琵琶女半边脸高高肿起,嘴角挂着一丝血迹,双目通红地朝她致谢:“多谢小公子相救……”
宋音书小声道:“你脸上的伤得及时清理,不然留疤就不好看了。”
琵琶女用力点点头,扶着露台边的木梯勉强站了起来。
“逞能也逞够了,可以走了吧?”萧御辞在不远处看着宋音书,一张脸拉得老长,“早知你这么爱出风头,就不该带你出来。”
宋音书见他气定神闲,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又温声安慰了琵琶女几句,才小跑着往他身侧走去。
萧御辞一把拽紧她的手,冷道:“下回不许再这么冲动了,你又不是什么绿林好汉,仗着有点三脚猫功夫就学人家行侠仗义,迟早惹出祸端。”
宋音书知道自己跟他的成长经历不同,面对这种事的态度也不一样,便也没跟他继续反嘴。
左右她身在宫中,再遇上这种事的可能性几乎可以忽略不计,没必要为此吵得不可开交。
两人相携着往外走,听音阁又恢复了一如既往的平静雅致。
可谁也没料到,就在他们即将踏上马车时,方才那名女子竟然抱着已经断了弦的琵琶追了出来,还直直跪倒在了两人面前。
宋音书吓了一跳,连忙伸手去扶她:“姑娘,你这是做什么?”
琵琶女并不理会她,而是朝着萧御辞连连磕头:“求求这位爷,收了小女吧!”
宋音书目瞪口呆。
有没有搞错,不能因为萧御辞长得人模狗样,看上去身份贵胄,就把自己的救命恩人搞错了吧?
他分明是个冷眼旁观的主,怎么可能对素昧平生之人生出恻隐之心?
果不其然,萧御辞只挑衅般斜睨了宋音书一眼,然后朝地上跪着的女子冷笑一声,转身就踏上了马车,竟连一句话也不屑搭理她。
宋音书对琵琶女的同情荡然无存,见状也准备跟着萧御辞上马车,谁知,眼角却瞥见寒光一闪。
琵琶女宽大的袖子忽然展开,一把尖利的匕首瞬时露了出来!
“萧御辞,快闪开!”
宋音书尖叫一声,脑子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已经朝琵琶女飞扑过去!
第48章 心善之人,最是无用
可饶是宋音书反应已经足够迅猛,几乎第一时间就踹开了琵琶女,匕首还是堪堪刺破了萧御辞后背!
鲜血虽只晕开巴掌大一片,但却衬得整件浅灰色外袍格外触目惊心。
狻猊这时也反应过来,立刻腾空而起,将琵琶女压倒在地。
琵琶女嘴角勾起一抹森冷笑意:“匕首上淬了见血封喉的剧毒,即便只划开一条口子,也足以要了大梁摄政王的狗命!”
话音刚落,她便吞下了藏在舌下的毒药,当场口吐鲜血,一命呜呼了。
宋音书不太能接受这突如其来的巨变,只顾去查看萧御辞背后的伤口,见血迹果然变得乌黑一片,不免慌了神:“狻猊,快回别院!”
狻猊不敢耽搁,驾起马车就疯狂地往回赶。
不过片刻功夫,萧御辞已经有些精神涣散了,他嘴唇逐渐变得深紫,将俊美绝伦的一张脸染得分外妖异,像是来自地狱的阴暗鬼神一般。
“萧御辞……你千万别睡!”宋音书不停地帮他挤着伤口毒血,还不忘与他说话,好叫他不要那么快丧失意识。
萧御辞扯起嘴角,想要打趣她几句,却无论如何也发不出声音,只好眼神迷离地盯着她看。
她为了自己焦头烂额的模样,可真是美得不像话。
宋音书忙乱中也瞥了他一眼,两人眼神撞上的瞬间,都有一些意味不明的情潮在彼此眼底汹涌澎湃。
只是萧御辞到底还是支撑不住,慢慢阖上了眼。
一贯高高在上不可一世之人,竟也有这般虚弱的一天,宋音书心底五味杂陈。
她不敢相信自己从前竟也是对这人起过杀心的,而今见他当真在眼前濒死,却又生出一种莫名不舍的情绪来了。
马车一路呼啸着进了别院。
狻猊和睚眦将萧御辞抬进寝室,安置在床榻上。
宋音书一路跟随,此刻正呆呆站在床前看着不省人事的男人。
“宋太后,要不,您先回去?”狻猊道,“太医很快就要到了,您在这……也不合适……若是有什么消息,属下会叫李公公给您传话的。”
宋音书点点头,最后又看了萧御辞一眼,才转身朝屏风后的暗门走去。
一回到梨落院,她就仿佛被抽空了力气一般瘫坐在地上。
惜夏吓了一跳,赶忙扶她起身:“娘娘,出什么事了?可是身子哪里不舒服?”
