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身后还有十多个侍卫,这般阵仗在哪里都少见,引得酒楼内的人纷纷侧目。
温煜对此完全无所谓,依旧高声道:“堂姐好大的谱,见了自己的弟弟,话都懒得奉送一句。”
想起他先是与蕙妃设计陷害自己,而后又把他贪墨的永嘉赈灾因栽赃到冯子阶头上,温憬仪心头那股火便越烧越旺。
她冷冷地看着温煜,对许阙道:“这地方脏了,我们走。”
“慢着!”温煜神色剧变,指着她不可置信地吼道:“温憬仪,你说什么?!!”
温憬仪驻足,脸上怒色消失殆尽,转为讽刺笑颜:“温煜,你可知什么叫多行不义必自毙。就凭你这种轻薄狂妄的蠢货,还想得到不属于你的东西,做梦吧。”
温煜勃然大怒,想也不想抬手就要扇她耳光。
见状,许阙惊呼一声,闪身挡在温憬仪前头。
“公子。”他的手被他身后那位戴面具的男子控在半空,面具男子不紧不慢道:“不可因小失大,你今日一举一动都在众人眼皮底下,慎行。”
温憬仪心有余悸地看向这人,不知为何,温煜似乎很听他的话,死死瞪了温憬仪几眼后,竟然放下了手。
温煜心有不甘,走近温憬仪,见许阙竟敢挡在他面前,想也不想就伸手去推开她,嘴上还骂骂咧咧:“贱婢,滚开!”
谁知许阙下盘极稳,温煜推不动她,反倒将自己堵了个踉跄。
面具男子伸手扶住他,抬眸看向温憬仪。
四目相对时,温憬仪心中忽然闪过一种奇怪的感觉。
温煜气得口不择言道:“堂姐,听说你日日派人去刑部大牢探望冯子阶,怎么,光一个苍南侯世子不够你玩的,还瞧上了自家的长史官?你早说啊,弟弟我或许可以卖你个面子。”
温憬仪收回目光,对温煜蔑然道:“你这个脏东西,和你说话我都嫌恶心。还有,许阙不是贱婢,她比你高贵多了!”
说罢,她拉着许阙的手扬长而去,不给温煜半点反击的机会。
温煜火冒三丈,几欲破口大骂,却被温长策再次阻拦,即便如此,温煜也恨得一脚踢飞了身旁的椅子,又不过瘾,还把桌上杯碟尽数扫到地上砸个粉碎才算出气。
看着温憬仪离去的背影,温长策的眼神有些深沉。
***
好好的出游被温煜破坏得一干二净,纵然温憬仪修养再好,回去的一路上也不禁气得银牙紧咬。
二人无甚心情,索性打道回府。
“郡主回来了,方才褚——”袖丹来庭院里迎她,话说了一半瞧见许阙好奇地看过来,忙住了嘴不再说。
褚玄沣?
温憬仪立刻转头吩咐许阙:“你去厨房里瞧瞧端点杏仁露来,咱们一人一碗。”
许阙狐疑道:“郡主,我怎么感觉你和袖丹不太对劲。”
自从先前闹过一次,许阙与袖丹如今日渐亲热,袖丹闻言,立马回嘴:“你整日疑神疑鬼什么,快去,杏仁露我都没得喝呢。”
许阙“哦”了一声,这才转身离去。
看样子与许阙相处时间久了,袖丹也难免染上了她的毛病,温憬仪暗暗偷笑。
直到许阙走远了,袖丹才低声道:“褚世子派人给您送了信,壁青姐姐叮嘱过不能叫许阙知道,奴婢记着呢。”
温憬仪颔首,快步走进主屋,拿起信件拆开。
“明日申时,江边楼下,晏水江畔,静候佳人至。”
铁画银钩的寥寥几字,力透纸背。一如其人,果决有力。
看来明日就是第二次邀约,至于为何是江边楼下,温憬仪知道他玩弄神秘惯了,只有去了才知道。
第二日,温憬仪用过午膳,依旧不带任何侍女,由孙谦驾车送她去往江边楼。
江边楼伫立晏水边,天高日好时可登楼一观晴风十六渚的无上美景。今日天公不作美,乌云低徊,朔风阵阵,卷起晏水波涛拍打着堤岸,水中才凝结的冰凌也被裹挟着四散飞舞。
门口热闹非凡,即便如此天气,仍有许多人在堤坝边游玩。
褚玄沣就立在显眼处,背对温憬仪的马车,手中握着缰绳,两匹毛色乌黑油亮、体型高大壮硕的骏马乖顺地在他身后并立。
温憬仪下了车,只见他极目远眺晏水,目光渺渺,不知在想些什么。
听见声音,他敏锐转头,眼神中还带着戒备,见是温憬仪,才恢复松弛,挑眉笑道:“郡主真守时。”
温憬仪吩咐孙谦停了马车再来找她,却被褚玄沣制止:“不必来了,我带着郡主骑马,没有你的位置。”
孙谦置若罔闻,看向温憬仪,等着她的回应。
温憬仪犹豫片刻,方道:“那你就在此处等我吧。”
闻言,褚玄沣自得一笑,将手中缰绳递予温憬仪,道:“我知道郡主会骑马,不敢小瞧,这马你应当上得去吧?”
