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亲对象的一句“女人应当顾家、早生孩子”便已激得宋怀宁对他冷嘲热讽了,程曦哪里还敢把阮之珩带到她面前,再天真可爱地解释道:“妈妈,我和阮之珩和好了,他还会作为姐夫的伴郎,和亲戚们见面。”
她如果真这么做了,家门口那个牌子就该写上“程曦、阮之珩和狗不得入内”了。
怎么着都得慢慢来吧?这次回家,她可以先探探宋怀宁的口风,再找机会铺垫一下……
程曦一边思忖着,一边走上飞机,经济舱的过道窄小拥挤,她等了好久,才走到自己的位置,紧接着,她放好行李,落座,系好安全带。
今天天气晴朗,B 市飞往杭州全程需要两个半小时,这些时间足够她好好思考一下和宋怀宁摊牌的策略。
身边依旧是走来走去的旅客与空乘,程曦的手机振了一下,她滑开,是阮之珩发来的微信,问她登机了没有。
她回复道:刚登机,应该可以准点起飞。
这时,她身边的座位有人落座,似乎是一名身材颀长的男子。经济舱空间逼仄,他有些施展不开,程曦下意识地往旁边让了一下,但注意力始终集中在手机屏幕上。
她坚持一个人回杭州的决定,让阮之珩很不高兴。但他不太擅长吵架,只会用字数越来越少的微信信息、约会时躲避眼神交流的行为来表达自己的不满。
魔羯座特质明显的程曦,只觉得自己在“冷战”上遇到了对手。
与那种拒绝沟通、只摆脸色的冷战方式不同,阮之珩的冷战手段显然更高端,也更腹黑——有那么几次,程曦想说自己是不是也要像恋爱中的其他女生一样,冲他嚷嚷几句“你当年不辞而别是有错在先”“我妈看到你估计要拿菜刀我能怎么办”“我夹在你们中间很难做人你体谅体谅我”之类的,可惜,她总找不到切入口。
因为阮之珩不满归不满,但他从不爆发。她也曾瞄准时机,想和他好好沟通一下这个问题,但腹稿只说了一半,阮之珩便会给她一个谅解中透着隐忍的表情,说:“我都懂,我尊重你的决定。”
接着,他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了,只留给程曦一个“我很好你不用在意我的感受”“其实我已经委屈得不行”的背影。
当下的情况也是一样的,明明是他主动发微信询问她的登机情况,她第一时间回复,却再也等不到他的回音。
空姐开始做最后一次机舱安全检查,逐人逐座地交代道:“请您系好安全带,把手机关机或调成飞行模式。”
程曦叹了口气,又给阮之珩发了条微信:我先关机了,到杭州了给你打电话。
手机显示信息发送成功,她把手机关机了。
程曦觉得自己此刻若是站在大街上,一定会拉几个路人来评评理:十年前,他一声招呼没打就去德国了,错的应该是他的吧?如今凭什么一副衔冤负屈的样子?
“我以为……”程曦忍住了想找人评理的冲动,没想到身边的“路人”倒先开口了,“你发这些微信的时候,多少会有些愧疚的表情。”
她被这道熟悉的男声吓了一跳,一抬头就见那位身材颀长的邻座,冲自己露出一个半是得意半是憋屈的笑容。
阮之珩?!他为什么会在飞机上?
*
度过了飞行上升期,飞机上的安全指示灯熄灭,程曦因为压力而产生的耳鸣也好了一些,她侧过脸,努力打了几个“人为哈欠”,终于能听清周围的声音了。
解除了听力束缚的程曦,再次看向身旁的男人,问道:“快说,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阮之珩已经解开了安全带,开始翻看随身携带的文件了。这些都是被秘书标记为“紧急待处理”的文件,他必须要在下飞机的时候,给出明确的批复。
她打电话订机票的时候,阮之珩就在旁边,想知道她的航班号和日期并不困难,至于她身边的这个座位,是他和其他旅客换的。
不过,他不打算和程曦解释这些。他的目光始终停留在 A4 纸上,连个眼神都没给她,只说:“从前,我每次在教学楼、图书馆和实验室门口看到你的时候,有问过你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吗?”
程曦被他一句反问给噎了回来,下意识地冷笑一声:“你那是被女孩子追习惯了,见怪不怪了吧?”
“哦?”阮之珩终于肯抬眼看她了,“那你是因为没人追,所以才想好好丰富一下‘相亲’的经验吗?”
在他们二人尚未因为“回家”和“伴郎”这两件事不愉快的时候,阮之珩听程曦提过大姨带小侯去她家相亲的事,也知道程曦如果没能及时找到伴郎,即将面对的会是大姨安排的又一个相亲对象。
阮之珩重重地抖了一下手里的 A4 纸,也不知道上面写的哪句话让他不满意了。
程曦明显 get 到了他的恼怒,她看着他,只见他嘴角紧抿,眉头微蹙,捏着文件的手指用力到连 A4 纸都起了褶皱。
再想他刚才脱口而出的那句话——所以,他这是吃醋了?
