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之珩和程曦一样不擅厨艺,进去只会帮倒忙而已。程曦想着,紧忙摇了摇头。
他又说:“你带过前男友回家吗?他们都是怎么做的?”
程曦默然——敢情大哥还记得飞机上的对话呢?
她没好气地指了指沙发,示意阮之珩坐在上面,念叨道:“你就坐着等吧,毕竟这可能是你在我们家吃的唯一一顿饭了。”
她说完,心烦意乱地想要先收拾自己的行李,手机却突然响了,是梁茜打过来的电话。
她知道程曦今天回杭州,电话一接通,便问道:“怎么样?下周五就是婚礼了,还有一星期,伴郎搞定了没有?”
程曦看了眼沙发上的阮之珩,回道:“算搞定了……吧。”
梁茜大喜:“真的吗?!太好了!人在哪儿呢?”
程曦叹气道:“在我家。”
梁茜听着,丝毫没有注意到程曦语气里的犹豫和无奈,扭头就喊:“妈!曦曦说她找到伴郎了,你别张罗啦!”
“喂喂喂,等下!”程曦冲手机喊道,想赶紧告诉表姐,这位“伴郎”还得先过宋怀宁那关。
可对方根本没时间听她解释,只听梁茜语速飞快:“明天下午三点,你带伴郎来试礼服。先这样,拜拜!”
然后,“嗒”的一声,电话断了。
*
听到程曦找到了伴郎,而且人就在家里,大姨马上就要过来一睹真容,最后还是宋怀宁出面交涉,这才阻止了她。
可程曦的心里还是提着一口气,趁宋怀宁在厨房盛饭的时候,她对阮之珩说:“一会儿我妈不管说什么,你都不要和她急啊。”
她对母亲暗怼小侯的画面还记忆犹新。
阮之珩刚想反问程曦他什么时候和别人急过,宋怀宁就从厨房端了饭菜出来。
宋怀宁做的都是家常菜,卖相一般,但胜在食材新鲜、做法清淡。阮之珩回国后,一日三餐几乎都是外食,如今看到桌上的这些菜肴,只觉得自己那被重油重盐折磨的肠胃发出了望眼欲穿的响声,不由自主地吞咽了一口口水。
他这副模样倒是缓和了气氛,宋怀宁没说什么,又给他盛了汤,让他趁热吃。
窗外的天色灰蒙蒙地压下来,西图澜娅餐厅亮着暖黄色的灯光,空气里飘散着食物的蒸气,碗筷相碰发出细微的声响。有那么一瞬间,阮之珩竟然放下了心中的紧张,生出万家灯火、岁月静好的安宁感来。
可惜这种感受并没有停留太久,当宋怀宁放下碗筷,余光瞥见阮之珩已经空了的饭碗,张口问道:“阮先生是在 R 大读的本科吗?”
阮之珩明白宋怀宁其实是在询问自己的学历,连忙放下筷子答道:“对,我的硕士是在慕尼黑工业大学读的,最近还在考虑读博。”
他说完,意识到宋怀宁表情不对,又连忙补充道:“Q 大的张院长向我发出邀请,我考虑直接在 Q 大读博士。”
这个学历是挑不出毛病的,宋怀宁点点头,问:“工作呢,在哪里高就?”
宋怀宁只知道阮之珩是女儿的初恋男友,关于他的其他信息,她其实知之甚少。程素闻过世后,她也不怎么上网了。手机对于她而言,是电话和微信;电脑对于她而言,则是知网和 Google Scholar(谷歌学术搜索),自然也就不知晓热搜榜上的那些纷纷扰扰。
程曦被人肉搜索的时候给她打过电话,但那时她言简意赅,只说自己身陷客户的公关战,并未说明那位客户就是阮之珩。
听到宋怀宁这么问,阮之珩说:“我前几年在福尔斯汽车的总部工作,现在在国内成立了一家创业公司。”
创业公司?宋怀宁闻言,又问:“具体经营什么业务?收入还算稳定吗?”
