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没再说话,顾青舟安静吃着早餐,钱姐在捡菜。
“你喜欢小陆。”冷不丁的,一句过来人口气的关心传了过来。
“咳咳”顾青舟差点被口中的红茶呛到,连忙用手背擦了擦嘴角,露出两个清亮的眼睛看向她。
她这么笃定的语气,让她一时之间不敢妄答。
但沉默就是默认,再想反驳时就变得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只好继续沉默。
“他不知道?”对方见她不答,看过来一眼。
她今早听说,她独自从伦敦开车过来就为给他送一份文件,在她看来,是有些血气方刚的作风。
“大概不知道吧。”她低头将脸埋入水汽之中。
“这种事情有个五六层把握也就差不多了,哪有十全十美的。”钱姐笑笑,伸手拿过她面前的杯子给她续了一杯茶。
她现在脸似乎比昨晚还红。
顾青舟耸耸肩,轻轻笑了笑,没有作答。与他变得尴尬,现在的她,不敢想也不敢做。
钱姐意味深长地看她一眼,摇摇头,没再多说什么,转身忙其他事情去了。
她独自留在餐厅,嘴里的馒头嚼了又嚼,迟迟不肯咽下。失焦的眼神透过窗台无限延伸,没有定点。
只有牛棚里的牛“哞哞”几声,独自回应她的心事。
他们这样的关系,若是捅破了这层窗户纸,给他带来困扰,她要如何自处。
种种迹象表明,即便有一些亲厚,那不过也是顾青诩妹妹的待遇,和顾青舟本人没有多少关系。就算不是她,其他一个姓顾的妹妹大概也一样。
迄今为止,她从未在他眼睛里看见过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的情/欲,大部分时候,是一个强者对一个弱者的善意。
所以,她怎么敢赌这一把。远远看着就好。
她吃过饭收拾好一切,去敲了钱姐的门帮她舒缓肩颈。完事以后,又帮着她收拾了客人的房间,这个农场不大,也就十来间屋子,住人的也不过四五间。
吃过午饭以后,又小睡了一会。今天她才知道,原来人活着就算只在一个屋檐下,竟有这么多事可做。
午休起来,正碰到钱姐要出门,过去打了个招呼。钱姐电话响起,她就在车外候着。
从她电话的内容,她仿佛听到有什么东西要她去拿,挂了电话有些愁眉不展。
“要我帮忙吗?”她真诚问道。
“托人带了个东西在小镇,让现在去拿,但我现在要去我前夫家接孩子,有点冲突。”钱姐这样说,就是希望她帮忙的意思,她当然乐意的。
“若是方便的话,您把地址给我,我去帮你拿,我昨天去过那个镇。”她连忙接道。
“那....谢谢你。”
“不客气。”
顾青舟看了看地址,转身向车上走去,是她昨天去过的那个小店,看来这店面是这里的“菜鸟驿站”,什么都在那中转。
今天是个阴天,没下雪也不算晴朗。与昨天的赶路不同,轻松的她更能领略沿路的美景。
她成功取到了东西,与钱姐确认后,将它们搬上了车。包裹得很严实,她也看不出具体是什么。
她顺手在店里买了一杯奶茶,若不是要开车,她真想喝一杯热红酒。
一只手端着奶茶,另一只手去摸羽绒服口袋里震动的电话。
“你在哪里?”陆则谦的声音传来,带着冬日里特有的气声,暖融融的。
“在昨天你接我的那个地方,钱姐有事情抽不开身,我帮她来取个东西。”她回答,带着几分不能自已的雀跃。
“那你在那等我,我来找你。”
“不用,我马上就回去了。”
“......我也在这附近。”
“哦......好。”
“再要一杯现磨黑咖啡。”顾青舟转头,买了和昨天一模一样的东西。
陆则谦挂断电话,对开车的肖正说:“前面那个路口,我下车。”
“你不回去?”
