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廊的窗户大敞,她没忍住,小声地打了几个喷嚏,江嘲似是被她扰了清眠,眼皮微掀,散漫地朝她看了过来。
她赶忙别开目光,不怕他发现她偷看,怕又被他幸灾乐祸。
刘老师现在认定了他们在“早恋”,估计更多是因为这样,所以给他俩特意抓到个很明显的地方来杀鸡儆猴,警示他人。
陈之夏知道,其实他们做了更过分的事情。
而那些,都不是以所谓早恋的名义。
至少对他来说不是。
江嘲接了个电话,她听出了是邱安安,想从他的脸上瞧出一些表情来。
多少还是有些在意。
但她好像到底没有介意的资格。
刘老师眼睛尖,背着手,迈着颐指气使的步伐过来,扬声就是一句:“江嘲,是不是要跟老师说——你有事儿要提前走了啊?”
刘老师又语重心长起来:“怎么,现在让你和你的‘好同学’,哦不,你的‘女朋友’陈之夏罚会儿站,就受不了啦?那你答应我的还能做到吗?”
刘老师从他们站在这里,就用这种“男朋友”、“女朋友”的话调侃,每每砸下来,还力图要其他人听到。
陈之夏的耳根子都生了热,低下了头。
“怎么不说话啦?江嘲,”刘老师鼻孔朝天,有点费劲儿地仰视着眼前颀长高挑的少年,“平时不是很会说么——嚯!每次我都不知道怎么反驳你!这下你就蔫儿了?
“想不到,你小子还挺能担事儿!我看啊,我这办法不错,还是得用陈之夏来治你!”
“老师,先让她回去吧,”江嘲突然淡声地道,“她感冒了。”
陈之夏意外地抬起头:“……”
刘老师挑起了眉,很是质疑:“你说什么?”
刘老师狐疑的视线就飘忽到陈之夏身上来了。
不知是不是太过紧张,她居然非常“配合”地轻轻咳嗽了下。
后背覆上一个轻缓的力道,江嘲还配合地拍了拍她。
“心疼女朋友啊?”刘老师继续阴阳怪气。
陈之夏是有点感冒,不是这会儿才又是咳嗽又是喷嚏的,刘松源一早就瞧出来了,小姑娘瘦瘦小小,弱不禁风的,这走廊上也的确冷。
可终究对江嘲不大甘心,这么好的机会杀他的锐气。
“……算了,那陈之夏回去吧,喝点儿热水,好好休息,后天还要比赛呢!病了可就不好了,”刘老师干咳几声,维持着姿态,“至于江嘲呢。”
陈之夏才松了口气,老师的话却还没说完。
“江嘲啊,既然是你提出的让我放过陈之夏,那她剩余没站的时间,你明天就替她多站一天吧,怎么样?”
“……”
这哪里是在惩罚他俩,分明一切都是在针对他。
“可以的,”江嘲不假思索,“我没问题。”
“说好了,明天一天哦!”
刘松源心下已经顺着他这副十分淡定的模样,开始揣测他明天会和自己玩什么小九九了。
不过,到底是有胜利感的,没再多为难,摆摆手,就让他们走了。
刘老师走后,他一如往常摸了摸她的头,如此算作告别。
陈之夏顺着他手掌力道,抬眼,动了动唇:“对不起,因为我……老师才那么惩罚你的,明天你还要站在这里……而且,刘老师还误会我们了……”
同学们隔着一间间活动室的玻璃,都像看动物园里的稀有物种一般打量他们,刘老师又那么调侃,还不知道回去后大家会怎么议论呢。
唉。
她真的很后悔。
江嘲却是有点明知故问:“误会我们什么。”
“他误会,我是你女朋友……”陈之夏顿了顿,痛心疾首起来,“而且你没必要都答应刘老师的,不用担心他请我家长什么的,昨天晚上……确实都是我不好。”
“所以,”江嘲半眯起眸子,看着她,“你不想当我女朋友?”
陈之夏愣住了:“……嗯?”
江嘲散漫地勾了勾嘴角,“你害我这么惨,我不需要找个理由慢慢你算账吗。”
“……”
算账。
就一定要做你的女朋友吗。
你这个人,还真是不讲理啊。
陈之夏正这么想着,心已经扑通扑通地循着某个答案跳了起来。
分不清他是在开玩笑还是怎样,在他的这般注视下,不敢回答他。
只是,如一阵凛冽的风,带着些许独属于冬日的清冷。他的气息就落了下来。
一时间,她连呼吸都不会了。
望入她惶惶的眼,少年便好似已经明了了她的答案。
他好看的唇一张一合,“那就这么说好了。”
说好……什么?