话语里暗含挑衅。
温憬仪却不中招,而是望着他,回以嘲讽:“令褚世子失望了,就算你没有提前告知,我着装有所不便,可这也不算什么。“
说罢,她拉过马辔,一脚踩镫,身如飞燕,轻巧一用力便翻身上马,动作干净利落,赏心悦目。
褚玄沣鼓掌叫好,看她的眼神里满是欣赏:“郡主有点北地女儿的风采,有意思。”
“我从小的马术老师就是北人,她亦是女子。她的马术,连我父王都称赞过,我身为她的弟子,岂能让她蒙羞。”温憬仪淡淡说道,又朝褚玄沣挥了挥马鞭,道:“还走不走?”
“走!”
褚玄沣翻身上马,二人扬鞭策马而行,绕着晏水之滨狂奔不止,至人烟稀少处,才渐渐停了脚步。
温憬仪的声音夹杂在风声里传来:“褚世子今日约我,是愿意吐露你为何要背叛你父亲的实情了?”
褚玄沣手中随意地挥甩着马鞭,语气中有不同往日的淡漠:“郡主,我与他之间,不像月娘,没有深仇大恨,没有背叛利用。非要说,也就是多年前我母亲生我时难产,他对此不闻不问,任由她血崩而逝。可我母亲不曾抚育过我,我对她实在说不上有多深的情感,也对我父亲没有什么怨恨。”
“那你这是……”温憬仪不禁发问。
他遥望翻滚不休的水面,淡淡道:“没有什么生死大仇的怨恨,也没有亲密无间的父子之情,我和他,就是一对关系平淡疏离的父子而已。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维护苍南侯府先辈百年传承的荣耀。”
温憬仪勒马看他,在暗暗评估他话语中的情感。
想了想,她才道:“外界都传言你深受侯爷宠爱,他早早为你请封世子也足以能够证明。褚世子这般的说辞,很难令人信服。”
远处忽然有急促、喧嚣的马蹄声传来,每一次马蹄与地面的撞击都踏出惊心动魄的气势,二人的谈话被这阵突兀的动静打断,一同看向声音来处。
那一身随风猎猎飞扬的靛蓝色披风在这漠漠雪天中带着沉郁气息,飞驰而来愈逼愈近的身影极具压迫感,温憬仪渐渐看清马上之人的面容,是师兄!
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一瞬间,心跳得飞快,令她浑身发软,疑心是否是幻觉。
师兄,怎么会追来此处?!
他出宫了?!
思绪飘摇间,褚玄沣含着深意的一句话飞入耳内:“终于来了,竟然真的是他。郡主,你的情郎果然是宣少师。”
宣晟策马而来,势如疾电,奔驰的骏马直直行到二人面前,才被他重重勒停。
前马蹄高高扬起,骏马发出高昂刺耳的嘶鸣声。
马背上之人面色冰冷如阎府煞神,一双无情眼黑沉沉地盯着眼前一幕,浑身散发浓烈杀意,他手持长弓,从背上取箭搭弓,对准了褚玄沣。
温憬仪见状,骇得大惊失色道:“师兄!不要杀他!”
宣晟瞥了她一眼,眸色是从未有过的冰冷,他薄唇开合,吐出一句话来:“温憬仪,你最好给我个合理的解释。”
第68章 沉溺
情形危急, 温憬仪顾不得遮掩,冲着宣晟喊道:“师兄!事出有因,你不要冲动, 听我给你解释!”
宣晟看着他二人并肩同骑, 手中弓弦绷得如满月一般,只待他一松手,便即刻射入褚玄沣心口, 一箭致命。
“师兄!”见他不听,温憬仪急得发慌, 只能驱马行至褚玄沣身前、他二人中间, 朝宣晟再度喊道:“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褚世子说他愿意提供苍南侯府走私的证据,我这才答应见他的!”
