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之夏第一次听说,昏头转向的,一时愣然:“嗯?有吗。”
他也不告诉她、或是向她指认到底在哪里,唇边那抹猩红色透露出难得的认真,只是呢喃,“回去自己找找哪里还有,下次全部要给我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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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今晚唯一一次让她感到失望,应该就是没有和她一同吃晚饭,其余一切,都在她的意料之外,某些隐隐的期待之中——甚至超过了她的期待。
即使她不是个喜欢期待、甚至害怕期待的人。
从他家离开的一路上,两人也可以时不时地搭两句话了。
下午五点十分到傍晚的六点四十五分,从她站到他家门前,绵延在他们之间的那种尴尬的暧昧,也逐渐被晚风吹得只剩下那一丝丝稀薄褶皱的暧昧感。
最终,在他送她到张京宇和冯雪妍所在的小饭馆儿门口离开后,她才重新跌入那种漫长的、看不到后果的期待之中。
连话题都不知如何跟他找了。
原来和喜欢的人接吻的后遗症,就是患得患失。
是的。
她喜欢他。
讨厌他又喜欢他。
喜欢他,又讨厌他。
比如和他分开后,她完全陷入一种,不知道他是否真的会打电话给她,是否真的如他所说以后他会慢慢教她与他接吻的惴惴难安中。
这时她就会无比讨厌他。
找了个附近很有名的烧烤摊儿,港城的烤海鲜非常有名,到地方,不仅有冯雪妍和张京宇,多的是下午聚在江嘲家的那群。
叫王晗的男生被伙伴们哄了回来,老板烤,他们自己也架着炉子烤,喝了啤酒,酒精上了头,唱起了最近常常能在校园广播听到的流行歌儿,崇礼的校歌也唱了一轮儿,那输了游戏的烦恼也被逐渐跑到了脑后。
王晗借着酒劲儿,还很大方地说非常佩服陈之夏,一个女孩子上手那么快,不愧和江嘲一样,是考第一名的脑袋。
他为那时对她的出言不逊道歉。
陈之夏不是很会应付这样的场合,还好有冯雪妍替她大大咧咧地收下王晗的歉意,他们都是初中同学,恩怨一扫而光,约好下次有机会再一起玩儿。
陈之夏在想,她不会面对这样一群伙伴的热情,江嘲还笑话过她的结巴,她大多时候也是个非常胆小、不会表达的人。
但那时在她家,的确是她本人拉了他的袖子,并差点儿就对他说完那句:
“能不能再亲我一次。”
当然她后面还有很多很多话。
“我还可以努力试试和你接吻的。”
“我是初吻,这是我的第一次,我可以学的。”
“我做梦都会梦见跟你接吻。”
…
陈之夏很能吃辣,冯雪妍给她递过来的那串儿烤虾尾,染着红彤彤厚厚一层辣椒,所有人心惊胆战要看她如何下嘴。
她却是不动声色、面无表情地吃光,眼睛红都不红一下。
唇上一圈儿酥麻,却不及他吻住她时万分之一的难忘。
直到漫天星斗,夜色降临。
她视线还会禁不住越过不远的车水马龙、高楼琼宇、霓虹灿烂,期盼他会不会突然出现,想起来和他们待在一起会更开心?
哪怕他只是需要人陪,需要热闹。
他会不会突然想看一看,她是如何吃红了嘴巴。
会不会,再出现一次想吻她的冲动?
晚些时候,没等再去续摊儿,陈之夏就先回去了。
张京宇仍一副忡忡模样,陈之夏猜到他也许想问她和江嘲那时发生了什么,江嘲对她做了什么,但终究也没问出口。
他和一群伙伴去KTV唱歌儿了,说晚点回家和她聊聊。
正好,陈之夏也不打算说的。
就算问她,聊起今天,她也咬死不承认。
也许江嘲今晚没和他们在一起,是去找别的女孩儿,邱安安,还是谁。这些一切的一切,她都无从得知。
那么她和他接过吻的事情,就烂在她心底吧。
如此想着,她又开始讨厌他。
那种对他的期待跟着减少,不再肆无忌惮地野蛮滋生。
回了家,丁韵茹照例问起张京宇是不是去同学家了还是什么,陈之夏摇摇头,说没见到,并撒谎自己今天和同学出去学习了一整天。
听到丁韵茹一个个给张京宇的同学打电话确认,她把自己关入卫生间,身上的衣服全部脱掉。
对着镜子,前后左右地检查起来,她的身上到底有多少痣,有多少可能会被他看到。
着重去看后颈的方向,在她的视线盲区,不怎么能看到,她用像素不高的手机拍下照片,终于瞧到了他说的那颗。
她左耳后方偏下的位置,朱红如砂,状似初生的赤豆,缭绕在发丝之间。
下一次,他会亲吻它吗?