他也不给她回答,不顾四面教室如何传来惊声尖叫,议论纷纷,他又温柔地摸了摸她的脑袋,放开她就走了。
陈之夏知道自己是真的病了。
因为现在,她人都开始发晕了。
/
17岁的第一天,陈之夏感冒了。
不知是否是在走廊吹了冷风的缘故,加之他的那个似吻非吻,还有那句似是而非的话,本以为自己只是有点儿咳嗽而已。
一到晚上,她整个人都变得昏昏沉沉,完全提不起来精神了。
如果,按照一些电视新闻播报中的官方语言,那就是“舆论彻底沦陷”,冯雪妍虽极不想向她提及,从窸窸窣窣的关于她和江嘲的言谈中也能听出,大家都在讨论这件事。
“——刘老师就是在针对江嘲啊,谁都看得出来!其实昨晚他们一群老师还违反规定出去喝酒了呢,差点儿没打到车回来,所以没往深追究这件事儿,”冯雪妍难得为江嘲打抱不平两句,忿忿地说,“本来刘老师不知道你没回来的,不知道谁偷偷去打了小报告!真讨厌!”
冯雪妍同她悄悄咬起了耳朵,打探道:“老实交代,你和江嘲昨晚到底干嘛去了?电话短信都不回,可急死我了,还以为你在北京丢掉了!江嘲昨晚也不在我就猜到了,让张京宇问他来着,他说你们在一起我才没担心。”
“……我们,没做什么,”陈之夏趴在桌子上,摊开了书,心虚到想把脑袋埋进去,“就一起去过生日了。”
“别骗人了,他都在走廊上亲你了耶!当着那么多人面——我就说他不是什么好东西!”冯雪妍追问道,“他没对你做什么吧?”
没对你做什么吧。
这几个字砸下来,昨夜的一幕幕,在她脑海中就愈发清晰。
陈之夏的思绪似乎还沉浸在他走时的那个吻中,或是说,她完全沉浸在发生在她17岁开头,与他有关的一切一切里。
“说说嘛。”
冯雪妍虽愤慨,到底感到好奇。
陈之夏没想对冯雪妍隐瞒,若是不说出去,她整个人也要憋到爆炸。
像是一点点地对抗了青春期的耻感,与异性探索过彼此身体的奇妙难以藏于心底,当然有的还是不好意思说的。
陈之夏自己也不知如何表述清楚。
冯雪妍和她一起趴在桌上,对此可是门清儿,晃着双马尾,小小声下了结论:“这有什么难以描述的?不就是他给你口了吗?”
“啊?”陈之夏心下一惊。
原来要这么表述的吗?
见她怔怔地张着唇,冯雪妍更是咯咯笑了起来:“干嘛这幅表情啊,我在小说上看到的啦——你看你那嘴张的,你还真是什么都不懂啊。”
哪里什么都不懂了?陈之夏有点儿不服气,江嘲昨晚说她的嘴巴小,她立刻就知道要做什么了。她也不是完全一无所知。
可终究不好意思像冯雪妍一样说的这么直白。
“舒服吗?”冯雪妍眨了眨眼,问她。
“……”
陈之夏的脸一下子红到了耳朵根,不敢吭气。她不能否认,因为她现在都能清晰地回味到。
冯雪妍从她表情都猜到了,笑一笑,不多问了,反倒煞有介事地感叹:“原来男生的那个是凉的啊,小说里都说是热的烫的——果然都是骗人的。”
这口气说的,像是要找机会亲自和谁试试一样。
陈之夏忧心忡忡地往张京宇的方向瞧去,张京宇见她俩这么鬼鬼祟祟的,也一个劲儿地往这边瞟,满脸的警惕,又想知道她们到底在说什么,别提有多好笑。
冯雪妍和她都忍不住抿起嘴角,偷偷地笑了。
“所以,你们最后那个了吗?”冯雪妍问。
“哪个,”陈之夏人有点儿昏沉,没太听明白,登时反应过来,脸一下又红了,“没有!你别瞎说。”
“那你们是怎样?都到这种程度了,”冯雪妍满脸的怀疑,“所以现在算是什么?江嘲是要跟你交往吗?”
是要跟她交往吗?