褚玄沣脸上还带着些许玩世不恭的笑容,可一双眼睛却死死盯住宣晟的每一个动作不放,他知道宣晟是动了杀机,此时此刻必须小心戒备。
见温憬仪驱马上前, 二人双双色变。宣晟是怒不可遏,褚玄沣则是暗暗叫糟。
宣晟握弓的手背青筋已然高高鼓起,他竭力压抑着心中的愤怒, 朝温憬仪冷声道:“过来。”
温憬仪不敢往前, 只怕师兄一时失控真的杀了褚玄沣,那她前功尽弃不说, 师兄也要因此惹上大麻烦。
心中犹豫着, 她满是纠结地看向宣晟。
“过来, 别让我说第三次。”对上她怀疑的眼神, 宣晟几乎要气得发狂,声音愈发如冰泉冷涩, 满是威压。
他这般情状,就是她逃离晏京那日也不曾有过,温憬仪不敢再迟疑,连忙策马行至他身旁。
下一瞬,宣晟蓦地收了弓箭,一把将温憬仪从马背上拦腰抱起,温憬仪吓得失声尖叫,下意识闭上眼睛。
紧接着,她就被投入了那个数日来最怀念的怀抱中。
宣晟将她放在自己身前,用披风将她严严实实裹住,用看死人般的眼神看了褚玄沣一眼,反手一挥马鞭,转身策马离去。
待他们走后,褚玄沣才惊觉自己手心微微有汗渗出。
他算准了一切,唯独没料到素来看似清冷孤高的少师大人,发起怒来竟会如此凶狠,有一瞬间,他察觉到宣晟的杀意是如此真实,令他这等久经沙场、刀口舔血之人都不禁感到心惊。
可是开弓没有回头箭,褚玄沣看了看方才温憬仪所乘的空落落的马背,微微苦笑。
温憬仪牢牢拉住马辔,只觉浑身的筋骨都快被这疾驰的骏马颠得四分五裂。
她藏身在宣晟的披风下,师兄的胸膛就贴在她的后背上,他鼻端呼吸的声音是如此之急促,令她真实地感受着他的存在。
宣晟没有回少师府,而是径直回了江边楼。
将马扔在后院,他抱着温憬仪飞身而上,直直飞跃到江边楼顶层。
被人抱着飞起来还是此生头一遭,可她却没有半点惊慌,反而留神细听,发觉落下的地方没有一点人声喧哗,只剩清晰的江涛翻涌之声不绝于耳。
待宣晟解开披风放出她,她被眼前忽如其来的亮光刺了下眼睛,而后才缓缓睁开,放眼望去。
这应是一处阁楼,又似厢房,布置精致考究,窗外有横廊可立人,横廊正对晏水,放眼望去,是水流滔滔不绝,晴风十六渚尽收眼底,依稀可辨。
宣晟将披风扔在一旁椅背上,而后向横廊走去,双手撑在栏杆之上,背对着她,背影清峻孤寂,一语不发。
温憬仪怯怯地走到他身后,低声认错:“师兄,我错了,你别生气。”
他沉默良久,温憬仪心中陷入深深不安,不知该如何是好。
就在她又打算说点什么来打破这令她感到不安的寂静时,宣晟终于道:“这段时日,担心坏了吧。”
语气中有难以遮掩的疲惫感。
一直被她埋在心底的恐惧和担忧,在一刻找到了宣泄的出口,喷薄而出,温憬仪低下头,“嗯”了一声,声音中控制不住地染上了哭意。
宣晟低叹一声,转过身来,直至此时,温憬仪才注意到他的憔悴。
不知是否是方才策马狂奔的缘故,他向来整齐的发髻些许散乱,以往明若寒星的眼眸里有红红的血丝,脸颊也凹陷了不少,更显他鬓若刀裁,骨相挺俊,带着一种触手可及的凡尘之感,不再如从前那般清冷仙人似的遥不可及。
温憬仪不禁伸手抚上他的面庞,喃喃自语:“你瘦了好多,宫里究竟出什么事了?”
宣晟双目直视着她,一瞬不瞬,道:“陛下那日与太后大吵了一架,回中极殿后突发卒中。事出突然,他身边的内侍官于傍晚时分去我府上将我宣入宫,而后待陛下醒来,便命我守在中极殿,不得让任何风声流出。这几日陛下情形渐渐好转,直至今晨他才放我出宫。”
“陛下卒中了?!”温憬仪惊呼出声,不禁追问:“太子和庆王呢?陛下难道连他们都信不过吗?”
这是明摆着的答案,若信得过,又岂会命一个外臣为他守宫。
宣晟并未回答,而是依旧凝视着她,不发一语。
尽管疲惫,可他的视线依旧锋利得直入人心底,温憬仪受不住,收回手低下头,气弱道:“师兄,我不是有意瞒你的。这几日你都在宫里,褚玄沣又步步紧逼,我实在没办法了,想着索性豁出去试一试。你知道吗,他带我去见了一个人,正是明月楼的……”
“温憬仪。”
宣晟蓦地连名带姓唤她,打断了她的陈述,令她心中一跳一跳地发慌。
他生起气来,无悲无喜的面容竟是这般吓人。
不知怎的,她眼眶中的热意止不住地往外冒,泪眼盈盈地看着宣晟,模样可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