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在脱裤子?”小蛮说道。
“不可能,这么久了,算算时间,伤口早包扎好了。”
“那是为什么要将门栓得严严实实的呢。”
说话间,“吱呀”一声,阿屿打开了柴房的门。
“进来吧,你们说的话我都听到了,那么大声。”阿屿说道。
小蛮小脸一红,赶忙捂住了嘴。
“小蛮,去拿床褥子过来。”
“啊,他今晚睡这儿?天气转凉了,要不去客房睡吧。”我说。
“不——”黑衣男子拒绝了我的好意。
小蛮去房间里取毯子。我将两菜一汤两窝窝头整整齐齐地摆放到了桌子上。
阿屿一手拿起窝窝头,另一只手端起了山鸡汤。
“哎,能坐起来吗?”阿屿问道。
那黑衣人挪了挪,明显有些吃力。我见状,忙走过去扶了他一把,并将一个枕头塞在他的后背。
“多谢姑娘,”那人柔声说道,“多有打扰,在下日后定当酬谢。”
“来,别这么啰嗦,省点力气。”阿屿将窝窝头递到他身边,他啃了一口,又喝了一口汤。如此重复了好几次,终于将两个窝窝头给消灭完了。
阿屿照顾人的样子,真的好贴心啊。
又是一个不眠之夜。
第13章 第十三章授受不亲
阿屿在柴房的草垛上睡了一晚,为的就是方便照顾黑衣人。
也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如果他要在这儿住上一段日子,总不能一直叫“哎”吧。明天有机会问问吧。不过,如果是义军的话,可能不会透露真实姓名。听阿屿说,节度使正四处追捕他们呢。
天气转凉了。阿屿将狼皮处理了一番,然后将它挂在高高的房梁上。
“九枝,答应你的做一件披风,可是料子不够多,过阵子再去碰碰运气。”
“哦,冬天快来啦,别进山了,山里冷,”我说,“那个黑衣人什么时候走。”
“哦,你说尚大哥啊,他伤还没好,要住一阵子。”
“尚大哥?”
“嗯,他说他叫尚荣,你可得悠着点,不该打听的坚决不打听,人家真的有功夫,剑术奇高。”
“吹吧,奇高还能这样半死不活的,我猜你们两个比试的话,他一定打不过你。”
“被人偷袭了,而且是身边的人。人啊,有时候就是太相信自己人,所以怎么死的都不知道,”阿屿说道,“九枝,你可长点心,别被人卖了还在帮人数铜板。”
“我只相信你,阿屿哥,你不会离开我吧。”我说。
“不会啊,怎么又说这个事,你已经问过好几遍了。”
“因为,我时刻都在担心你会离开。你想啊,你是踏月山庄的护卫,现在踏月山庄这个鬼样子,你没有继续耗在这里的必要。良禽择木而栖,你不应该困在这里。”
“九枝,别乱想,我不是踏月山庄的护卫,我是你的护卫。老爷说过了,我的主要任务就是保护小姐。”
“真的吗?那你教我练剑,我自己学会了剑法,你就轻松了。”
“好啊,那你得先准备一把剑。其实我更擅长用刀,不过你是姑娘,练剑会更适合。”阿屿冲着我做了一个鬼脸,看得出来他今天心情不错,这么爽快就答应了。
“你剑法也精通吗?你是不是会十八般武艺啊?刀和剑有什么区别?”
“这么多问题,你让我回答哪一个啊。”
“最后一个,刀和剑的区别。”
“没区别,都是用来杀人的。区别也是有的,比如说你姑娘家,喝酒的时候可以跳个剑舞助兴,但是不能表演耍大刀。”
“哦。”我好像听懂了又好像没听懂。
阿屿带我去后山砍了一棵树,他准备先给我做一把木剑,还给我制定了练功时间。
“九枝,说句实话,学功夫这事,你已经输在了起跑线上,随缘吧,不可太过执着。”
“为什么?”
“因为你已经十五岁了,已经错过了最佳的煅炼时间。真想学有所成,得从很小的时候开始。所谓冬练三九,夏练三伏,练功夫得循序渐进,不可能一步登天。”
“一步登天会怎样?”
“哪有什么一步登天的事情,有的话,容易走火入魔吧,”阿屿又强调一遍,“得扎实练好基本功,明白了吗?”
“那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学的呀?”
