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妃死的那一年——浮生醉梦三千【完结】
时间:2024-04-02 23:07:03

  崔司淮那厢打发完书生,骑驴欲走,一扭头撞上有人乐子瞧得滋滋有味。
  “驾!”
  驴蹄子踢踢踏踏走在青砖石板路上,崔司淮朝楚明h走过去。
  楚明h挑挑眉,笑意无减,“崔少卿还有话说?”
  小毛驴前蹄踏上两个台阶,崔司淮上身朝楚明h探过去,意味深长道:“娘娘合离,微臣愿助一臂之力。”
  “哦?”楚明h面不改色,“崔少卿消息灵通。”
  崔司淮叹一口气摇了摇头,故作痛惜之色,“娘娘跟微臣可是太见外了,娘娘借明玉公主和陈家姑娘之口把合离的消息散出去,让这件事在茶坊间尘嚣之上,是想让那些三公九卿士大夫们上奏陛下,为您的合离大计再烧一把火。”
  “崔少卿心思缜密,推理断案,不愧少卿之职。”
  “娘娘过奖,微臣既能想到,陛下聪慧远过微臣,自也能想到。”崔司淮直视楚明h眼睛,敛尽多余表情。
  楚明h面容一沉,“纵使如此,本宫亦有把握。”
  她依然笃定,宣珩允不喜欢失控的感觉。她就是要把自己变成宣珩允身边的不可控,要他不得不割弃。
  崔司淮笑了笑,“微臣愿助娘娘把这份把握做到十成。”他是新帝的心腹之臣,他的谏书是真正的直达天听,“只求娘娘合离之后,离这洛京远远的。”。
  楚明h眯了眯眼,唇角漾开玩味笑意,“崔少卿,本宫是何时开罪于你的?”
  “不曾。”
  “那为何,崔少卿如此迫不及待要赶本宫走呢。”
  “没有娘娘,陛下必能成治世明君,垂青史册。”崔司淮扯了扯手中缰绳,小毛驴退下台阶,踢踢踏踏往远处走。
  “明君是不能有污点的。”驴背上的人半束乌发,目视前方,手臂举起朝着身后摆了摆。
  污点?楚明h被这放肆之人气得笑出声来,“瞧瞧,本宫都成污点了。”
  半夏、丹秋二人扶着楚明h迈过府门,回她曾经的闺房里休息。二人你一言我一嘴把崔司淮那狂徒骂了足足半日,楚明h听着解气,又觉得有二人在屋里说话,显得热闹,也就未制止。
  枝寒料峭。
  沉寂一年的定远侯府又重新热闹起来,那些被遣散的家丁,住在洛京周边的,当日下午就回来了,他们个个唤楚明h“郡主”,这声称谓,让楚明h欢喜极了。
  定远侯的忌日,楚明h摆了三天宴席,戏台上唱腔每日不停,选的都是那些戎马将军的唱词。
  到第三日下午,府中家仆回来一大半,而这三日,楚明h皆夜宿府中,再未提过回宫。
  家仆们一路赶来,坊间流言早听过八百遍,但人人缄口不问,郡主不说,他们不提只言。
  这日傍晚,阴沉一天的乌云突然退去,西边染出半天彩霞,赤橙霞光烧红云霭。一团团一簇簇,红彤彤得把整个洛京都照成金红色。
  戏曲唱罢,戏台已拆。府里人正帮着金吉梨园唱班收拾那些家伙什,突然有人喊了一声,“快看,将军回来了。”
  不许叫侯爷,要叫将军。这是定远侯在世时要求的。
  众人停下手中的活儿,纷纷仰头看,就连楚明h都站在窗边抬眼西望。
  只见天际云团烧成一匹前蹄朝天的大马形状,懂马的人甚至能看出那是一匹西疆战马,就连马头上覆着的精铁玄甲都惟妙惟肖。
  而马鞍上那团云霞,正是一个笼笼统统手握马缰的将军模样。
  “是将军,是将军!”
