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之夏意识到,那时自己想好的那个理由有多么的站不住脚。
刘老师八成已经联系过了姨妈或者妈妈,知道了她昨晚并未在妈妈那边留宿,就是未曾联系,等下打个电话过去不是全露馅了?
江嘲淡淡地开口:“昨晚我们一起去过生日了。”
“……”
真要这么说啊?
刘老师知道这小子坏心眼儿多,满脸写着一万个不信,拔高了语调:“是你过生日还是她过生日?过生日就能一晚上不回来?!你非要和她一起?”
“对,是我非要和她一起。”
刘老师气急了:“——江嘲,你说什么?!”
“我说,她和我是同一天的生日,我每年过生日都想要人陪,”江嘲语气不疾不徐,略显不耐烦,但很平静,“事情就是这样。”
陈之夏不禁想到入学崇礼的第一天,姗姗来迟出现在教室门口的他没有一丝一毫的歉疚,还吊儿郎当地要求讲台上暴跳如雷的老师让她与他一起出去罚站。
而现在,老师还在暴跳如雷,他也是一贯的轻狂不羁,但他的话语之间竟让人听出了些许抱歉的意味来。
他还说,每年生日都想让人陪。
听到这句话,陈之夏的心跳变得轻轻的,明知道他在说假话,他分明说过自己从来不过生日,她心底还是生出了些许的同情。
刘老师质疑的视线在少年脸上停留小半秒,就差说你不会是在装可怜吧,四面有别的老师不断地朝他们瞧过来。
顾忌面子,刘老师也放缓了口气:“但是——那也不能不回学校吧?最起码接个电话呀,多让人担心?!”
“手机坏了,”江嘲悠悠然地瞥陈之夏一眼,瞧着她一副小心翼翼的模样,他嘴角不动声色地扬了扬,继续用那种有点装可怜的口吻说,“雪很大,我们没打到车。”
……这是替她把撒谎的草稿都打好了啊。
“手机坏了,我怎么不信?”刘老师说不过他,于是转向了她,“陈之夏,你呢?别总是江嘲说,你俩不是一起出去的?你也非要和他一起啊?”
对比他的“坦诚”,陈之夏此时竟有点儿心虚。
心里知道其实自己就是这么想的,就是她想和他一起的,但她到底心虚至极,只嗫嚅着唇:“对、对的老师,昨晚雪太大了,实在打不到车……”
刘老师听他俩的说辞都这么沆瀣一气,更来火儿了:“所以就去外面住了是吧?”
“……不是,”陈之夏紧张到都忘记要反驳什么,只赶忙强调,“……我们是两个房间!没有……在一起。”
说完一整句话,她差点儿都不敢呼吸了。
生怕江嘲下一句就是他们睡在一张床上,还做了什么如此云云。
果然,江嘲半是好笑的视线就落在了她的身上,他唇边噙着笑意,那表情好像在说“原来你知道我要说什么啊”。
“是吗,江嘲?”刘老师的眼珠子都要在他俩身上转不过来了,质询道,“真是这样的?”
陈之夏的神情严肃许多,眼神儿疯狂警告他别瞎说。
江嘲到底没说什么,只似笑非笑地掠过她一眼,没什么情绪地“嗯”了声。
“对不起老师,手机昨晚真的坏了,”陈之夏匆匆鞠了一躬,顺着他刚才的说辞,“下次……不会了。”
“手机呢?拿出来我看看?”刘老师还是怀疑。
“已经送修了,”江嘲淡淡接言,“昨晚开碰碰车被我撞掉的,屏幕全碎了,应该要换新的了,”他还对她郑重地说了句,“对不起,我会赔给你的。”
“……”
好吧。
陈之夏发现了,没他跟过来帮她撒谎,她一个人可能真的不行。
刘老师这下似乎终于信了,顺了顺气儿,又是眉毛一横,严肃的视线落在她身上:“——陈之夏。”
“……老师。”
陈之夏浑身一凛,板正了站姿。
“你的情况我了解过,你姨妈花了那么大功夫坚持给你转到崇礼,我还没看出你一个小姑娘,平时乖乖巧巧的,胆子还挺大,”刘老师的口气冷硬,言辞中有了些许威胁,“你们小小年纪,孤男寡女的,要是发生了什么,你想过后果吗?真不怕我通知你家长?”