“我也不知道,反正我从记事起,就知道自己有点功夫了。其实,功夫的高低并不能决定你的生死,这个并不是最重要的。”
“那什么是最重要的呢。”
“我也不知道,或许,实力和运气一样重要吧,所谓天时、地利、人和,一样都不可缺少。走吧,我们去看看尚大哥,天黑了,给他送点灯油去,顺便问一下他收不收徒弟。”
“怎么啦,又不想要我这个徒弟了么,我可赖上你了。”我追上阿屿,往柴房走去。
阿屿是大长腿,他走,我却一路小跑着。
尚大哥还在柴房里躺着,不过气色好了许多。乍一看还挺顺眼的,剑眉星目,鼻梁高挺,只是肤色稍暗,大概是长年在外风吹日晒的缘故。
“好点了吗?”阿屿说道,“忘记跟你介绍了,这是我们山庄的大小姐,九枝。这是尚荣。”
“尚大哥好,”我更正道,“我不是什么大小姐,我是阿屿哥的小徒弟。”
“别,还没拜师呢,”阿屿说道,“正想前来问问尚大哥,要不要收个女弟子,她想练剑。”
“哈哈哈,”尚荣笑了起来,“我这个样子,怕是没人愿意跟着我学,这伤也不知道要躺多久。多谢你们收留,大恩大德,日后定当回报。”
“尚大哥,真不必跟我们这么客气,遇见了就是特别的缘份,我们收留你,并没有想过日后有什么回报。”
“我知道你们是重情重义之人,只是怕连累到你们,我只能早做打算。一旦能走动,我就得离开这里。我的那些兄弟,此时一定还在等着我的消息。”
屋子外面闪过一道黑影,阿屿跳窗追了出去。
我呆立在原地。
这是从此要过上在刀尖上舔血的日子了吗,一天天的不得安宁。
“九枝姑娘,你别害怕。你不是说要练剑吗,先从胆子练起吧。你要相信自己,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杀戮,如果你没有什么仇家,也没什么可以利用之处,你就是安全的。”
“真的吗?他们真的不会滥杀无辜吗?”
“真的,所以刚才那个黑影不会找上你的。”
忽然,我只觉得后背一凉,很快一把锋利的尖刀抵上了我的脖子。
“尚贼,果然是你。要不是要抓活的,老子今天就一刀结果了你。你起来,乖乖跟我走,我可以考虑放过这个丫头。”
“哎,这位壮士,我跟他不熟的,你拿我威胁他,根本起不了什么作用。”
“别废话,小心刀剑无眼。”那人又动了动我脖子上的刀,我沉默了。关键时刻,耍嘴皮子一点用处也没有,手上的功夫才能见分晓。
尚荣举起了双手,沉声说道:“放了她,我跟你们走。”
“好,爽快。不过,以防万一,你先服下这颗药丸。”那壮士拿出一个小巧的瓶子,也不知里面装的是什么药。
说时迟那时快,一道剑光闪过,身后的人竟然直挺挺地倒在了地上。
一击即中。
下手的正是尚荣。我完全没看清他的剑是怎么出鞘的。
阿屿说他的剑术奇高,果然不是盖的。
“还没有人敢跟我讲条件,”尚荣将剑插回剑鞘,冷声说道,“不知死活的东西。”
地上那人的脖子已裂开。所谓一剑封喉,大概就是这个样子。
只是,尚荣的腿伤还没好,这一波猛烈的操作过后,他径直跌坐回了榻上。
有鲜血顺着裤管往下滴。鲜血殷红,触目惊心。
怎么办?
阿屿去追那个黑影去了,不知结果如何。
尚荣一把撕开了裤腿,一条雪白的大腿在我面前展露无遗。
男人怎么也会这么白得发光的,一看就不是下地干活的泥腿子。
对了,他是剑客,流寇。
“伤口裂开了,帮个忙,九 枝,给我拿几块纱布过来,就在那。”尚荣指了指角落里的箱子,我打开一看,果然有一捆纱布,还有许多药瓶子,想必都是阿屿为他准备的。
“会包扎吗?我手有点不方便,刚才用力过度。”
“叫你逞能,我不会。”我拒绝得很干脆。
“那有什么办法,你知道那药是什么吗?”
“不知道,鹤顶红?”
“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我不能吃。落到他手里,生不如死,不如放手一搏。”
“那是什么人,看样子不止一个。”
“刺客,不出意外的话,还有三个,他们通常是五个人一组展开行动,这个小分队正好摸到这边来了。”
“还有三个?你确定?”我差点要大叫了起来。
“一个也不剩了,”说话间,阿屿走了进来,“都解决了。”
“把地上这个处理干净吧,刚才把刀架到九枝的脖子上了。”尚荣说着,自顾自地包扎起伤口来。
阿屿一听,赶忙过来查看我的伤势。
“不打紧,就蹭破了一点皮,”阿屿说道,“这样下去可不行,这里不能待了。”
“是的,我已经暴露了,真是害苦了你们。”尚荣叹了一口气,望向窗外。
他心事沉沉的样子,让人不觉紧张起来。
阿屿拖着地上的黑衣人出了柴房,地板上显出一道歪歪扭扭的血痕。
我站立在尚荣的旁边,看着他包扎自己的伤口。
“你确定不搭把手吗?”尚荣说道,“哦,忘了,你是大小姐,从小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你啥也不会。”
“尚大哥,你这样说我就不对了,我只是害怕看到伤口。”
“出来混,总归是要面对的。九枝小姐,要勇敢一些。来,这边来,我教你。”
“男女授受不亲,你还是自己来吧。”
“哈哈,我以为这儿民风已经很开放了呢,没想到还这么淳朴的呀,兵荒马乱的年代,我倒是好久没在意过这个了,如有冒犯,尚某给姑娘道歉。”
“还好吧,阿娘也从未教我什么三从四德之类的,我就是觉得男女有别,走得太近了可不好。”
“敢问小姐芳龄几何?”
