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浮玉心里明白,永阳这个封号,或许不只是永远光明之意。阳,洛阳也。父亲心里对那场事变还是几分负罪感的。
他脸色紧了起来,又继续读了下去,见除此之外,那上头又引出当年质疑永阳公主身份之事,写,“素闻令睿姬摇摆于隐太子与陛下为豫王之时,引兄弟不睦……更有市井曾言,永阳公主或非陛下亲生……”
大师眸中一惊,愤然不已,差点要当众撕了这张纸!他好不容易稳了下心神,沉着脸提笔,不假思索地狠狠写下一行字:
【三人成虎,五人成章。众口铄金,积毁销骨。】
他写完后,只觉得胸闷气短,垂眸看了片刻,又从右到左地又读了一遍这位御史的提议,忽然冷冷扬唇一笑。
一句劝言警告不足以止住这些荒唐之言,他拿起那文书,毫不犹豫地扔进一旁的火盆里,目光凝滞地见它连带上头不堪的字句,一点一点地被火舌燃尽。
第56章
世上有两种人, 最叫当权者厌恶憎恨, 恨不得悄悄诛之!
一个是刀笔吏,一个是新朝的列公新贵。
刀笔吏,其实就是史官, 舞文弄法,字句如刀,恨不得以春秋笔法将过往一一写尽;而列公新贵, 自然不必多说, 流血流汗的拚杀一场, 坐了太久侯位, 也就容易徒生点不对付的心。
所以皇帝将器重蕴空, 并不是没有原因的。
对列公新贵, 陛下还算念旧情,大胜之日, 诸公皆封赏,赐地赐名,揽收部分兵马,安抚加揽权, 也算是平衡得当。
可那群史官, 就大大不好对付了,不好说话,又个顶个的脖子硬,堂而皇之地一口拒绝了皇帝想要稍微“晕染”几分笔触的要求。大概,对于当今圣人来说, 那场洛阳之变是他毕生最大的心病了。
众人一望,皆不敢放开笑了,赶紧收敛神色,正衣冠揽广袖,环手齐声道,“佛子——”
大师立在那,身后的内室还藏着当朝公主,那心情简直不敢细品,他负手颔首,一本正经道,“今日辛劳,本想早早忙完,早早地叫诸公放还归家,可见诸公,言笑嘤嘤,沸语不止,某无法插话,也不知,你们在说什么?”
众人赶紧做自惭形秽状,垂头愧疚道,“属下知错。”
大师沉了下嘴角,又不轻不重地训斥几句,侧头见已经酉时过一些了。想起自己答应了屋里那位酉时就会结束,于是赶紧一挥手,叫众人回去。
三番礼节过后,这中书省总算散了个清静。
蕴空收拾好自己的案几,赶紧绕过屏风,穿过长廊往内室走去,左右看看无人跟来,轻轻敲了两下门,这才推门而入。
“公主?”
无人应答,打开门进去的时候,见吃得只剩下残渣的盘子扔在案几上,酥酪茶也喝得只剩下一半了。
他忍不住淡淡一笑,尽是纵容的神色,然后往里再走两步一看,瞬间呆滞。
只见他的床榻上,躺着个只穿了抹/胸的婀娜女子,露着圆润的双肩和脖颈,正靠在枕头上夹着被子呼呼大睡。
蕴空顿时觉得眼前火辣辣地一片灼烧,眨了眨眼,才看清她的脸,只见的确是越浮玉,顿时觉得脸上更烫了。
非礼勿视啊。他们还不是夫妻,她就如此放纵,叫他真是无奈。
大师站在榻前,眼睛看向屋顶,然后探手扒拉了两下她的肩头,不闻动静。他一皱眉,干脆伸手要拉过被子给她盖上。
谁想,那被子被她夹的颇紧,他往外拽一下,那头却拉着不放,双腿一勾,将被子拧缠在腿间,大有绝不松手之势。
蕴空无奈的很,只得脱下自己的外衫给她随手盖上,这才微微看着好些。
他叹了口气,拉过凳子,正要撩袍坐在榻前陪着她,忽然那头却醒了。
浮玉揉着迷瞪的眼半起身,朦朦胧胧中见蕴空坐在那,道,“你何时来的?怎么不叫醒我?”
