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春季小草慢慢长出来,她心口也痒痒胀胀的。
她不安地舔着唇。
两人谁都没有先说话,短暂安静一小会后,周叙白忽然看了她一眼,递过来一张纸,“看看,有哪里不满意可以现在提。”
池渔怔住。
她刚刚没有看错,确实是合同。
所以这么晚,他过来送合同?
而且还是她这种级别的小画手根本拿不到的业内合作单。
捏着纸张的手微微用力,池渔心情突然有点复杂。
正常来说,应该欣喜若狂收下对吗?
可池渔有点犹豫了。
晚风轻轻吹,刮得脸有些疼,鼻腔内亦充斥着强烈的冷空气。
池渔抬头看着周叙白的眼睛,认真问:“这是什么意思?”
周叙白唇角稍勾,“没什么意思,就合作公司需要个长期合作对象,你不是焦虑吗,正好给你当低保。”
池渔看了看上面优渥的条件,一时对“低保”二字产生了极度的自我怀疑。
她微微梗了下,抬头看向周叙白,“就这样?”
周叙白笑了声,反问,“不然呢?”
池渔接着问,“你找我,就是为了说这个吗?”
周叙白笑容加大,“不然还有什么?”
难道说他在家磨了一晚上的刀,准备伺机暗杀野男人吗?
池渔认真盯着他,一秒,两秒……她慢慢垂下眼眸,双手亦无力,合同分明轻飘飘,却如有千斤重。
周叙白神色越坦荡,她越有种说不上来的失落。
她还以为……
所以,又是她想多了。
池渔深呼吸,晃一下脑袋,她将心底那些隐秘的,不足为外人道的情绪,通通压下去,伸手将合同推到周叙白面前,轻声但坚定道,“抱歉,我不能要。”
周叙白不理解,“为什么?”
池渔:“无功不受禄,这么说可能有点不识好歹,但我这人就是这样,我没办法坦然接受别人无端端的好处,就有点……怎么说呢,心虚。对,”池渔强调,“就是心虚。”
何况,她要的也不是这个。
……
池渔刚躺回床上,便摸出手机在群里哀嚎,“我完了,我把一切都搞砸了。”
云舒:“?”
江童:“!”
池渔吧啦吧啦把前因后果讲了一通,然后她捧着脸,十分苦恼,对着手机里的两位姐妹倾诉,“我总觉得,他走的时候有点生气,哎,我也不知道是不是生气,反正就是有点不高兴吧。”
池渔疑惑,“我是不是做错了?
对此,江童与云舒自然意见不一。
云舒说:“渔我觉得你做的对,首先,你还没确定他的心意,就从他那里拿到好处,其实这行为本身吧,还挺看人的,如果他比较会装,人品不咋滴的话,他就会觉得你特别好摆平,一张合同就能搞定。当然,还有最重要的一点,”云舒咳了声,继续说,“那就是我会嫉妒!非常非常的嫉妒!我混了这么久我都没拿到,你命怎么这么好啊你!你这个蠢渔,你这都不要,不要给我啊,暴殄天物!!!”
额……介于云舒同学已经被妒忌蒙蔽双眼,语无伦次,逻辑混乱,池渔决定,再听听江童的意见。
江童施施然登场,“其实我想了想,你拒不拒绝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的态度!那啥,我前两天还听庄熠说来着,周叙白以前个把月都不来公司的人,但最近去特别勤,天天加班,亲自盯这项目,我寻思……这是为了你吧?”
池渔:“哈?”
她迷茫了,很迷茫。
如果是为了她,他刚刚为什么没说呢。
江童恨铁不成钢:“拉扯,拉扯你懂吗!男女之间最美好最有激情的不就是这种互相试探的朦胧期吗?”
池渔深深皱眉,原谅一个直球无法理解这种曲折的脑回路。
而且接下来,江童的话更惊悚了,“渔,你下午不是发圈刺激他了吗?”
池渔:“对啊,怎么了?”
江童:“后来他主动跟你提了对不对?”
池渔点头如捣蒜,“嗯嗯。”
江童肯定道,“以我的经验来讲,他绝对吃醋了。”
池渔:“???”哈?吃醋?
她发朋友圈,只是为了加大加粗提醒他,要记得找她呀!