“十六。”我答道。
“如花似玉的年纪啊,踏月山庄的事情我听人说过,你不要太过伤心了,人死不能复生。”
“你听说过?那你知道我娘亲去了哪儿吗?”我问道,“我是真想去寻她,可是我太弱了,我怕还没有找到她,就已经曝尸荒野。”
第14章 第十四章恐惧
尚荣摇了摇头,说道:“听说那是一个非常神秘的组织,一般人对付不了。一个人的能力总是有限的,我曾经以为,我们这些志同道合的兄弟可以抱团取暖,重新建立一个美丽的新世界,可是,辗转了这么久,我觉得事情越来越糟糕。”
“美丽新世界?那是什么样子的。”
“就是一个崭新的,平均的社会。九枝小姐,我是什么人,你知道吧。”
“他们说是流寇。”
“哈哈,算是吧,但是我们有另外的名字,义军。以前,我总认为当权者沉迷酒色,昏庸无能,不理朝政,弄得天下千疮百孔,民不聊生,我们想建立一种全新的秩序,救民众于水火之中。可是现在,战火四处蔓延,人们流离失所,一切都在往不可知不可控的方向发展着。交战以来,许多人战死沙场,马革裹尸,谁又不是谁家的儿子呢。”
“战争很残酷的吧。”
“血流成河。有时候,你根本连自己的对手是谁都不知道。现在情况变得极其复杂,有许多的新势力崛起,甚至塞外也在蠢蠢欲动,我猜想在不久的将来,这块土地,会陷入更大的分裂。”
“哦,如果不行就握手言和吧。”我说。
“根本停不下来,你知道的,开弓没有回头箭。我们已经被列入了朝廷重点追杀的名单,我的一个兄弟,哦,曾经的兄弟,已经开始动摇了。嗐,跟你说这些你也不懂。这世界上的杀戮,从没有停止过。现在我已经分不清谁对谁错了,或者,这本来就是一场没有对错的较量,胜者为王,败者为寇,将来的历史,都将交由胜利者书写。”尚荣神色黯然,眼光像昏黄的油灯一样闪烁不定。
他在展望未来的路,可是,他似乎看不到希望。
窗外是迷茫的夜色。阿屿还没有回来,尚大哥的言论已经超出了我的认知,我根本插不上话。而且阿屿交待过我,不该打听的事绝不打听。
我只能沉默着。
这种尴尬连屋外的麻雀都能听得出来吧。
我拿起笤帚处理地上的血迹,倏然生出一种残忍的情绪来。
可是,在那种情况下,他的尖刀已无限接近我的脖子,不是他死就是我亡,根本没得选择。不要指望一个杀手会心存悲悯, 这个世界本来就是弱肉强食。
“尚大哥,你饿了吗,我去弄点吃的来。”
“不用了,太麻烦了,阿屿呢,怎么还没有回来。”
阿屿是出去丢尸体去了,应该不会还要临时挖一个坑吧。
“我去看看。”我说着走出了柴房。
遍寻不见,小蛮呢,小蛮也不见了,厨房里还亮着灯,有未烧尽的柴火,锅里还有滚烫的开水。
一把折了腿的椅子半躺在墙角里,像是有打斗的痕迹。
我只得返回柴房。
“尚大哥,大事不好,小蛮不见了,阿屿也没找到。”我几乎要哭出声来。
“小声点,小心隔墙有耳,九枝小姐,你不要怕。”
“怎么能不害怕呢,人呢,一个一个的,都不见了。”
“我在呢,九枝小姐,虽然我腿受伤了,一般人还奈何不了我。”
“可是,他们怎么办,我得去找。”我抬起脚刚迈出一步,又犹豫着缩了回来。
恐惧像潮水一样袭来。
“来来,你给我找根拐杖,我出去看看。”尚荣挣扎着站起来。
正说话间,忽然“咚咚咚”有人敲门,我走过去瞧了一眼,是阿屿,身后跟着小蛮。
“吃山鸡咯,阿屿说了,得给尚大哥好好调理一番,”小蛮说道,“小姐,你也一起来吃。”
“急死我了,你们刚才跑哪里去了,小蛮,我以为你被坏人抓走了呢。”
“唉呀,小姐,谁要抓我呀,别整天疑神疑鬼的,你这是一朝被蛇咬三年怕井绳,我一直在干活,刚去井房挑水去了呀。”
都在就好,我破涕为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