“晚一点回。”
不过十分钟的时间,他的身影再次出现在这条路上,她依旧在车边等着他。见他过来,将车门打开,拿出咖啡递到他面前。
“怎么不在车里等。”他依然是同样的问话,接过她手上的咖啡。
“刚买完东西出来。”她笑道,宛如寒冬已过,暖春将至。
有他在,她再次主动挪去了副驾驶,这是不成文的规定。他们没有径直往农场里走,而是在半路拐进一条小路,在路边停了车。
这条路最好只能一直往前,不能回头。她再次被自己冒出的恐怖想法吓了一跳。
陆则谦将后坐的相机拿给她,叮嘱道:“帮我拍几张附近的环境照片,各个角度的,我去那边买点东西。”
“可是我....”她有些犹豫地半接过相机。
“怎么?”他眉睫微动。
“没什么。”她笑着应了下来。
可是我不太会拍照,你是知道的。
这样宽泛的命题作文,她有些头疼,仿佛要她论述“中国为何地大物博”一样。从地理到人文,哪个角度都可以切入。
她现在也一样,极尽所能,到各个角度去拍摄这一片湖泊。
树木掩映下的湖水透着纯净的蓝灰色,有一种静谧的美,仿佛被岁月轻柔包裹,倒影若隐若现,风轻轻吹过,就成了有褶皱的裙,透着几分轻盈的诱惑。
几处错落的房屋又给这片神秘之境添了几分朴素与祥和。
灵光乍现间,她有一个更荒谬的想法。
碌碌人生,他也要她享受人间烟火。
眼眶有些微酸,为此刻如此温柔的他,也为她留不住的这些温柔。
若有所思时,天空开始飘雪,她用手背去接,一碰就碎。就这样在雪中,放下相机,沉吟了许久。
脚步声传来,有人手上拎着一个纸袋,冒雪而来,她重新拿起相机,单眼对焦,“咔嚓”一声,记录下这一幕。
陆则谦将纸袋放在仪表台上,重新下车打开后备箱。一条白色的崭新毛巾递了过来,险些要直接盖在她的脸上。
“下雪了,怎么也不上车等。”他关切中带着一丝埋怨。
顾青舟低头看了看储物格间的车钥匙,“钥匙被你带走了......”她很难不发现,这是一句有些撒娇的回答。
“抱歉。”他低头笑了笑,示意她赶紧擦头发。
顾青舟接过毛巾却迟迟未动,眼神看向他额前微湿而凌乱的碎发。很明显,他淋的雪,比她要多得多得多。
再一次,大脑不受控制,紧接着是身体不受控制,她将手上的毛巾伸到他眉骨的地方,然后是耳朵边的头发,故作镇定先帮他擦了擦。
直觉是先于科学的,这句话果然没错。就如她此刻的做法,绝不是脑神经将这些碎片整理成一个统一的概念再传导给末梢神经,让它去执行。
陆则谦抬手将毛巾握在自己的手上,“我自己来。”
后知后觉的顾青舟触电般地将身体闪回了副驾驶,背部紧紧贴着座椅。刚刚隔着毛巾,他好像抓到了她的手指。
陆则谦斜匿了她一眼,将毛巾随手一扔,盖在她头上,若无其事地扯了扯嘴角。
毛巾打到了她轻颤的睫毛上,她听到心里的那声轻呼,面上却若无其事地取下,随便擦了擦自己的头发。
淋了雪的纸袋有些发润,递到她跟前时已经软塌塌的。她接过,打开闻了闻味道。
“这里有糖炒栗子?”她的表情集齐了惊喜与疑惑。
“嗯,钱姐说的。”他随便答了一句,点火将车开了出去,重新上路。
糖炒栗子之于冬天,就如桃花之于春天,蝉鸣之于夏天,银杏之于秋天,是看一眼都忘不了的东西,是会上瘾的存在。
以前她对这东西谈不上喜欢,但从此以后的每个冬天,恐怕是戒不掉了。
第19章
◎一切安好、天天快乐◎
冬日向晚,天总是黑得很早,落日在转瞬之间就收走了最后一缕霞光,若是没有时间的对照,当下晦暗又没有灯光的环境会是一种疲于奔命的写照,
然而,他们回到农场时,也不过才晚上七点多。
“我去把东西给钱姐.....要一起吃晚饭吗?”下了车,顾青舟在楼梯口等着停好车的他走来,开口问道。
刚刚他们在路上已经讨论过这个问题,她只是再次向他确认道。
“好。待会餐厅见。”他淡淡回了一句。
“对了,你带电脑了吗?”在将相机递给他之时,她又想起一事。
“有的,你忙完了到我房间来。”陆则谦指了指楼上。
“好。”
送完东西,她一刻也没耽搁就上了楼。门没有关,她轻轻敲了敲,得到允许后走了进去。
房间里的灯光很微弱,他坐在桌前,已经将电脑打开放在桌上。温暖的光线打在他的手上和脸上,慵懒中带些颓废。
这样的距离,只看得清他的轮廓,看不清他的五官,心脏隐隐被撞击了一下,久久不能回弹。
“来了。”他起身退到一边,将位置腾给她。
“谢谢。”
坐定之后,回头望了一眼,他正在低头划手机,两指不断放大屏幕,似乎在看图纸。
“怎么了。”他没抬头,就这样随意问道。
“密码?”她小声。看向他。
陆则谦将手机息屏,两步走到她身边,半弯腰环过她的头顶,一股干净的气息瞬间包围了过来。
不止如此,只要她有心,稍一侧头,脸就可以贴住他的胸口。
他敲击键盘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不过几秒的时间,却仿佛过了一整个世纪。
余光偷瞄到他继续着刚才的动作,她才安心连接上数据线,导了几张照片出来。
其中三分之二都是他的照片,最后在相机上把这些痕迹全部删掉。
“扣扣”敲门声再次响起,陆则谦与她同时回头,钱姐领着一个女生站在门口。
屋里和屋外的人都沉默了,俨然有一种修罗场的气氛。
“则谦哥,听说上午你受了伤,肖正师兄让我给你送点药来。”门口的人打破了岑静。
细雪落无声,她收回自己的目光,默默关掉了电脑。
“谢谢,给我吧。”陆则谦起身,伸手想接过她手上的东西。
“我帮你吧,你自己可能不太好处理。”女生的手往后收了收,声音中有几分倔强。
“我去楼下等你。”顾青舟侧身经过这拥挤的门口,若无其事地说道。
她没有回头,径直下了楼,三个人的门口已经够拥挤了,更何况现在是四个人。
走了几步就听到有脚步声跟来,她听得出来,那是钱姐的。
钱姐上前拍了拍她的肩膀,是一种安慰的暗号,但其实大可不必。
“能不能帮我准备晚餐?”