程曦突然觉得自己被取悦了,她凑到他身边,试探地说道:“谁说我没人追?你不会以为这么多年,我就谈过你一个男朋友吧?”
不擅长吵架但擅长冷战的珩总冷哼一声,压根儿就没理会她的挑衅。
两人之间陷入沉默,见他不说话,程曦自讨没趣地从包里掏出 Kindle,开始看书。这时,空乘开始提供客舱服务,装满软饮和茶水的小推车来到程曦这排,她抬头和空姐要了一杯可乐。
空姐端着职业笑容,追问道:“加冰吗?”
程曦还没回答,身边的阮之珩抢答道:“不加。”
俊秀的面容透着笃定的神情,空姐看出这位帅气的先生和身边的小姐似乎是一对,于是直接把没加冰的可乐递给了程曦。
程曦最近正在戒烟,所以格外依赖冷饮——每次犯烟瘾,她便觉得身体里所有的细胞都在烦躁,只有一杯透心凉的冷饮可以压下去。
机舱拥挤而沉闷,程曦的烟瘾早就犯了,她一直等的就是这杯冰可乐,结果拿到手的却是杯常温的。
今天的经济舱满座,空乘的服务压力想必很大。空姐给程曦递完可乐,又根据阮之珩的要求给他递了杯咖啡,便忙着去服务其他乘客了。同在服务行业的程曦,向来很能体恤“同行”,她没有再和空姐纠结加冰的问题,只是拿起塑料杯,两三口喝完,再把杯子捏扁,塞进杯架里。
阮之珩将她的烦躁看在眼里,说道:“你最近总是咳嗽,应该少喝点儿冰的。”
阮之珩不知道,他的这句话比冰块还管用,程曦听着,顿时就平静了下来。
那个段子怎么说来着?真正的爱情是吵架之后摔门而出,却在回来的时候买了对方爱吃的菜。
程曦叹了口气,劝慰自己:权当阮之珩还是她的“甲方”吧。“甲方爸爸”下了 brief,要跟她回家见亲戚,她除了照办,还能怎么办?
做通了自己的思想工作,程曦又开始琢磨“甲方”的衣食住行。她问阮之珩:“到了杭州,你住哪儿?”
阮之珩看完一份文件,在上面写下一些批注,回答道:“我在卓雅酒店订了房间。”
程曦点了点头,又突然觉得不对——卓雅?卓雅不就是梁茜办婚礼的酒店吗?!
她瞪大了眼睛看向阮之珩,说道:“你偷听我和表姐打电话。”
杭州的五星级酒店那么多,他怎么就这么刚好订在了卓雅?!
阮之珩的笔尖在文件上点了点,他迎向程曦目光,道:“程曦,我只是在表达自己的决心。”
决心不再离开她,决心赢得她母亲的认可,决心向她的亲戚家人介绍自己,决心做她长久且稳定的伴侣。
但他的这份决心,让程曦有种被冒犯的不适感。她不满地嘟着嘴,还想抱怨几句,飞机却在突遇的气流中晃动起来,程曦只觉得自己随着机身一起做起了自由落体运动。
这种在坐过山车时才会有的失重感,让几个女乘客都忍不住尖叫出声。
程曦低下头,紧紧地攥住座椅两边的把手。直到飞机稳定下来,她才发现阮之珩将她护在了怀里。
见她抬头,他忙问道:“没事吧?”
程曦没回答,只是打量他,见他的安全带解开,垂在座椅两侧。
机舱内响起广播:“各位旅客,飞机在飞行过程中遇到气流,引发较强颠簸,请您系紧安全带,不要随意走动,直到安全指示灯熄灭。”
广播话音刚落,机身又小幅度晃动了一下。程曦连忙抓过阮之珩座椅两侧的安全带,紧紧扣在他的腹部,随即又调整了自己安全带的松紧。
她觉得自己的耳鸣又严重了,周围的声音开始变得模糊,所有的感官都集中在阮之珩身上的檀香味以及从他手掌心传来的温度上。
罢了,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反正宋怀宁那关迟早要过。“甲方爸爸”都自行安排住宿了,她还有什么可计较的。
*
这一路有惊无险,下了飞机以后,程曦和阮之珩倒是不闹别扭了。
两人一起去行李转盘处拿了托运行李,同时商量着可以打一辆车走,先送阮之珩去酒店,再送程曦回家,正好顺路。
阮之珩找了辆行李推车,将程曦和自己的箱子都放在上面,便和她一起往出租车站点走去。
只是两人刚走出出口,便听见有人在喊“程曦”。
程曦对这个声音颇为熟悉,她像一只被人踩到尾巴的猫,一下奓毛了。
都怪阮之珩突然出现在飞机上,害她忘记了自己早就和宋怀宁约好了接机!
程曦没想到这“伸头一刀”来得这么快,她想自己当下、立刻、马上就和阮之珩拉开距离,是不是可以躲过宋怀宁的眼睛?