“妈妈!”虽然程曦才交代阮之珩不要急,但当她听到宋怀宁问到这里,自己还是先忍不住急了,连连用眼神暗示宋怀宁别再问下去了。
宋怀宁在程曦眼里,一直与那些和她同龄的阿姨不同。她不追电视剧,也不爱聊邻里亲戚的八卦,对很多事都云淡风轻。难道这对象一换成阮之珩,她就被大姨附身了?
“没关系的。”阮之珩打断了程曦,复又看向宋怀宁,“我们公司主要是设计、制造智能电动汽车的,第一款车型刚刚上市,营收确实还不稳定。”
他说着,神色颇为认真,“但是我们有严格的市场销售计划,也有投资人的支持,等销售网络全部铺开,相信营收很快就会跟上来的。”
宋怀宁若有所思,要再追问,就被程曦抢了话头:“妈妈,我之前和你说过,我在博奥兼职了一个项目,那个客户就是师兄的公司。他还是我的甲方呢。”
她这话有两个意思,一是证明阮之珩确实在正儿八经地创业,二是暗示宋怀宁,对方好歹还是自己的半个客户,希望她多少给点儿面子。
宋怀宁不是听不懂程曦的话外音,但她面色一沉,看向女儿:“甲方?你不是总说妈妈才是你最大的甲方吗?”
程曦被这个反问震住了,忙解释道:“你知道,此‘甲方’非彼‘甲方’嘛。”
“我不管是哪种‘甲方’,”宋怀宁拿出少有的咄咄逼人,直接当着阮之珩的面问她,“你就告诉我,哪个‘甲方’更重要?”
气氛再次尴尬起来,程曦把宋怀宁的问题放在嘴边品了品,发现这不就是“我和你妈同时掉进水里,你先救谁”的变形题吗?
她倏地就明白了那些总是被送命题拷问的男士有多难——世间到底有没有两全的答案,能让两个当事人都满意?
程曦的大脑飞速运转,阮之珩却替她解了围,只听他对宋怀宁说道:“阿姨,那自然还是您重要。别说和我比了,在程曦心里,您比任何人都重要。”
他神情真诚,语气郑重,“我父母在我很小的时候就意外过世了。如果他们还在的话,他们也会是我最重要的人。”
阮之珩说完,餐桌陷入片刻的沉默。从前在 R 大的时候,阮之珩也甚少对程曦提起自己的父母,那时的程曦只能从常理上去体谅他——对一个人而言,无论处于什么样的人生阶段,父母离世都是沉重的打击,何况阮赫言夫妇离开的时候,阮之珩还是个孩子。而直到程素闻离开,程曦才终于切身体会到,失去一生中最重要的亲人所带来的伤痛,有多么的致命。
程曦沉吟着,正想说几句话转圜一下气氛。这时,餐桌上的灯似是电压不足地闪了闪。待灯光稳定下来的时候,宋怀宁已经把筷子搭在碗上,开口问道:“这顿饭好吃吗?”
阮之珩对她突然转换的话题反应不及,怔愣片刻后才道:“当然,谢谢阿姨。”
“不用谢。”宋怀宁说着站起来,摘下自己的围裙,“那你就受累,把碗洗了吧。”
第73章 爱她,就是爱我自己
宋怀宁在程曦震惊的目光中出了门,说是要去学校操场上散步。
妈妈什么时候有饭后散步的习惯了?程曦一点儿都想不起来。
不过宋怀宁的离开,终于让程曦和阮之珩从那种随时都可能被老师抽考的紧张中松懈下来。他们在她关上房门的一瞬间,同时松了口气。
“你从小就是这样的吗?”阮之珩低声问程曦,“家庭生活时时刻刻都透露出这种大考前的氛围?”
程曦一下就笑了,她反问:“堂堂 R 大‘学神榜’top 1, 还怕老师?”