她甚至有那么一个冲动想借着今日自己的大胆,把这张照片发给他,比起漫长的期待,她倒不如主动出击。
附带着还要说一句:
【你很喜欢吧。】
【那下一次亲我这里好不好。】
又想到那时,他抱着她打游戏怀抱的温度,扶她后腰的力道,花洒的热水篼头浇下的一刻,好像他又在抚/摸她,像水流,沿着她肌肤纹理更深入。
他会那般温柔地亲吻她、抚/摸她。
他喜欢短头发的女孩子,所以她的头发会铺天盖地从他漂亮的五指之间流泻而下,他会顺势擎着她小巧的后脑勺,天昏地暗地吻着她,并教她怎么和他接吻。
她想象着,蓦地浑然地一激灵。
水凉了,瞬间从幻觉中惊醒。
“洗完了吗,之夏?”丁韵茹啪嗒啪嗒过来,敲她门,察觉她今晚有点不大对劲,“你怎么回来一句话也不说就洗澡去啦?今天出去没遇到什么事儿吧?”
丁韵茹有点担忧,猜测着:“你不会又遇见江嘲那小子了吧?”
江嘲。
江嘲。
又是江嘲。
总是江嘲。
来到港城后,她的生活几乎逃不开这两个字。
潮意泛滥,身体由内而外的热意与铺天盖地而下的冷水一碰撞,她整个人都情不自禁地抖了起来,像是他吻住她的那个瞬间。
晚上她用手机连上流量偷偷查了很久,原来这种奇妙的感觉,叫做高/潮。
这个晚上,她还是没有等到他的电话,短信,或者任何,洗澡时冷热碰撞,让她大脑跌入空白的感觉,从她身体中渐渐褪去。
于是她把手机关机,翻过身,赌气似地睡了。
第25章
凌晨六点, 整座城市轮廓鲜明,阳光藏得严丝合缝,一片积雨云高高坠在头顶, 倾压感很重,预示着今天是个坏天气。
像是港城持续的绵雨天。
周身倦躁未消,江嘲点了根烟, 站在窗前清醒了片刻。
窗台上一簇红色的牵牛花, 缭绕着翠色枝叶,困于小型玻璃鱼缸似的花盆,正上方落着盏暖色的温室营养灯。
花瓣的色泽枯败几分, 显然救不活了。
咚咚——咚——
有人轻缓而礼貌地敲门, 动响回荡在偌大的房间,更显四面空旷。
“进来。”
江嘲应了声,熬了一整夜,他的嗓音染上了层失真的哑意,都差点儿以为不是自己发出来的。
“我还以为你睡着了。”
江柏端了两杯咖啡,推门进来,遥见落地窗旁那一道颀长的身影,已然是一副闲适的姿态,悬了一天一晚的心终于落下了,便笑了:“昨天下午打电话给你, 心想你可能学校有事情走不开,毕竟高三那么忙, 没想到晚上就到了——好在你来了, 不然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正好有空, ”江嘲俯身注视着那花儿,“其他时候你找我我肯定没时间。”
江柏满意问:“全搞定了?”
“不然?”江嘲慢悠悠收回了视线, 半是不悦地笑着,“你大周末把我从港城叫到北京,我也不能白来吧。”
“我也没办法了,这东西本来就是你做的,你那脑子谁能搞得清楚?我反正是束手无策了,”江柏说,“昨天整个程序崩溃,你爸那科研室都瘫痪了,气的发火呢,我们差点儿以为真是你在背后搞你爸。”
“是么,”江嘲不大客气地笑笑,“那你怎么就不觉得,真有可能是我干的呢。”
“……”
江柏听他这不像开玩笑的口气,一时心惊,笑容登时收敛,“——不会吧,真的?你别吓我,真是你干的?”