陈之夏不由地攥紧了衣角。
其实她宁愿妈妈知道这件事,甚至求之不得,能得来一丁点儿的责骂,好像都能证明一些自己在妈妈心中的存在感,在这一点上,她是渴望叛逆的。
可是,她不想让姨妈失望。
添麻烦不说,姨妈对她寄予了厚望,还三番五次地鞭策过她不要早恋耽误学习,平素给予她的关怀也不比张京宇少。
“老师不是在威胁你,怕还是怕你做了傻事儿,耽误学习,”刘老师说,“所以,这件事我不完全可以上报给教务处,通知你们的家长,那时候可就不是今天在这里挨顿骂这么简单了——”
陈之夏咬咬唇,说不出话。
“我的要求就是——”刘老师顿了顿,“陈之夏,你下次月考不准有退步,上回是第一名,那么以后次次都要第一名!否则这事儿没完。”
陈之夏惊异地抬头,感觉老师似是要放她一马。
“不仅如此,这次比赛也要拿第一名,保持住昨天模拟赛的水准,明白了吗?”
陈之夏心下松气之余,还是压力颇大地点了点头:“知道了,老师……”
“——还有江嘲。”刘老师没忘了他。
江嘲懒懒地投去目光。
刘老师不紧不慢地说:“你自己也说了,是你非要和陈之夏一起的把?作为一个男同学,居然把小女孩儿往旅馆里骗,实在恶劣——你们最好不要给我惹出什么丢人现眼的事情来!你这学期的评优评奖我要重新考量一下了。”
……这么严重。
陈之夏的心头惴惴,有了些许愧疚。
不过连她也听出了,刘老师这是抓到了他小辫子了。
“你还要另外手写一份2万字的检讨交给我,回学校后,直到明年6月份的高考,一节课都不准缺,也不许迟到早退!学校一切的教学活动你都要参加!”刘老师显然早想治治他了,“当然你也是,如果你这次没有给学校拿到奖,或者哪一次考试退步,或者做不到我上述说的任何一点——陈之夏也不会好过!你以后犯事儿了我就找陈之夏的麻烦,我看你听不听话?”
这怎么说的……
好像她是他的软肋一样,他也根本不会在意的吧。
陈之夏莫名替刘老师捏了把汗。
“有异议吗?江嘲!”
刘老师最后质问道。
江嘲脊背直了直:“没有。”
“好了,你们两个今天就在走廊罚站吧,让大家都参观参观!不是爱凑在一块儿吗,等这次比赛结束,回到班里我会跟全班同学通报你们!”
刘老师说完背着手走了,尤其对江嘲的警告意味颇浓,“江嘲,你和陈之夏现在可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了啊。”
陈之夏跟着紧张兮兮地看他一眼。
他平日对刘老师多有忤逆,很明显,刘老师更多的是在借她在惩罚他,光是要他一节课不落地坐在教室里直到高考就能要了他的命吧。
如果不是非要跟她一起回来……
可能就不用这样了。
她到底也没想到他几乎不假思索地就答应了刘老师。
江嘲淡淡地瞥她,见她那小脸儿上满满的担忧,就知道她在想什么,倒是漫不经心:“行了,别那么看着我了。”
“……”
“为了你,我肯定也是第一名。”
“……嗯?”
陈之夏感到意外,心怦怦地跳。
“怎么,”江嘲又笑,“不会对我内疚了吧。”
“对不起,”陈之夏不置可否,“昨晚是我说不想回去的……”
“有什么,”他慢条斯理地从口袋拿出烟盒儿,敲出一支来咬在唇,笑得很无所谓又带着些痞气,“我对你可是一点都不内疚,我还很后悔。”
他唇上一点猩红摇摇地晃动,眼底浮现一丝笑意,似是在细细观察她有没有撒谎。
当然,多少因为老师的惩罚有点儿咬牙切齿。
“要是早知是这样,我就应该什么都跟你做了。”
“……”
你这个人。
陈之夏盯着他小半秒,脾气上来了,正欲开口,一下没憋不住,话没说出来,对着他,突然就小小地打了个喷嚏。
江嘲本想逗逗她的,就想看她害怕或是生气,却没想到她是这副反应。
他愣了一愣,惊异地眨了下眼睛,随后幸灾乐祸地笑开了:“看吧,让你昨晚抢我被子。”
“……我没有抢!”她据理力争。
他便是哼笑:“打喷嚏还挺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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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老师!刘老师!等一下!”汪老师观察大半天刘松源他们班那两个学生,匆匆跟了上来,“那俩就是你们班昨晚夜不归宿的学生?”