一瞬,池渔三观崩塌,过于震惊,“啪”一声,屁股坐空,从床上摔了下来。
此时此刻,她的心情也很精彩:这一个两个,脑子到底怎么长的,为什么不能明说!还有这些都是怎么推出来的!她怎么一无所知!
那……如果推断成立的话,这问题又绕回来了啊!
池渔苦恼加倍。
周叙白如果吃醋了,他为什么不直接问她!
她可以解释的啊!
想到这些,再想到自己今晚不光不领情,还把人给气走了,池渔一个头两个大,睡意全无,胸腔中全都是悔恨。
她手往脸上一摸,直觉要碰到一手懊恼的泪水。
结果——妈的,没哭出来!
池渔更无语了!
第二天,她顶着两个黑眼圈爬起来,睁开眼的第一件事就是去看手机,毫无动静,一条新消息也没有。
池渔“呜”了声,连带着看外面都觉得暗淡无光,又是毫无希望的一天。
她浑浑噩噩洗漱画画吃饭睡觉……再反复经历失眠睡不着,辗转反侧思索要不要找周叙白问清楚,一会觉得找吧,反正伸头一棒缩头也是一棒,一会又觉得算了,万一都是她个人的yy,那周叙白该怎么看她,她跟网上那些随便幻想美女喜欢自己的普信男又有什么区别?
啊,如此纠结一周,池渔终于在一个寻常又不寻常的早晨解脱了!
因为她疲劳过度,茶饭不思,两眼一黑,低血糖晕倒,进医院了!
江童占据地理优势,第一时间赶到医院看望池渔,趁她还没醒过来,她熟练捞过她手机,解锁,然后干了一件她想干很久的事……
-
周叙白接到电话时刚遛完狗,他看了眼手机,还以为是那个小没良心的后知后觉主动联系他了。
他心道:真稀奇。
谁知刚接起对面便是陌生的哽咽的哭腔。
周叙白心里立刻升起一股不太好的预感,“……池渔?”
“周先生吗?”江童捏着鼻子喊他。
周叙白:“嗯,池渔她……”罕见地,他没敢往下问。
江童抽抽噎噎,“周先生,渔说你是她很好的朋友,她现在情况……”江童不忍心咒自己的好姐妹,语焉不详,说到关键处,又假模假样挤出两声啜泣,好像不忍再说下去。
但这已经够了,因为周叙白接下来嗓音绷紧,沉声问,“你们在哪,我马上过去。”
第18章
许久之前, 在周叙白念高中时,曾体会过这种心情。
茫然无止境,沉沉甸甸下坠。
他在急急忙忙赶去医院的路上, 设想过无数种画面,该如何告别, 该说什么,该不该握着亲人苍老枯瘦的手……
然而, 来不及。
一切都来不及。
死亡的脚步不会因任何迟到者而停滞。
周叙白并没有见到她最后一面。
所以, 在江童报出医院地址的那一瞬间,周叙白几乎没作犹豫,立刻推门下楼, 往停车场跑。
他脚踩油门, 差不多是擦着限速在开,也有可能闯了个红灯。
不过在这种时候,红灯就红灯吧, 他没心思在乎这些。
双手牢牢把控着方向盘, 面容坚毅, 手背青筋暴起。
寒冬腊月数九寒天, 周叙白根本没发现自己甚至连外套都没披, 只一件薄款毛衣, 抵抗着车内钻进的寒流。
他开得很快, 非常非常快。
约莫一刻钟的车程被硬生生缩短。
终于到了。
他甚至连车都没锁,电梯太慢, 就拐进楼道, 大步跨台阶。
这一刻, 所有理智皆被突如其来的意外占据。
他失去正常思考能力,行动由本能。
然而, 当快到那间病房时,他的速度竟不由自主慢慢地,慢了下来。
是不敢吗?
是又怕被绝望淹没吗?
——或许。
周叙白缓缓靠近病房。
几秒好似长过一个世纪。
耳膜嗡嗡作响。
似还能听到隐隐哭泣。
他深深闭眼,吸一口气,猛地推开门。
“吱呀——”
门外的他与门内抱着手机翘个二郎腿跟皇帝似的正悠哉悠哉往自己嘴里扔水果的池渔视线对上。
池渔:“!”
怎么回事!
两人动作皆是一顿。
双方都因惊讶而静默了好一会。
池渔有些扛不住这安静,挠挠头,率先把翘着的二郎腿放下。
不知为什么,她总觉得,周叙白平静的面容上好像出现了一丝裂缝……
而罪魁祸首,可能就是她自己。
池渔很困惑,她只是醒来无聊追个剧而已……医生都没说什么,这……怎么了吗?