“好啊。”她爽快应道。
她只是有点懊恼,这一路走来,居然没有发现他受了伤,还到了需要上药的地步。
钱姐将土豆和小刀递给她,她没多问,蹲在旁边认真削起来。此时此刻,有件事做是再好不过的。
“钱姐,你不是接小孩去了吗?怎么没看见他们。”她游目四周,完全没发现孩子的身影,随口问了问。
“哦,我把他们送他爸那里去了,过两天再接回来。”钱姐笑道,一点没觉得这话有何不妥。
顾青舟抬眸,克制住自己的探究。
“哦,我没告诉你吧,孩子爸爸已经是我前夫了,但我们关系很好,他是伐木工人,常常给我送些好的木头来。”钱姐坦诚道。
“这点确实就比国内要好,没什么人在意这些。”她又转过身补充道。
她停下手上的动作,笑了笑,对刚才的探究生出几分惭愧来。
“我们都吃过饭了,就你俩没吃,这是国内寄过来的板鸭,特意给你做了点尝尝。”
说完,从蒸箱里端出一小碟板鸭来。
酱香味扑鼻而来,她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菜都上了桌,钱姐往外看了看,指了指楼上还亮着的灯:“要不要我去帮你叫他?”
顾青舟摇摇头,“不用,再等等吧。”
“那你自己等哦,我去忙别的事了。”钱姐摊摊手说道。
“好,您先忙,待会我来收拾。”
脚步声响起,她放下撑在两颊的手,露出一个平和的微笑,又朝他的身后看了看,确定只有他一个人。
他穿了她带来的那件黑色的防寒服。
所以刚刚是换了衣服,还是脱了衣服?
“她不住这里。”这是一句似有若无的解释。
“吃饭吧。”她将盖子解开,又给他呈了米饭递到跟前。
“这是钱姐特意给我们做的,你尝尝。”她指了指放在他面前的板鸭。
“给你的吧,我来好几次,她也没给我加过餐。”陆则谦轻笑着摇了摇头。
“确实有可能,毕竟我帮她抓了老鼠。”顾青舟想起今天在库房里,钱姐看到老鼠的表情,有几分失笑。
陆则谦目光清扫过她一眼,她确实有的时候像一只淋过雨的小猫,却似乎从未对他展现过应激反应。
这顿饭吃得异常平淡,但隐约还是有些不自在的氛围。或许是她太想翻页,才会给彼此增加了些无畏的负担。
实则她真的早就想过这个问题。
若是一定有一个人要改变,那么,她会压缩自己的生存区,丝毫不想占用他的舒适区。
所以,就算从专业角度来说,她比那位女生更懂得照顾一名伤患,她也选择退了出去。
“你受伤了吗?”她想找一些缓解尴尬的话题,几轮对比,还是觉得这个最合理。
“一点点,早上帮他们搬运些木头,不小心擦伤了肩,不严重。”
“嗯,那就好。”
她也不再多问,适可而止的关心比故弄玄虚的沉默,更能让人舒适些。
她洗完碗,将一切擦拭干净,将烧水壶接满了水,按下开关,继续在无所事事的等待着。
从声音判断,她知道他并未走远。
水闸跳开,她倒了两杯热水,将一杯递到了他的面前,“时间太晚,就不喝茶了,可以吗?”
陆则谦接过水杯,他接过都有些烫手,没想到她能端这么久。
顾青舟将手伸向后背,搓了搓指尖,散散热。
说不烫是假的,她只是不想展现自己没有生活常识的一面。
两人都默契地将杯子放下,这水烟雾缭绕的,确实入不了口。
杯子触桌的声音同时响起,缓解了那点微妙的凝滞,
“你的事情都忙完了吗?”隔着一人的距离,她抽了张椅子挨着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