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办法,浸水里太长时间了,”阿屿说道,“坚持一会。”
只能这样了,这个时候总不能要求阿屿去钻木取火。
小命还在,总算是有惊无险。
天已经完全黑了。也好,两个落水狗一样的人,让人看到了笑话,夜色可以为我们遮掩住一部分尴尬。
好困,我恍惚中想起困在密室时出现的那些幻觉。
记得楚江王给了我一个骨哨,又全身上下摸索了一遍,没有找着。
唉,还以为我可以离真相更近一些呢,我还想着有一天会找到阿娘,看来,一切都是梦幻泡影,无稽之谈。
“九枝,九枝,你别睡啊,醒醒。”阿屿使劲地摇晃着我。我睁开眼,看到阿屿的脸离我仅有一拳之隔。
“你干什么?!”我警觉起来。从来没有人离我这么近过,除了小蛮。
我感觉自己被侵犯了。虽然,我喜欢跟阿屿在一起玩,可是,他怎么可以离我这么近,这怎么可以!
“啪——”鬼使神差似的,我用尽力气朝着阿屿扇了过去。阿屿没有躲避,打了个正着。
“对不起,小姐,一时情急,我听说,这样,可以救命。”阿屿嗫嚅着说道。
“这样?哪样?”
“就是刚才你看到的那样。”阿屿有些难为情,不肯接着往下说。
“到底是哪样?”我有些气急败坏。
“就是,渡气,”阿屿大声说道,“渡气,救人用的,你以为我想这样啊,我也不想啊,你也不想想,你在水里泡了多久了,你看看你,那衣服上面,都是些泥沙,水草之类的,那龙池河的水,不干不净的,也不知多少动物的尸体在里面腐烂发臭,好难闻……”
他竟然嫌弃我!
我用手掩住脸,嘤嘤地哭了起来。
“九枝,九枝,你哭什么,还没开始呢,只是这么想而已啦,也许下次遇到这种情况吧,我还 是会采取这个方法,”阿屿说道,“毕竟,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当然如果你坚决不同意的话,我可以再另想别的办法。”
“我坚决不同意,你这样了,传出去我还怎么嫁人啊。”
“没关系,我给你找个好人家——”阿屿忽然住口,盯着我的小手指头看,“九枝,你这手指头怎么发光啊?以前没有见过。”
“什么光。”我摊开双手,借着清冷的月光仔细端详起来。
“奇怪,我刚才都看到了,你的手指头,透明的,我差点要看到里面的骨头啦。”
“啥,神神叨叨的,你有透视眼啊。”
“别动别动,真的,你看,真的发光。”阿屿背对着月光,将我的手指藏到衣服下摆里面。
这下我看清楚了,我的左手小指头,通体透明,清清楚楚看得见里面的指骨。
这怎么回事呢。这小指头什么时候成夜光的了。
我使劲捏了捏这发出光亮的手指头,百思不得其解。
还好,还是我身体的一部分,我掐它的时候明显感觉到疼。
不是会异化了吧,先是手指,然后是手掌,胳膊,然后整个身体,都变成透明的,只看得见森森白骨。
我这是要成为白骨精了吗。
简直不敢想像。
“阿屿,你说,这手指头怎么会这样呢,怎么会发生这种事呢。”我想起以后那肉眼可见的白骨,觉得自己就是个怪物。
“你想想,你最近遇到什么特别的事情没,我给你分析分析。”
“没有什么特别的事,就是有一件事我不知道该不该跟你说。”
“说呀,你我之间,有什么好隐瞒的。”阿屿提高了语速,急切地说道。
“我不是要隐瞒你,我只是觉得那是我的幻觉,或是梦境,因为有人说送我一个香囊,但是我找了很多遍都没有找到,还说送我一个骨哨,也没有找到。所以,我觉得只是幻觉,不是真实发生的。”
“香囊?骨哨?什么时候?”阿屿一脸狐疑,有些紧张起来。
“就是困在密室的那段时间。”
“那个时候,我们一直在一起啊,你没有离开过我的视线。”
“所以啊,我才觉得不可思议呢。”我用手托住腮帮子,又将密室里的事情想了一遍。
“唉——”我长长地吁了一口气,看着自己的手指头陷入了沉思。
上面沾满了泥巴,黑乎乎的。我用大拇指蹭了蹭,又凑到嘴边吹了吹,想将那些污垢清理干净。
一阵清脆的声音响起。
声音有些微弱。不过在万籁俱寂的龙池河边,倒也听得真切。
“什么声音?”阿屿吃惊地看着我,“我怎么听着是从你嘴里发出来的。”
“啊?我没有啊,我就吹了一下手指头上的泥巴。”
“你再吹一下,试试。”
我将小指头放到嘴边,又用力地吹了几下。
声音差点划破了长空。
这声音,真的就是这个手指头发出来的。
“骨哨!”我与阿屿异口同声地说道。
“啊,坏了,如果是真的,这哨子是不能乱吹的。”
“为什么?”