江嘲只是笑着,悠悠然吐烟圈儿。
蓦地,他想到昨天下午,坐在那张巨大的LED屏幕前的少女,握着手柄全程认真盯着跃动的画面,从头到尾,脸上都有那么一丝显而易见的惊奇。
还有人正儿八经地给她科普,那不是大一号的电视机,她信了又没信似的。
“你给我家换的那张巨幕还不错。”江嘲说。
江柏知道他这次真是看在他面子上才愿意帮这个忙,不由感到万幸,有意宽慰道,“你爸就那个脾气,从小到大你不是不知道,好在啊是他交给了我,说让我帮他给你家里东西都换一遍——怎么,是不是很适合和女朋友在家里看电影啊?”
“看电影?”江嘲认为这主意也不错,掸了掸烟,“挺适合打游戏的。”
“——对嘛!哎哟,还说呢,最近又有朋友跟我打听你来着,”江柏严肃了点,“其实伯父让你搞科研也不是唯一的选择,你完全可以入游戏行业啊,不管这啊,那啊的,国内国外,就算是在北京,也有适合你专长所在的地方,你也不是没那个能力……”
“北京?”
“对呀,来北京嘛。”
“也不是很喜欢。”
江柏顿了顿,问他:“那你要去哪儿?大学打算在哪里读?你还打算读大学的吧,以你的才能,想去哪里都行吧。”
“不知道,”江嘲仍很随性,好笑瞥他,“反正不来北京。”
“……”江柏没话了。
江嘲此人,向来只有他想做便做,并且一定能做到——但绝对没有别人想让他做什么,或是成为什么人的道理。
江项明上周被他气进了医院,他可是看也没去看一眼,他们研究室的程序是他写的,以他和他老爹多年来那个剑拔弩张、分外眼红的劲儿,要是真想做点手脚让江项明屁滚尿流地求他,简直信手拈来。
江嘲垂着视线,暖调温室灯在他薄白的眼皮落了层浅淡的光晕,更显他五官凌厉分明,神情一贯的漠然散漫。
江柏爱这花花草草,见他瞧那花儿,很感兴趣似的,便转移话题:“6、7月那会儿开花很漂亮的,是那种很漂亮的粉红色,一般来说开到8月就败了,现在都10月了,别人都要丢掉,我觉得可惜,硬是搬回来这么养着了。”
江嘲问:“都快死了,怎么不换一种养,这么喜欢?”
“那可不一样,你是觉得花快死了,可能人也没新鲜感了,但是你知道吗,这牵牛花还有个名字,叫做‘昼颜’花——冲这名字你也得多养它一天,是吧?多好听!就好像养它一天,就有一天的新鲜,它一天变一个模样。”
“是吗。”江嘲笑了笑,又去打量。
想象了下从前开花正烈的模样,但又总觉得现在如此枯败了、有点朱红的颜色,更有种清透妖涟的美感。
像是女孩子后颈痣的颜色。
似是因了江柏这话,他心底也滋生出那么一丝的新鲜感来。
让他想到了谁。
“不如养到彻底死掉喽,”江柏笑笑,“不说有多喜欢,从它开花到枯萎,所有的样子你都看过了,不是更有趣吗?就像短期恋爱和长期恋爱的感觉还是不一样的。”
江嘲饶有兴味地盯住那花儿,指尖儿捻过花瓣,细腻如肌肤的触感,完全不似花期将过。
他却是勾了勾嘴角,没什么情绪。
“不是很想恋爱。”
“——哇,你身边女孩儿不是很多吗?”江柏很吃惊,“你恋爱都不跟人家谈啊。”
再聊了会儿别的,北京的天彻底亮了,江柏送江嘲离开,拿来的咖啡放凉了他也没碰,说是要在飞机上睡一觉,回港城后再好好补个眠。
他其实一点儿都不喜欢熬夜的感觉。
航班起飞前,江嘲给江柏发了短信,让他把上回送他的那种不知从哪儿弄来的、也没名没姓的椰汁,抽空再拿一些过来。
江柏半是猜测的:【绝对是拿给女孩子的吧!】
可久久也没等到回复,估计太累,他直接在飞机上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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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日整天,陈之夏好不容易把那些有的没的抛到脑后,怒刷了两套理科数学的卷子,跟冯雪妍、程树洋打电话一起订正错题。
陈之夏和程树洋约定了周日一起学习,昨天下午她却连他电话都没接上——虽晚些时候她主动发了短信给他道歉,终究还是心有亏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