  侯府里一时间欢呼之声震天。
  楚明h抬眼凝视天际,紧紧咬着下唇不语,眼底水雾越积越厚,酸涩从鼻腔一路滚到喉根。
  她深吸几口气,艰难松开下唇,哽咽着低低唤了声“阿爹”,唇上一排齿印,已见血丝。
  半夏和丹秋立在她身后,都红了眼,不敢吭声,郡主要强,侯爷不许郡主哭的。
  *
  这日的晚霞烧了足足一个时辰,这对于连绵降雪的腊月来说,是史无前例的。
  偌大皇宫被笼罩在万丈霞光里,结着薄薄一层冰的青色琉璃瓦被霞光一照,反射出点点烁光,犹如星河降落。
  太极殿内,宣珩允放下手中细杆狼毫笔,抬眼看向窗外,“重华宫门依然紧闭?”
  接连数日,他前往重华宫总被拒之门外,任凭崔旺拍门,里边宫婢只说“娘娘已经歇下。”
  他便想着,既然她不想见他,若是强行进去,免不了又是一番争吵,就给她足够时间让她冷静,是以这两日他就没再过去。
  这两日,他是偶有心慌的,总疑心万一合离之事她是认真的呢,但临近年关,朝中事务繁琐,奏折堆积如山,他留给那件事情的思考时间委实不多。
  他想着,给够楚明h时间去冷静,闹乏了,也就好了。
  “是。”崔旺回禀。
  “朕过去看看。”宣珩允起身,作势要往外走。
  崔旺一看,顿生忐忑,只好如实回禀,“贵妃娘娘在定远侯府。”
  宣珩允驻足朝崔旺看去,眉尖逐渐蹙起,那张锋利俊美的脸上凝起不解。
  崔旺赶紧解释,“贵妃娘娘出宫是为祭拜先人。”
  宣珩允凝思几息,方道:“是朕疏忽,定远侯的祭日,是今日……”他声音很轻,到最后听不清是在问话还是自语。
  只是崔旺明显不好受,他面若苦瓜,纠结得就差一锤子把自己敲晕过去算了,几番挣扎之后,崔旺嘴角抽搐着如实回禀,“侯爷的祭日是前日,腊月十九。”
  屋内骤然一暗,晚霞彻底消隐,冬夜凉如水。
  冷如霜的君王站在六连扇红松座屏投下的阴影里,慢慢蜷起指骨。
  他的面容被掩在阴影中,崔旺瞧不清楚,只是这大殿内的空气逐渐逼仄、压抑起来。
  “嘿,瞧这天眨眼就黑透了。”崔旺极力让自己保持往日那般轻松的状态,他朝门外喊一声,“都杵着干什么,进来掌灯,赶紧的。”
  话落,两个宫婢各执一盏鎏金八角宫灯进来,向宣珩允行过礼,有条不紊点亮殿内错落有致的烛灯,又有序退去。
  “朕是不是很差劲。”宣珩允的嗓音透出几分沙哑,他负手而立,目光落在一片虚无里,面无表情。
  崔旺暗自抹汗,这普天之下,还有谁敢如实回禀。
  “陛下为国为民,侯爷在天有灵,定是欣慰的,这是他无数次负伤差点殒命护住的天下,国泰民安是侯爷所愿。”崔旺拼命斟酌用词,语速都放慢不少。
  “是吗。”宣珩允沉沉出声,又似在自言自语。
  他的心里空荡荡的,魂失三分。
  楚明h回府祭父,不曾告知于他,更没有唤他一同前往。她竟对他失望至此了吗?去年冬,新帝御驾冬巡,名为依祖制视察民意,实则为亲自督促诸藩执行新政。
  待他返回上京,楚明h一身素衣扑进他怀中,颤抖又无助,“宣九,阿h没有父亲了。”
  他是怎么回答的呢?
  他卸下一身凛冽冬寒,迅速理性沉稳分析,“定远侯是镇守边疆的定神针,此时内局尚未稳定,万不可让边疆外族知晓侯爷病逝一事。”
  贵妃当时生气了吗?