“因为楚江王说过,有事情的时候才吹,还得去城隍庙那儿吹。”
“你确定?”阿屿说道,“九枝,楚江王可是传说中的人物,是地府的十殿下之一。”
我心里很乱,不知道要怎么解释这一切。
真真假假。如梦似幻。似有还无。
月光洒在龙池河里,洒在沙滩上,洒在望江村的树林里。
朦朦胧胧,像笼上了一层月白的纱缦。
我的生活也是,虚虚实实,我搞不清也道不明。
夜风吹来,我打了一个冷颤。阿屿拉起我,催促着我赶紧回踏月山庄,他说这样下去感染了风寒可不好。
慌慌张张,踉踉跄跄,我们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着有光的地方奔去。我要驱散那些阴霾,我要做一个追光者,这也是我毕生的夙愿。
没走几步,忽听得有人叫我。声音沉闷,听上去就是上了年纪的人。
“九枝,九枝,等等,等等我,我说你们做人不能太得意,我可是跑了好远的路过来的,刚找着你吧,你又开始跑,我说小姑娘,做人可不能这样啊。”
我转过身,看到一个气喘吁吁的老头正朝我走来。他双手叉腰,事实上他没什么腰,有三个字可以形容他,土肥圆。不过样子倒是和蔼,慈眉善目,不像是坏人。
“你是?”我双手抱拳,给他施了一礼。
“我是郑七啊。”
“郑七?郑七是谁?”
“你忘记了吗,郑七是我,我是郑七。这个二黑,到底传的什么话啊,他没有跟你提过我吗,二黑,可记得?”郑七双手比划着,意思是那二黑身形高挑,瘦骨伶仃,比我身旁的阿屿还高出一个头的样子。
记起来了,就是抓我去府上的那位。可是,这是真实存在的吗?
“二黑,好像有这么回事。你找我什么事?”
“啊?我找你,小姑娘,是你找我的好不好,约好的在城隍庙里会面,我去城隍庙那儿看了没人,本想着继续睡会儿,可是你这火急火燎地召我前来,又说我找你什么事。九枝,你是不是摔坏了脑袋啊。”
“郑大哥,没有没有,我只是有点儿不太相信。”
“叫大哥就对了,最讨厌那些人叫我老爷,叫我大爷,一点事都不懂,我有那么老吗。”郑七说着,脸上浮起了笑容,伸出手掐了掐自己树皮一样的脸蛋。
都这样了,还讨厌别人叫他大爷,也只我能昧着良心喊他一声哥。男人啊,至死是少年。
只是这笑容看着有点诡异,阿屿率先有了警觉。
阿屿推了推我,说道:“九枝,要不我们赶快走吧,先回去再说,你身上冷,我怕你受不住。”
“不打紧,来来,咱生堆火,慢慢说。”郑七说话间,已经架起了一个火堆,又去附近拾了几捆柴火。
这热情劲,根本无法拒绝。无法拒绝的,还有那跳动的小火苗。
阿屿摸了摸腰间的短刀,我对着他摇了摇头。
如果密室里经历过的那些事情是真的,那么,眼前这个人是友非敌。如果不是真的,看他跑几步就上气不接下气的样子,我们打不过还可以跑得过,那么现在面前这个人对我们构不成任何威胁。所以,还是先观察观察再说吧。
借着火堆,我渐渐地感觉到了一丝暖意。
要是,再有个吃的,那么,温饱问题就可以解决了。
火越烧越旺,我身上的衣服很快就烤干了。温暖渐渐爬上我的四肢百骸,我周身舒畅了许多。
郑七说道:“九枝,看你那小眼神,不相信我是吧。这大晚上的,你看这秋风萧瑟落木无边,我可没闲功夫跟你打诓语。”
“郑大哥,我不是不相信你,我是觉得有点怪异,一时间难以接受。”
“哎,不能怪你,世人见识浅薄,很难跳出自己的认知,看样子我得跟你普及一些知识,你知道六界吗?”