阮之珩被她噎住,也不还嘴。程曦看他一脸欲语还休的表情,又问:“怎么样,你觉得自己的决心表现出来了吗?”
“把碗洗干净,可以算表现出来吗?”阮之珩说着,撸起袖子就开始收拾碗筷。
程曦见这阵仗,连忙阻止他:“师兄,你放着,我来就好。”
开玩笑归开玩笑,怎么能真的让阮之珩洗碗。
“没关系,我来吧。”阮之珩人高手长,一下子就躲开了程曦的动作,快步走进了厨房。
“我和你开玩笑哪。”程曦只能跟在他身后,“你不用靠洗碗来表决心。”
那边厢的阮之珩已经把碗筷都放进了水槽,他找到洗碗海绵,挤上洗洁精后就开始洗碗。程曦见自己已然阻止不了他了,只好站在旁边陪他聊天。
阮之珩一手泡沫,问她:“你们家以前都是谁洗碗?”
“好像都是我爸洗。”程曦回忆着,“他从前工作比较忙,我妈的上下班时间就比较固定,所以都是我妈做饭,他洗碗。”
她说着,声调突然低下去,“我爸去世以后,大部分时候都是她一个人在家,大概就是自己做饭,自己洗碗吧。”
水龙头“哗哗”流着水,阮之珩注意到她情绪低落,连忙转移话题道:“咱俩都不会做饭,以后只能抢着洗碗了。”
这是暗示他们以后会一起过夫妻生活?他怎么这样占她便宜?
程曦想着,嫌弃道:“没人做饭就没有碗洗!你还抢着洗碗?”
“哦。”阮之珩应着,点了点头,“那我就勉为其难地去学做饭,你来洗碗。”
毕竟他见过她烹饪的食物,基本可以肯定她在厨艺上是没有天赋的。
程曦“哼”了一声,伸出自己的一双手,白皙修长,骨节清秀,一看平时就不怎么操持家务。她说:“我妈说了,我以后是要腰缠万贯的,你敢指挥我洗碗?”
她故作姿态地提高声量,装出恋爱中女孩儿惯有的傲娇。阮之珩被她逗笑了,说:“行,我学做饭,碗就交给洗碗机好了。”
程曦露出一个“算你识相”的表情,刚想接话,就听到身后传来了一阵轻咳。
他俩都吓了一跳,赶紧转身去看,就见宋怀宁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厨房门口。
一定是水流声太大,他们又聊得太投入,所以没听到她的脚步声。
程曦和阮之珩看着她,有些不知所措。宋怀宁的目光在程曦身上停留了片刻,也不知道在想什么,最后转向阮之珩道:“我想起来快递代收点还有几件快递没拿,你能和我一起去吗?”
“当然。”阮之珩答应着,连忙冲干净手上的泡沫,擦干水渍后就走。
程曦特别害怕他们独处,连忙跟上:“妈妈,我也一起去!”
“咱家还没有洗碗机,”宋怀宁说着,瞥了眼洗碗池,“你把碗洗完。”
*
快递点在学校的侧门,从家属楼出去,要穿过校园的主干道才能抵达。晚上七八点,路灯昏黄,夜风清凉,主干道上有不少老师和学生在散步,这一路走下来,还有不少人和宋怀宁打招呼。
而每个人和她打完招呼,好奇的目光都会在阮之珩身上停留一会儿,见宋老师没有介绍的意思,又讪讪地走开。
阮之珩将这种情况看在眼里,安静了半路,还是对宋怀宁说道:“阿姨,您还有很多问题要问我吧?”
宋怀宁笑了:“你是个聪明的人,不如自己猜猜我要问什么?”