刘松源点点头,放慢脚步:“怎么了吗,汪老师。”
“哎哟哟,一个男孩一个女孩,大晚上去住宾馆,这要是弄出点什么事儿来,学校的脸面往哪儿搁呀,尤其是那个女孩儿,真是太不自爱了!”汪老师愤慨地道,“之前我就看到他俩亲嘴儿呢,我都不好意思跟你说——我看啊,就该上报给学校,最好这理科知识竞赛的资格也给取消喽!”
刘松源拧开茶杯盖儿喝了口水,略带思索:“汪老师,您是觉得有必要取消他俩的参赛资格?”
“是啊,不然可不长记性,”汪老师可听过江嘲的鼎鼎大名,深知这位有多难管教,“教导学生这事儿我有经验,刘老师,您得信我!”
“这可就严重了啊,”刘松源半开着玩笑,“他俩要是取消比赛资格了,谁给咱崇礼拿奖呀。”
“您就这么相信他俩能拿第一?”
“不相信也不行啊,放眼望去只有他们那组有这个能力,汪老师您有所不知,他俩可是全崇礼数一数二的好苗子。”
“哦?怎么说。”
“那女孩儿心细,谨慎,刻苦,一转学过来就是年级第一,昨天带着他们组拿了模拟赛的第一,”刘松源难掩欣赏,“那男孩儿也聪明得很,从来不上课,每次就考个试,次次都是第一名,咱崇礼这几年大小竞赛的奖可基本都是他拿的,那奖杯奖状在教务处放不下了——这不还给咱们做了个备赛程序么?”
汪老师大吃一惊:“那是他做的啊?赛事组的领导还说,咱崇礼的备赛效率可高了。”
“是啊,”刘松源对此引以为傲,“昨晚雪那么大,俩孩子家里都不怎么管他们,就一起出去过个生日,人安全就行,汪老师咱昨晚瞒着领导出去喝酒,您也知道有多难打车,这要是报给学校就是另一回事了——对你我也都不好啊。”
“而且汪老师,咱们不同组的教师之间有所竞争很正常,不让人参加比赛属实有点过分上升定性了啊,不知道还以为您是怕我拿奖金呢。”
刘松源一语道破:“当然了,他们要是能得奖,不说我刘松源和您的脸上有光,也是学校的荣誉啊!高三了也别给孩子添堵了——你我都知道,早恋这藏在心里头的事儿谁能拦住?学习不掉链子就成,其他的真没那个必要。”
汪老师擦擦汗,只得讪讪点头:“……是啊是啊,刘老师您说的是。”
第42章
好像,一晃儿回到了入学的那天。
结局不同的是,她这次终于和他一起罚了站。
出来参赛的同学不多, 几乎都知道了她与他昨晚一夜未归,没有意外,应是已经传到了整个学校。
刘老师下定决心惩罚他们, 更多的, 或许是怕江嘲钻了空子,稍不留神哪一刻就带着她跑了,盯得很紧, 时不时过来溜达一圈儿, 扯起嗓门儿,阴阳怪气两句,扳回一些平素总因为他丢的没剩多少的班主任威严。
惹得四下对他们可是注意频频,众创中心还有其他学校的同学,都朝他们这边看。名副其实的“被参观”了。
江嘲吊儿郎当惯了,从没把学校和老师放在眼里过,他若想走,不管刘老师说什么、如何威胁,肯定可以立刻一走了之。
陈之夏也一早就做好他根本不会同她傻乎乎在这儿站到老师消气的打算。
但出乎意料的是,他居然真的和她一起接受了老师的惩罚, 连她也差点儿忘记,说到底是她拖累了他。
江嘲自己可能没觉得有什么损失, 被这么多人频频注意、参观有多丢人, 反正他素来被如此簇拥、注视, 不过是换了种方式而已。
就是他看起来实在是困,站累了, 手臂环抱胸前,后脑勺轻轻抵住墙,闭上眼睛开始韬光养晦,不管刘老师如何跳脚,统统全部当作了耳旁风。
今日不下雪,日光清冷,洒入室内,如雪花落了他满身。
少年如此高挑落括,眉目深邃,五官明朗,疏懒地挺立在这里,一贯锐利桀骜的气质仿佛也跟着削减、柔化。
无论是抱着笑话的心态来瞧他们的,还是久闻他大名特地来看他的。
还是,站在他旁边儿这么一对比总显得有些普通、不太起眼,甚至她自己也很无所适从的陈之夏。
都无法从他的身上移开视线。
一时都忘了,他们是在这里罚站。
陈之夏没有被老师这么惩罚过,当然非常羞耻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