还不等大师回答,只见公主看了眼身上的衣服,忽然大叫,“哇,你脱衣服干什么!难道……”
大师无语,立即反驳道,“那你为什么脱衣服躺在臣的榻上!”
浮玉有些不好意思,嘿嘿笑道,“我太困了,天又太热……所以……”
他在外头已经被那帮说荤话的僚属搞得焦头烂额,这一回来她又在这里若无其事的撩拨他,大师忽然觉得,大概大华上下没有比他更辛苦的人了。
蕴空也没再斥责她,按膝颔首道,“吃饱了,也睡够了,公主该回去了吧。”
她啊——了一声,一骨碌坐起来皱眉不快,“你又赶我走?”
蕴空端起她喝剩下的酥酪茶喝了一口,皱了下眉,果然这加了酥酪的东西太腻了,于是嫌弃地放在一旁,平平淡淡道,“你不走,难不成还想住在这?”
浮玉答,“不和你在这一起同夜而眠,那我还来找你干什么?”
蕴空一听,顿生悲凉,怔声道,“难道你来这,就是为了找臣陪你困觉的?”他本来还以为,至少应该多些精神上的成分。
浮玉跳下床来,身上还松松垮垮地披着他的外衫,勾住他的脖子坐在怀里,神神秘秘道,“其实,我还想看看中书君……”
“住手。” 蕴空脸红几分,赶紧拍掉了她的手,道,“此处不可。万一有人返回中书省找臣,当如何?”
浮玉笑得一脸祸国,“那就叫他在外头等着……什么时候完事,再什么时候出去见他。”
蕴空听得差点没把她扔出去,他别过脸道,“出了事,腰斩的可是臣呐!”
浮玉抬手扳过他的脸对着自己,双手捧住他的脸颊往里一夹,顿时大师变得有些可人,她忍不住笑了出来,看着他撅出来的嘴,道,“我怎么觉得,你变得如此怕死?”
大师被迫嘟着嘴,低声含糊道,“无爱无怖,臣这是由爱生忧,由爱生怖。” 他晃开她的手,将她往腿上一揽,叫她侧坐在怀里,蕴空半抬头仔细看起她,停了一阵,忽然沉沉道,“说起来……今日臣烧了几分御史台的奏章……”
浮玉大惊,“你连御史的奏章都敢烧?”
蕴空苦笑,目光望向直棂窗外的晚霞,道,“无奈之举。”
“为了我吗?”
他顿了顿,却不想叫她有太多负担,于是道,“姑且算一半一半吧。”
浮玉默默坐正,低头理了理裙摆,闷声道,“但愿此事过后,再无波澜。”
蕴空淡淡弯唇,这魏阙之中,何时有真正风平浪静的时候?他轻轻搂住她的腰身,将头靠在她的身前,有些疲惫道,“有时候,倒真希望在南山做个农人,或许更简单。”
浮玉像安抚个孩子似的摸了摸他的头,然后将他往胸口上按,道,“那你舍得吗?抛弃相位,离开朝堂。”
蕴空挣扎了几下,无果,只好被迫埋在柔软的起伏中,闷声道,“不是不舍,而是不能。臣突然走了,六部当如何?中书省跟着我的臣僚又如何?这朝堂盘根错节,如今身居要位的人,每一个都是制约那些新贵公侯的棋子。但凡走一个,被不正之徒穿插了自己的势力,可就岌岌可危了。”
浮玉道,“这么复杂么?你就不能放松个一两年?”