“六界?三界吧,天界,人界,地界。天界居住着神仙,人界住着善男信女,地界掌管世间生死,那里有十八层地狱。”
“你这是笼统的说法,事实上神和仙有着根本的不同,神永生不老,有着无尽的生命,而仙,寿命虽长但是有终,由人修炼而成,要成神,必先成仙,这就是区别。”
“好吧,知道了。”又被上了一课,以后不再傻傻地分不清神和仙了。
“嗨,小子,那你知道六界吗?”郑七侧过脸,看着阿屿。
在这个临时组建起来的三人夜谈里,阿屿像极了一个局外人。自从见到郑七以来,他时刻保持着警惕,同时观察着周围的动静,不肯多言。被老彭恶狠狠地骗过一次,差点丢了性命,我们俩都多了一个心眼,谨言慎行。
这大概就是成长吧。
阿屿中规中矩地答道:“六界分为神界、魔界、仙界、冥界、妖界、人界。”
“不错,这就是六界。你小子看上去乳臭未干,没想到还有点东西,告诉你们,这不是传说,这都是真实存在的。现在你们所处的,就是人界,一直以来,是人族在这里当家作主,繁衍生息。天地辽阔,欲念不止,这人间的凡人仰慕那飘渺仙山,苦苦修炼,期望着某日能得道成仙。那些大神啊,虽然拥有至高无上的法力以及绵绵无绝期的生命,可是却向往着人间的至情至爱。那些妖族就更不用说了,既羡慕人间的繁花似锦,又羡慕仙家的上天入地之能。其实嘛,各有各的妙处,只要心境平和,总会找到属于自己的那一份自在。”
真是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好似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对于眼前的郑七,我差点要奉上我的膝盖了。
第11章 第十一章丘山外传
“郑大哥,怎么样才能做到心境平和呢?”我发现自己最近有点心浮气躁,总感觉体内有股恶气在膨胀,正愁没地方排解这个事呢。这个郑七,说起话来一 套一套的,口若悬河,一定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
“无欲无求,万事随缘,”郑七拈了拈花白的胡须,继续说道,“可是,这六界众生,谁又能做到无欲无求呢。”
“对对,有仇不报非君子。”我想起踏月山庄的血案,心有戚戚。
“九枝啊,世间一切皆有因果,缘份已尽,不必强求,冤冤相报何时了啊。近千年来,六界基本能相安无事。但总有些不安份的主,老想着兴风作浪,破坏这六界的平衡。楚江王是冥界的王,和其他九王一起负责其他五界的灵魂中转。我在城隍庙里当差,与楚江王交往甚密,他捎信来说,你命不该绝,让我必要时助你一臂之力。”
我记得楚江王交待过我,关于摩西院的事情,问郑七就好了。
“助我一臂之力?你刚不是说冤冤相报何时了么。”这仇到底是要报还是不报,让人费解。
“万事没有绝对。放下不是躺平,不是无所事事,更不是任人宰割。况且有些事情,已经不是你个人的恩怨了。所以必要时,幽冥界必须要出一份力。具体什么计划我也不是很清楚,目前我只是听命行事。”
“这些跟我有关系吗?”我预感自己已经卷入了一场盛大的纷争。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每个人都不应该置身事外。”郑七说道,“何况,从你出生的那一天起,你就已经挣不脱这命运的枷锁。”
“为什么?”难道一切从一开始就注定好了吗。命运,命运是个什么东西。
“因为你被摩西院的青樱捡到了,这就是缘份的开始,她救了你一命,你从此和摩西院有了扯不清的关系。”
“那,摩西院是?”
“摩西院是鼠族的实际掌权机构。十八年前,新的鼠王登基,不甘心做一个只会点头哈腰的傀儡,下令斩杀摩西院的所有成员。摩西院根基深厚,势力庞大,当然不会束手就擒。鼠王势单力薄,最后落得个身死魂灭的下场。两方交战,摩西院也因此受了重创,这十八年来,休养生息,行事低调了许多。他们扶植了新的鼠王,也真心实意地为鼠族谋福祉,但最近又蠢蠢欲动,已经制造了好几桩血案了。”
与二黑所说相差无几,应该是真的没错了。
“发生在踏月山庄的事情你知道吗?”我说,“摩西院的党羽血洗了踏月山庄。”
“当然知道,九枝,我既然知道你的名字,有些事情也打听清楚了。踏月山庄的血案,那是摩西院在清理门户,不过,这只是表象,实际上他们在寻找一件宝物。十八年前,摩西院的青衣卫首领青樱意外得到那件宝物,然后就消失了。这十八年来,摩西院从未放弃过寻找她的下落。”
“什么宝物?”我故作惊讶地问道。
“一本书,《丘山外传》,听说是《大荒南经》的残篇,上面记载着关于不死草的秘闻。”郑七望向天空,像是在回忆着什么。
“那书你见过吗?长什么样子呢?”
“没见过,只知道有许多图画。”
难道那话本就是《丘山外传》?上面竟然有不死草的秘闻,怪不得老彭像发了疯似的要把我和阿屿闷死在密室里面。
阿屿看着我,不动声色,可我知道他内心已掀起巨大的波澜。
“九枝,饿了吗,咱去弄点吃的。”我知道阿屿在转移话题,他不希望郑七知道我们看到过那本书。这年头,知道得越多,死得越快。
我当然不会傻到说自己看到了那本书。老彭说过的,不要随意相信任何人。眼前的郑七,是敌是友,咱们目前还无法判断。
“哦,有点饿了,”我转向郑七,“要不咱换个地方边吃边聊?”
“哎,小姑娘,从城隍庙走到这儿我已经冒了很大的风险了。看着这地方人烟稀少,我才肯在这里和你会合。人多嘴杂的地方,我可不去。”郑七很干脆地拒绝了我的提议。
“好吧,那下次见?”
“嗯,只是关于摩西院的事情,我还得将知道的告诉你,咱们见一面实属不易。那个青樱化名英奴,就是你的养母。我只知道一个月前摩西院的黑衣卫带走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