经过这小半天的相处,她多少能感受到阮之珩身上的睿智伶俐——他知道她是老师,喜欢好学生,于是总是端着谨小慎微又乖顺谦逊的样子,尤其注意在细节上讨好她。
阮之珩思忖片刻,说道:“我在 B 市有一套八十多平方米的两居室,是我父母留给我的。现在看,两个人生活应该足够。等到以后,我和程曦结婚有了孩子,我会换一套更大的,当然,房产证上也会写上她的名字。”
他见宋怀宁没有打断自己,便继续往下说:“车子是去年回国的时候买的,一直是当代步工具在用。第一辆 Aurora……就是们我公司上市的第一款车型,我送给了程曦,她以后也可以开车上下班。”
宋怀宁听到这里,终于忍不住冷笑道:“阮先生,你当年一声不吭,自己一个人去德国留学,我们家程曦可是饱受打击,连性情都变了。这么多年过去了,你不会以为她图的就是你房产证上的一个名字和一辆车子吧?”
想起曾经天真浪漫、没心没肺的女儿在遭受失恋打击后,变得寡言内敛,宋怀宁便觉得心疼——说好听了,那叫“成熟稳重”,可一个人若不是受了极大的委屈和伤害,又怎会一夜长大呢?
那可是她和程素闻捧在手心里养大的孩子啊。
阮之珩没有回应宋怀宁的嘲讽,只自顾自地说下去:“领驭汽车的核心市场是中国大陆,总部在 B 市,我不会再随便出国了。随着销售网络的全面铺开,我们会在上海、深圳和成都等几个核心城市陆续开设办事处,当然,杭州也在我们的计划当中。程曦以后如果不想待在 B 市了,我可以和她去任何一个地方。”
他一口气说完,再抬眼去看宋怀宁,只见对方停下了脚步,正双手抱胸地看着自己。
此时,他们距离学校侧门已经很近了,隐约能听到外面马路上呼啸而过的车声。可他们就这么站在原地,谁都没有说话,气氛沉闷又紧张,就连路过的熟人都不敢和宋怀宁打招呼了。
“在您看来,我就是一个自私的人,对吧?”半晌过后,阮之珩率先打破沉默,“我知道程曦图的不是房产证上的一个名字,不是一辆车子,甚至不是我所拥有的任何一件东西。但我只是想向您证明,她存在于我未来的每一项计划里,不仅是房子和车子……媒体采访的时候,记者问我领驭的第一辆车型为什么叫 Aurora,我说那是以我女朋友的名字命名的。”
“如果您不愿意相信我爱程曦,那作为一个‘自私的人’,您至少相信我爱我自己吧?”阮之珩自嘲地笑了,“我把她和我的生活、事业绑在一起,爱她,就是爱我自己。”
他说着,看向宋怀宁,眼神郑重又透着急于证明什么的焦虑——像极了三十多年前,那个在停车场用一张保险宣传单拦住她的程素闻。
在这样的目光中,宋怀宁有片刻失神。半晌,她突然笑道:“我说的没错,你果然是个聪明的人。”
阮之珩被她说得一怔,还未反应,又听她说:“走吧,快递代收点要关门了。”
*
程曦洗完碗,就开始在客厅里做起了踱步转圈的“运动”。
对面楼的邻居透过窗户看到这副景象,忍不住在想:老程家的闺女大概是晚饭吃撑了,正在消食呢。
可这初春天气正好,她为什么不去外面散步呢?
邻居大概猜不到,程曦倒是想出去,奈何宋老师不让!
就在程曦数不清自己到底转到第几圈的时候,防盗门终于响起了密码锁的声音,几秒钟之后,宋怀宁和阮之珩走了进来。
阮之珩怀里抱了两个大箱子,几乎遮住了他半张脸,他有些吃力地从箱子后面探出半个脑袋,和她打了个照面。
程曦迎上去,想接过一个快递箱子。宋怀宁看了她一眼,说:“急什么?又不是洗碗机。”
宋老师说完,就去厨房倒水喝了。程曦看着她的背影,觉得无奈又好笑,最后还是挨个接过了阮之珩怀里的大箱子,又拿湿纸巾给他擦手。
她压低了声音问他:“没事吧?”
阮之珩冲她摇摇头,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暗示她眼前这关暂且算是过了,她悬在胸口的一颗心也终于放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