大师无语,心想,这不还都是为了你们一家子吗!他道,“臣年轻时追随陛下,从不起眼的幕僚做到如今的位置将近十多年,臣被封为中书令知政事的那天,双手奉起圣旨,答应过陛下,必定不辜负他的所托。你说的一两年,是不可能的。”
“我知道了……”浮玉听得怅然,情绪有些低落下去,“也许,我放弃这个位置,更好。”
他面色立刻紧了起来,连忙阻止她,“你不要犯傻!公主乃天生贵胄,何来放弃之说?”
他有些紧张,生怕她知道了市井中,那些质疑她到底是不是陛下亲生的风言风语,于是揽紧她些,叹气道,“怪臣,不该和你说那些朝堂的事。”
浮玉抿了抿嘴说那你亲我一下吧,“这样我会心情好很多。”
蕴空愣了片刻,然后抬手托住她的后脑,朝她凑了过去,止住呼吸,然后轻轻吻了吻她。
夕阳照在她的脸上,金泽勾勒一番,显得顾盼生辉,这叫他想起来上次她跑来看望生病的他的那个午后,那时候,他还不敢太过亲近,只是藉着影子碰了下她。
浮玉得了个吻,果然微微笑了下,然后低头也亲了他一下。
蕴空怦然心动,忍不住又回吻了她。
就这样,一来二去,你一下,我一下,两人游戏似的互相亲了起来。
亲着亲着,就不似玩闹了。
两人越来越近,唇与唇接触后又离开,然后马上再缱绻地贴在一起,含住又松开,缠绵不已。
渐渐的,鼻息也都乱了起来,他伸手箍紧她的腰往怀里按去,而她也很配合地倾身相对。
起初他还不敢深吻,只是停留在她的朱唇边缘,可禁不住她三番五次地以舌/撩拨他的唇角,忽然心中恼火,扣住她的后脑直接吻了回去。
她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主动惊到,随后从唇边漾出几声低笑,来不及说话,又被吞没了声音。
两人正难舍难分的吻着,忽然直棂窗外头有声音传过来!
“张兄,你找着没有?总不会再后院吧?”
“我记得上次香囊就是在这附近丢的呢……”
大师闻声倒吸一口气,眼见那两个影子就映着直棂窗走了过来,他不假思索,一把揽过来她的腰身,直接往榻上跌去。
公主差点吓得叫出来,他连忙捂住她的嘴,搂着她尽量躲在幔帐后头,嘘声示意她万万不要说话。
浮玉眨了眨眼,赶紧点点头,连大气都不敢出。
那两人果然路过这边了,自细细的窗缝看过去,其中一人的背影就站在窗前,负着手似是等得不耐烦,喃喃道,“唉,今日我夫人特意给我弄来了点冰饮,我还等着回去喝呢,这倒好……”
说着,他忍不住回头,顺着窗缝往里巴望起来,走看右看,道,“也不知佛子是不是还在……”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支持。明天后天大后天可能会更新的更晚一些。
【警告:帝都的小伙伴注意不要吃三文鱼海鲜之类的了,注意戴口罩!发现不对劲即使就医,保持警惕哦。】
昨天没来得及写的,补上。
1. 槐叶冷淘。
超级流行的古代面食,其实就是冷面!面和槐叶水混在一起,切成丝条,煮熟之后,泡凉水冷掉后,再吃。杜甫还写过槐叶冷淘诗呢。这个是宫廷起源的食物,在夏天的时候,给当作廊下食(说过了,办公餐)赐给朝臣。也叫翡翠面。拌油,调料,甚至汤头都可以。
2. 金乳酥
就是牛乳煮沸后点醋,牛乳反应凝固后,弄干水分,压实。其实就是牛奶饼。是金黄色的。
3. 鱼脍
生鱼片。日本爱吃的生鱼片,其实起源于唐朝,现在成了日本的特色了。可惜。唐朝人是很爱吃鱼脍,一套切鱼刀法已经失传。不过最近还是少吃生鱼片吧!小心病毒。
4. 蟹毕罗,很流行的唐朝小吃。
毕罗,是一种包馅的面食,蔬菜馅,肉馅,水果馅都有。
所以蟹毕罗,其实就是蟹黄蟹肉包子。(是一定要有蟹黄膏这个部分的,因为记载里写“用赤蟹,壳内黄赤膏,如鸡鸭子黄,肉白。”) 但是有一点比较奇怪,按照这个文言文看下去,那意思是,连带着螃蟹壳也被包进面皮里去了。。。(蒙以细面)
一般来说,这个也是浇调料吃的。
按照复杂程度,所以佛子昨天说:鱼脍,蟹毕罗,炙肉,不可!弄不来。但是点心,还是可以的。~哈哈
第57章
“找到了,找到了!”