不行不行,她的行李还在他的推车上。
程曦慌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可就在她纠结的这几分钟里,宋怀宁已经走到了他们的面前,双手抱胸地看着他们。
阮之珩没见过宋怀宁,但从眼前这位女士的年龄形象,以及她和程曦之间的暗流涌动来判断,他很快便猜出了对方的身份。
他一下站直了身体,以一副“三好学生”的姿态冲宋怀宁招呼道:“阿姨,您好。”
“阮之珩?”宋怀宁打量着面前的男子,只觉得这个年轻人和她之前看过的照片相比,显得还要英俊。
她复又看向程曦,那眼神好像在说:我怎么就教出了个外貌协会的女儿?
第72章 哪个甲方更重要
因为宋怀宁的出现,程曦和阮之珩原本打车走的计划变成了他们一起坐宋怀宁的车离开。
三个人一起走到停车场,把行李放进后备厢后,阮之珩说:“阿姨,我来开车吧。”
“不行。”程曦下意识地就要阻止,“你刚坐了两个多小时的飞机,已经很疲劳了。”
“没关系。我先送你们回家,然后我再打车去酒店。”他对程曦说道,目光却看向宋怀宁。
也许是因为常年耽于技术研究,又总和工程师们打交道,阮之珩不仅有一副好皮囊,言行举止中更是透着良好的教养和浓郁的书生气。
这种气质的孩子,是最招老师喜欢的。
一时间,宋怀宁竟也忘记了自己对他的不满,把车钥匙交到了他手上。
阮之珩接过钥匙,对程曦说道:“你和阿姨都坐后座吧。”
程曦是受过公关礼仪培训的,她知道如果自己和宋怀宁都坐后座的话,那就是彻底把阮之珩当成司机来使唤了。
她刚想反驳,就见阮之珩给她使了个眼色。
程曦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听他的。三人陆续上车,阮之珩发动车子,又回头看了她们一眼,交代道:“系好安全带。”
在程曦看来,汽车工程师出身的珩总,是交通法规的严格执行者,就连在后座也要系安全带这种细节都不放过。她习以为常地系好安全带,并没有注意到宋怀宁微变的表情。
车子平缓地驶出停车场,阮之珩根据导航的指引开上了机场高速。程曦坐在后排,忍不住偷瞄他开车的背影。宋怀宁不开口,他俩也不敢随便找话题,只好一个认真开车,一个像个小学生似的坐在宋老师身边。
程曦忍了一会儿,还是打算让阮之珩放点儿音乐来缓和气氛,只是她还没开口,就听宋怀宁问道:“阮先生,准备在杭州待几天?”
阮之珩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这句“阮先生”是在叫自己。他微微向后侧过小半张脸,道:“我陪程曦参加完她表姐的婚礼就走。”
程曦连忙补充道:“妈妈,是我请师兄来当姐夫的伴郎的。”
宋怀宁瞥了程曦一眼,后者马上闭了嘴。
她又问:“阮先生,你知道我们家很多亲戚都会出现在婚礼上吧?”
阮之珩点头道:“知道。”
宋怀宁没再说话,车内再次恢复了沉默。以程曦对宋怀宁的了解,她知道妈妈是在克制自己的怒气。
阮之珩也不确定宋老师会不会再发问,始终维持倾听的姿势。程曦则低头看着自己的右手——方才飞机发生剧烈颠簸的时候,一直被他握着那只手。
这时,阮之珩的手机响了,他让程曦帮他从公文包里翻出蓝牙耳机戴上,然后接通了电话。
应该是秘书来找他要那几份文件的批复,他对着耳机交代起来,同时减慢了车速。
他的语调沉稳又透着耐心,可两手依旧紧紧把着方向盘,丝毫没有放松。杭州的气温比 B 市要高,他卷起衬衫袖管,露出一双小臂。程曦看着他结实的小臂线条,本还惶恐的内心,不知为何突然安定下来。
她收回目光,看向身边的宋怀宁,用方言小声地说道:“妈妈,我答应过你,如果我有男朋友了,一定第一个告诉你。”
宋怀宁听着一愣,抬眼去看程曦,只见她低眉顺眼,眼里隐约透着哀求。
宋怀宁叹了口气,没有接茬,但脸色明显缓和下来了。
*
阮之珩开车很稳,一路跟着导航开到了程曦家楼下。
他下车,先帮程曦把行李箱提出来,又拿出自己的行李箱,再把钥匙递给宋怀宁,说:“那……阿姨,我先走了。”
他说着,就要掏出手机叫车,不想宋怀宁说道:“你也风尘仆仆半天了,到我们家吃个晚饭吧。”
阮之珩听着一愣,忘了反应——一是因为他没想到宋怀宁会用这么平和的语气邀请自己;二是他确实还没做好要登门造访的准备。
他原本的计划是今天先在杭州安顿下来,再找合适的时机来拜访宋怀宁。
“不用太客气。”见他犹豫着没有回答,宋怀宁又恢复了严肃的神色,“这可能是你唯一一次在我们家吃饭的机会。”
*
到了家,宋怀宁便直接进厨房了。菜都是上午买好的,她很快就投入到晚餐的准备工作中。
而阮之珩和程曦站在客厅,大眼瞪小眼,一时间不知该做些什么。
阮之珩问:“要不我进厨房搭把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