所以没陪她一起用午膳。
用膳时,听月趁着霍如深不在跟颜莳说了些有关王府的事,她今日收拾东西时遇见了王府内的老仆,听月便跟他聊了几句。
“奴婢听说陛下离开江淮时毁了院内不少东西,所以这屋内的布置才会如此,都是新添上的物件。”
颜莳执筷的手微顿,“他们可有说为何?”
“没,他们都是在外院当差的老仆,不受重用,因为无处可去才被留在了王府里,不过奴婢听他们说陛下原先大病了一场,之后就性情大变。”
这是江淮城内人尽皆知的事,当初颜莳在江淮时也听说过这件事。
说到此,颜莳放下了手中的筷子,她记得当时她问过霍如深一个问题,是有关于老王妃的,当时霍如深是如何回答她的?
若非今日听月提起,她险些就忘了。
一直到午后,颜莳也没看见霍如深回来,文良那边传了话过来,说是在针灸。
闲来无事,颜莳在王府内闲逛了起来,就当是饭后消食了。
路上她也见到了听月口中的老仆,只是正当她想再往前走时,那人提醒道:“娘娘,前面是青枫院,陛下早年间就给封了,一直不让人靠近。”
颜莳观察了一番周边的院落,老仆口中的青枫院更像是整个王府内的主院,可为何会被封存,“这是原先老王妃的住处?”
老仆回道:“是陛下原先居住的院子,只是前些年陛下嫌院中风水不好,这才让人封了院子。”
颜莳嘴上说她知晓了,可当老仆离开后,颜莳却推开了封存已久的院门。
“娘娘,要不咱们别进去了,陛下恐怕会生气。”听月有些担心。
颜莳看着被自己推开的院门,她从方才想起一些事后心里便有个疑问,或许答案就在里面,但想了想她又停下了脚步。
如若霍如深不想让人知道,她贸然进去确实欠妥。
就当颜莳想要离开时,忽然听见背后传来一声:“殿下想进去看看吗?”
是霍如深的声音,颜莳有种被人抓包当场的感觉,早知道她就不往这边走了。
不等她说话,霍如深便走到她跟前,牵过她的手往里走,让听月在外面等着。
青枫院里已经荒废多年,这些年来霍如深不准任何人靠近这里,就连洒扫的下人也不行。
房门被推开时,一股扬起的灰尘让颜莳抬手遮住了鼻子,站在屋外便能看见里面空荡荡的,应该是被人特意收拾过。
霍如深不怎么想进去,“殿下什么时候察觉的?”
被他这样一问,颜莳稍愣了片刻,她装作不知道:“察觉什么?”
“察觉朕并非宣淮王的?”
第77章
周围只剩下轻微的风声, 颜莳没想到他直接说了出来。
经过片刻的沉默后,颜莳看着早已空旷的院落问道:“陛下记得之前我曾问过你关于老王妃的事吗?当日我曾说与老王妃相谈甚欢,还去吊念了一番。”
想必现在霍如深也能猜到了, 她接着往下说:“其实当年老王妃因为水土不服身体抱恙并未进宫参加宫宴, 我也从没见过她。”
当初她只觉得霍如深是忘记了这桩事,毕竟宫宴也是许多年前的事了,但现在联想起来便能明白他是真的不知道这事。
“几年前宣淮王曾大病一场, 文太医说是连他都束手无策的病,那时原本的宣淮王就已经死了吧。”
霍如深轻笑道:“他不死, 朕怎会出现在人前。”
“殿下可曾听说过双生胎?”
颜莳点头,双生胎虽不常见, 但也不是没有。
“朕与兄长便是双生胎,宣淮王府想要谋乱也不是一日两日,从父王还在世之时,他就已经开始谋划了,可他没本事, 只能求助于虚无缥缈的‘天意’。”
霍如深话里对已逝的父亲充满嘲讽,“他去寻了位‘能知天意’的老道, 而那老道算出王妃诞下的双生胎会有碍于他谋取皇位,必须杀死一个以慰天道。”
颜莳听罢只觉荒唐, “这怕不是那老道想不出办法才说来诓骗的。”
“殿下能明白, 可他不明白,若非母亲相护朕早就被他掐死了,因为朕比兄长晚了半刻出生, 多出来的孩子就成了朕, 后来王府请封世子时,族谱上也只有兄长一人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