他走时那番漫不经心,又带着些许调侃的话还回荡在耳边。
陈之夏很讨厌这种莫名因他人而起看不到任何着落的期待感,可又忍不住地牵肠挂肚,她无法回答,只喏喏地答:“那些都是刘老师开玩笑的……”
“所以,你看吧,连你自己都说不出你们现在到底是什么关系,他就是想跟你玩玩儿暧昧而已,江嘲就是这样的,”冯雪妍看出她的难以启齿与明显的失落,说,“你得庆幸没和他发生什么,我也就放心了,下次你也不要傻乎乎的和他出去了,因为他受老师的罚,多不值当啊。”
陈之夏下意识点了点头,想到刘老师今日对他的揶揄,冷不丁又接了句:“……不过,其实,是我昨晚先和他说不想回去的。”
“你说什么?”
冯雪妍一口水差点呛到。
陈之夏犹豫要不要再说一次。
“——陈之夏!你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冯雪妍嚷嚷起来。
“……”
“我还以为是江嘲骗你出去开房的——想不到你比他可坏多了啊!”
“我哪有坏……我没有骗他,”陈之夏睁了睁眸,她还从未被人这么形容过,慌忙辩解道,“昨晚雪真的很大,本来就打不到车。”
“得了吧,你这话和江嘲一起骗骗刘老师可以,骗我就算了!”
“你就是想和他发生点什么吧,”冯雪妍一眼洞悉她那些小九九,半开玩笑,“我看可以不用怎么担心你了,说不定江嘲迟早栽到你手里!”
/
江柏还以为经过昨天医院的那事儿,江嘲不会再接他的电话了。生日当天好端端给人叫过去,结果平白挨了那么一巴掌,他心底也很过意不去。
不过一开始,江嘲显然是不想接的,今日事出有因,江柏再三保证这次绝对与别的无关,是一家游戏公司的人想要见他。
他才回了电过来。
江嘲从不过生日,他父母也从不会为他庆祝,这次约见,无异于是江柏送给他最好的成人礼。
近些年,大大小小游戏行业的人,以及江柏的一些做相关产业的朋友,大多听过江嘲的名字,前仆后继想与他打交道,碍于他还在读书,基本只停留在合作层面。
江柏知道,对于江嘲来说,这已不仅仅是他的兴趣使然,更是一种与家人的抵死对抗。江嘲通过种种与“科研”这一行背道而驰的事情崭露头角,一直在证明他自己。。
今天想见他的这家,虽然比起鼎鼎有名的行业标杆FEVA差点儿距离,江嘲还是来赴约了。
谁料对方负责人开口就提了条件,希望江嘲明年可以在北京安定,他们决定将他设计的那款像素丛林的MOBA冒险游戏作为母本创意买下,期望以后能在那里与他有更加深入密切的合作。
江柏全程听下来,有些心惊胆战。
这事儿可是他牵的头,今日大抵也是不该让江嘲来赴约的。
凡事之于江嘲,只有他想不想做。
北京对于他来说,也只有他想不想来。
以他的能力,随便报哪所国外的学校都绰绰有余,为什么非要来北京呢?有的是更优秀顶尖的好归处供他选择。
这是要让江嘲唯他们所用吧。
这一面,着实有些浪费时间了。
更何况,江嘲本人也并不是很喜欢北京,他父母常年在这儿工作,三人在此地如同兵戎遇水火,几乎没有心平气和的时候。
可江嘲却没有直接拒绝,只说:
“我会考虑的。”
江柏吃了一惊,居然没从他话中听出敷衍。
对方的人也没想到这么顺利就谈了下来,为首那位擦了擦额头的汗,还奉承两句:“果然我们没看错人,第一次看到你名字,就觉得不是一般人,别人起名字都叫‘江潮’——你怎么叫‘江嘲’?还是这个口字旁的嘲,实在很特别。”
——看起来就恣意轻狂,不太好讲话。
“是么,”江嘲不怎么意外有人评价他的名字,只笑了笑,道,“难道不是,只有你的父母不喜欢你,才会给你起这样的名字吗。”
“怎么会呢!你开玩笑的吧,”对方又是一通的天花乱坠,“我要是你父母,你这么优秀,我自豪还来不及呢!”
江嘲就只是淡淡地笑,没再说什么。
江柏开车载江嘲回酒店,路上聊及此事,多少有点安慰的意思:“江嘲,我觉得你不应该这么想,虽然伯父伯母感情一直不怎么好,但其实仔细想想,他们这次的出发点是好的啊,无论是想让你高三这一年去国外读,还是和他们一样去搞科研,总之都是在为你考虑吧……就是你们的性格冲突蛮大的。”
“你都说了是‘出发点’,”江嘲说,“所以,不都是从自己出发的么?无论是他们,还是你,还是刚才的那些人,还是我,所谓的‘出发点’不过是想看到自己想要的结果,本质来说大家都挺自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