  他很努力地回想,可惜这部分记忆空茫茫一片,他留给楚明h的精力真的很有限,他那个时候的注意力都汇聚在这个天下。
  可真是个称职的皇帝呢。
  突然一个声音在宣珩允脑中骤然响起,打断他的回忆,那个声音在嘲讽他,在猖狂狞笑。
  尖锐的笑声回荡在他脑海里,一浪又一浪,笑得他头痛欲裂,仿佛有什么东西要冲破他的头骨,将他一分为二。
  “住嘴!”宣珩允猛喝一声,凝神屏息压下心底喷薄而出的黑雾。
  这一声吓得崔旺直接就跪了,他方才不过是见陛下面露痛苦之色,就唤了声“陛下”,劝他去定远侯府接回贵妃娘娘的话尚未出口啊。
  莫非是陛下未卜先知,猜到了他的腹语?
  崔旺不敢劝了。
  随着崔旺“扑通”一声跪地,宣珩允刹那惊醒。这一刻,他恍然大悟,他想他知道了楚明h为何会提出合离。
  是了,过往这些年,是他对楚明h关心不够。重生十载,宣珩允步步为营,早已习惯掌控局势,他习惯于将一切握在可控范畴之内。
  这件事,也不例外。与其空想追忆失败的过往,不过是再次与想要的失之交臂,宣珩允的行事风格,是审时度势、随时修正。
  “崔旺,摆驾定远侯府。”宣珩允清了清嗓,嗓音清越沉定。
  “好嘞!奴才这就去准备轿舆。”崔旺一脸喜色,从那张羊绒织金地毯上爬起来。
  宣珩允点了点头,让人伺候他更常服。
  他想,一切都可挽回。
  且不说那些未捅破窗纸的朦胧岁月,他和楚明h结发五年,藤茎相绕早已难舍难分,绝不会说断则断。
  待理清思绪,宣珩允心下稍定,桃花眸底涌现一抹柳暗花明的亮光,他换上一袭玄色常服,长身玉立踏出殿门。
  楚明h对自己的情谊浓似晚茶,断不会一朝消散,待他认错,她总会原谅他的。
第19章 19、19
  雕浮纹的油壁车行入夜色,并未惊动内廷的起居官,悄无声息出了高三尺、威严肃穆的正德门。
  此时正是坊间用晚饭的时候,通往定远侯府的必经之路――平西大街上,人来人往,各酒家门前灯火辉煌、人头攒动。
  大街两侧,尚有不少挑担吆喝的流动商贩,裹一身素袄的寻常百姓就街而坐,面前的四脚小桌上,放一碗热气腾腾的牛肉汤。
  熙熙攘攘的人群让宣珩允的马车降下一半速度。
  指骨分明的手指撩开小窗帘幕,半张俊美出尘的脸靠近窗舆,酒馆、茶楼,各色商肆林立,走马灯般自他眸中路过。
  “停下!”宣珩允猝然出声,目光锁定在那家朱批银砾的深色匾额上,这是一家珠宝商肆。
  他突然意识到,他未给楚明h带礼物,既是要低头挽补,那就当投其所好,是以,在崔旺勒停马车后,宣珩允踩着马镫走下油壁车。
  “贵妃娘娘最喜欢这条大街,数不尽的吃食,都是娘娘爱吃的。”崔旺小心翼翼扶着宣珩允下车。
  他记得清楚,还在王府时,尚是太子妃的楚明h,总喜欢带着她身边那两个姑娘往这条街上跑。
  “嗯。”宣珩允淡淡应一声,并未领会崔旺的暗示,径直朝那间珠宝商肆走去。
  崔旺在他身后伸了伸手,最终哑口跟上。
  这家珠宝商肆是不能和皇宫内廷的库房相提并论的,但剩在样式别致,少了宫廷内匠手下的严肃端方,多了别出心裁的生机。
  宣珩允选了一盏内嵌夜明珠的琉璃灯,掌柜介绍可摆放在娘子的妆镜前。
  琉璃灯被小厮装进镂花锦盒里,宣珩允示意崔旺收着,转身朝外走。
  “诶,郎君留步。”头戴毡帽的中年掌柜站在账台后,一只手尚拨着算珠。
  怎得不给钱就走?