她眨眨眼,丈二摸不着头脑,内心十分迷茫。
但想到自己前几天刚惹周叙白生气,池渔内心便由迷茫转成紧张,她有点担心他是来兴师问罪的。
因为太过生气,所以连她住院了都不放过!
这么一想,池渔就更紧张了。
为了表达她想要弥补潜心认错的诚意,池渔决定,她讲话要委婉一点,不可以直来直去。
所以,她慢慢伸出一根手指,十分矜持地指了下周叙白,小心翼翼问:“这是最近的时尚潮流吗?”
周叙白没懂,微皱一下眉。
池渔睁大眼,真诚发问,“不然你为什么大冬天穿拖鞋?”
周叙白:“……”
-
过了不知多久,池父池母拎着饭盒过来了。
门刚一拉开,管彤捂着心口,“哎哟”一声,又“啪”地将门关上了。
她看着池致远,“这里面是我的宝贝女婿没错吧?”
池致远瞪她,“八字没一撇,你别乱给自己加戏。”
管彤也狠狠瞪他:“你再说一遍?”
池致远瞬间怂了,“行行行,是你女婿,准女婿,明天就让他跟渔领证去。”
管彤满意了,转身将门再次拉开,看着周叙白,起鹅群幺五儿二七五二八一欢迎加入脱口而出,“女……”“婿”字没说出口,她意识到不妥,硬生生改口,目光瞥向池渔,“女儿——”
池渔被她妈这么正式的称呼吓得手机都掉了,她脑门划过三根黑线,有点无语,“妈,你正常点。”
周叙白见状起身,作自我介绍,“阿姨,叔叔,不好意思打扰了,我是池渔的朋友,听说她住院,正好路过,来看看她。”
他刚刚回去换过衣服,现在一身深色大衣配马丁靴,肩宽腿长,气质看着格外沉稳。
再加上他这番话说得也得体,管彤笑开花,“好好好,你们年轻人多走动走动,很好的。”
说话间,她噙着一副丈母娘的标准笑容,对着周叙白左看右看,越看越满意,嘴角上扬弧度加大,内心又喜悦又满足。
天知道管彤做出多大努力,才没将那句“叫妈更好”给说出来。
她不动声色思索,看两人的关系,估计是还没捅破这层窗户纸,那她作为后方团队,一定要做好驰援工作。
管彤一边想一边朝池致远使眼色,示意他跟自己先出去,再商量商量对策。
女儿有句话说得没错。
到头的女婿,可不能让她吓跑了。
哪知池致远看了半天,根本不解其意,管彤眨得眼睛都酸了,他才后知后觉憋出一句,“老婆,你是不是眼睛不舒服?”
管彤牙痒,微笑,“是啊。”
她走过去,在池致远腰间掐了一把,池致远“嘶”了声,疼痛终于让他反应过来。
他撑着老腰说,“那正好在医院,咱们下去挂个号看看吧。”
管彤:“也行。”
她歉疚朝周叙白道:“小伙子,能不能拜托你再留会,这姑娘刚晕,我们不放心……”
周叙白:“没事,您跟叔叔忙去吧。”
池渔瞪大眼,她妈也太会睁眼说瞎话了吧,早上明明跟她说的是,她有手有脚,又没啥大问题,就不在这陪护来着。
而且他们这个借口真的很拙劣,池渔替人尴尬的毛病又犯了,“妈,求你了,你正常点……”
谁知这句话惹恼了管彤。
她叉腰立在池渔床前,话语如机关枪往外蹦,“夸张?哪里夸张?你知不知道你晕倒的时候,我跟你爸爸有多担心,我跟你说,这毛病肯定就是因为你晚上不睡觉,早上不吃早饭,等你回家你再敢这么试试看!”
池渔缩脖子,小声示弱,“妈,你温柔点,我是个病人……”
管彤:“病人?现在知道自己是病人啦,”她话锋一转,真的温柔起来,“早上说不要我跟你爸陪护的时候,怎么不说自己是病人,我们俩最近确实是准备出去旅游,但你这不是晕倒住院了吗,又没人照顾,一个小姑娘家这么可怜,连个男朋友都没有,我们哪舍得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