只见那窗边的影子又凑过来一个, 好奇道, “我说赵仲,你看什么呐!”
赵仲指了指窗,道, 这不是中书省的那件内室吗?没想到这头竟连着后院, 本想着, 看看佛子是不是还在。”
那张兄嘲弄地笑出了声, “你这哪里是瞧,明明是偷窥!走了走了。佛子估计也已经回去了。”
赵仲怪声道,“可我明明看见那边好像放着佛子的外衫……”
帐幔里的浮玉一听, 大惊失色, 只见自己身上披着蕴空的那件衣服,不知什么时候拖拖拉拉地耷拉在床角。
蕴空看了一眼, 不禁眉目蹙成一团,对着不争气的公主用嘴巴做了一个“你啊……”的口型。
这一下叫浮玉连动都不敢动了。
也不知窗口那俩人嘀嘀咕咕多久, 总算听见一声“走吧!”, 她这厢才送松下来一口气。
忽然外头又有熟悉的细语声。
“两位主书尚未归宅?” 夕阳西下, 说话的是中书省的高内侍。
也不知道为什么,她的手很是迷恋中书君,总是忍不住要摸一摸,觉得很是好玩。
大师推了两把,没有推开她,正要起身离去,忽然觉得她将中书君挟持为人质,叫他动弹不得了。
公主很聪明,发现了这东西的好处,不由得笑的春光满面。平时怎么都拿不住这个大师,如今,总算叫她把握住他的软肋了!
她手上一紧,朝枕头努了努嘴,然后满意地看着大师老老实实地躺了回来。
“公主轻些!轻些……切勿伤了……额,切勿伤了它。” 大师说得窘迫又勉强,对自己的欲/望有些无法直视,更是难为情,一时间,只觉得细汗像密密的牙齿似的,沿着他的脊梁啮咬起来。
浮玉温柔地说你放心,“我不会弄坏的。我就是有点好奇,想看看。”
蕴空沉沉闭目,再三劝言,“中书君貌陋不堪,公主饶了他,行不行?”
浮玉却说,“你的东西,我从来不会嫌丑不丑的。上次你三番五次的阻止我,叫我更心里难耐了,今日不看个究竟,我怕是要睡不着觉。”
蕴空很无奈,越和她处的久,就越了解她的性情,颇有些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执着劲头。他忍着喘息,抬手抚上她的脸,看了一会儿,只觉得眼里的她多了几分妩媚之色。
不可。再如此纵容她,日后哪里还有他做主的时候?
他心一横,忽然手掌发力,按着她翻身一压,将她压了下去。
浮玉低呼一声,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一跳,冲他紧张地直眨眼睛,吸气道,“你要做什么?”
蕴空垂视着她,低沉道,“臣想和公主做个交易。”
她听得有些不解,疑惑道,“什么交易。换什么?”
蕴空认真道,“换你松手,放了臣的……中书君。”
浮玉在他的身下挪动了一下,仰着下巴回望道,“那你拿什么来和我做交易呢。”
大师讲究原则,有时候不会变通,就连情场上也要一板一眼,必要时也可牺牲色相,保全大局。他想,大概没人比他更懂了。
他垂眼看了看嚣张的公主,一咬牙,直接低头吻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