  迎来送往的生意人每日待客无数,他浑浊双目一眯,脸上堆笑,朝疑惑看来的宣珩允一哂,“郎君是忘记给钱了。”
  自打宣珩允方进门,他就已然心中有数。此人相貌俊美清贵,衣裳虽不是今年的流行样式,但衣料却是千金难买的粉蚕缎,是皇家贡品。
  掌柜的推定此人是城东哪户高门大宅里的世子侯爷,话说的倒不难听,相反,他打定主意今夜要开一笔大的,报出的数目比着往常愣是贵出十倍不止。
  宣珩允偏头看崔旺,崔旺尴尬一愣。
  只说要去定远侯府接贵妃娘娘回来,也没说要带银两啊。
  此时再回去取,这一来一回不知要耽误多少时辰。
  “都是小本生意,对不住郎君,不赊账。”掌柜谦卑的赔笑,态度却是坚定。
  他眼底精光一闪,在宣珩允腰间扫过,虽躞蹀带上未惯荷袋,那不是还有块玉佩嘛。
  掌柜眼珠一转,“我瞧郎君腰间这块玉,成色倒是……”
  宣珩允面容一沉,掌柜被一道凛寒眸光慑住,不敢再言。
  崔旺一听就急了,连连摇手,否道:“不成,绝对不成。”
  玉非罕品,但它是王太后留下的。自打王太后薨逝,陛下真真做到十五载玉不离身。
  *
  楚明h不会想到宣珩允此刻已出宫,她叮嘱赶回给定远侯吊唁的家仆,住几日趁着雪停就回,都已各自成家,侯府不耽误他们各自生活。
  做完这一切,她刚回寝房要休息,半夏进来,身后跟着身披暗绿风裘的女子。
  “郡主,邕王妃来了。”
  “呸呸呸,半夏这丫头该打。”柳舒宜双手解开颈下系带,风裘摘下往半夏怀里一推,故作嗔态,“哪有王妃,是柳掌柜。”
  “是是是,柳掌柜,奴婢自己去领罚。”半夏吐了吐舌头,转身把风裘搭在衣架上。
  楚明h正歇在美人榻上,玉狮子盘在她怀里,待瞧清来人,她推开玉狮子站起,“都说柳姐姐合离后搬离洛京城,果真流言不可信。”
  玉狮子“喵呜”一声,埋着前足蹲在楚明h方才躺下的位置。
  “快给柳姐姐烹茶。”
  “眼下正是晚膳时候,我来你这儿可不是喝茶的。”柳舒宜伸手欲摸一摸玉狮子后颈的毛发,被玉狮子眯起竖瞳哈气。
  她飞快弹一下玉狮子的脑壳,转而在妆镜旁边的矮凳上坐下,又朝欲往外走的丹秋道:“快给你家郡主找身爽快衣裳,咱们去平西大街喝碗王婆婆熬的牛肉汤。”
  柳舒宜年长楚明h五岁,是岭南商户之女,嫁入邕王府那年刚过十八岁,或许是年轻纯率,又或许是岭南姑娘本性热络。
  当一身束袖青衫的她,在平西大街撞上朱红胡装、被一众贵胄纨绔围在其中的楚明h时,发自肺腑的不屑嗤笑重重哼出声。
  时年十三岁的昭阳郡主可受不住这等轻蔑,跟前的牛肉汤碗一推,撇一眼小跟班们,“都不许帮忙。”
  楚明h拎着两个粉嫩小拳头就朝比她高出一头的女子走去。
  一番理论连带着比划,她抬头挺胸,脚尖都踮起来了,气呼呼又忍住不动手欺人的模样把柳舒宜逗得捧腹大笑。
  总之,这番争论在楚明h口中,那是吵赢了的,不仅如此,更值得骄傲的是她成功将邕王府新娶的世子妃收入“麾下”,自此,洛京的皇家纨绔小分队又添一员猛将。
  “柳姐姐尚未回我,姐姐合离之后住在洛京何处?”楚明h在妆镜前坐下,任凭丹秋拆下她发间长簪,重梳发髻。
  柳舒宜双臂盘在妆台上,下巴搭着手臂,若无其事道:“想来你在后宫也听到只言片语,我娘家兄嫂不赞同合离,此事是我一意孤行。”
  “合离之后,自是不能再回娘家,我搬到沧苏开了家绸缎庄,这次回来,是邕王府还留有我一半嫁妆,高低我得讨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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