宋音书摇头:“哀家没事……”
有事的,是萧御辞。
“你去把路太医叫来。”
惜夏虽然满腹疑惑,但还是领命出去了。
路修远来得很快,一见宋音书尚未来得及更换的书童装束便皱眉问:“怎么穿成这样?”
宋音书垂首看了看自己的衣裳,没有回答。
“这么晚叫我来……可是出什么事了?”路修远观察着她的面色,小声问。
“大师兄,你可擅长解毒?”
路修远定定地看着她,问:“谁中毒了?”
宋音书沉默片刻后,伸出沾满乌黑血迹的手道:“如果是我中毒……大师兄会竭尽全力为我解毒吗?”
路修远闻言瞪大双眼,连忙拦住她想要靠近嘴唇的手,难以置信地问:“你疯了?竟然想要故意染上跟他一样的毒?”
“谁?”宋音书厉声质问,“跟谁一样的毒?”
路修远这才发现自己失言,眼神闪躲着后退了半步。
宋音书视线牢牢锁住他,又问:“大师兄……你究竟在为谁做事?为何……要谋害摄政王?”
路修远额角疯狂跳动起来:“你在说什么?”
“听音阁那名琵琶女,使的分明是凌云山的功夫……身上还有跟大师兄一样的忍冬香气,”宋音书道,“大师兄,你老实回答我,你究竟,为什么进的宫?”
“不是你叫我进宫的吗?”路修远面色已经恢复如常,语气也十分平静,显然不打算跟宋音书说实话。
“我只是修书去凌云山,想要一名信得过的太医。”宋音书道,“大师兄是凌云派首席大弟子,肩负着整个凌云派的兴亡,若非你主动请缨,师父怎么可能安排你来?”
“阿音,大师兄只是因为担心你,才主动请缨进的宫。”路修远道,“是不是你最近心情不好,所以爱胡思乱想?”
“我有没有胡思乱想,大师兄心知肚明。”宋音书冷道,“我都发现的事,萧御辞不可能完全察觉不到。”
路修远沉默不言,睫毛的暗影遮住瞳仁,看不出心中所想。
“大师兄,”宋音书认真端详他的神色,温声道,“趁他还没发现你的异样,你现在就走吧。”
“阿音……”
“在我心里,无论你是出于什么目的进宫来的,你都是从小到大一直宠我助我的大师兄……我不想见你死。”
“阿音,”路修远眼底情绪翻涌,终于决定对她坦诚,“萧御辞命数已尽,大师兄可以带你离开。”
“你在为谁做事?”
路修远摇了摇头:“知道那么多,对你没好处。”
“如果你是为了晋国在做事,”宋音书想起琵琶女死前的最后一句话,眼底满是挣扎,“那……我只有这一次,会念旧情……快走吧,再不走,我怕我会后悔。”
路修远瞳孔猛地一震,再望向她时,见她已经闭上眼睛背过身去。
“阿音,”他小声道,“后会有期。”
脚步声渐行渐远。
宋音书睁开眼时,才发现掌心已经被掐出了血。
她知道自己不应该在大是大非面前这般感情用事,但……她实在做不到眼睁睁看着路修远死在自己眼前。
萧御辞……应该不会死吧?
若是萧御辞真的死了……大梁将会风雨飘摇……那她放走路修远,就成了千古罪人……
她痛苦地抱紧双臂,第一次为自己的选择感到迷茫而后怕。
路修远连夜离开别院时,果真发现自己的住处被人围了个彻底。
“真没想到,萧御辞都快死了,还能这么快怀疑到主公身上。”他身侧的亲卫道,“还好有宋太后通风报信。”
“阿音……她实在太心善了。”路修远站在高楼上看着自己被重兵包围的住处,夜风猎猎,将他的衣摆吹得高高扬起,“心善之人最是无用,只配沦为旁人的棋子。”
“那咱们如今怎么办?先回晋国吗?”
“回晋国做什么?自然要借此机会,把大梁的水搅得更浑啊……”
第49章 挑大梁
翌日,李德顺带来的消息是萧御辞还并未苏醒。
宋音书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
萧御辞是现如今大梁当之无愧的第一人,卧床不起的消息一旦泄露,后果将会不堪设想。
故而宋音书第一反应就是去禀明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听说后,都没来得及更衣,便匆匆赶往了萧御辞下榻的临泽院。
萧御辞正躺在床上,表情看上去还算平和,要不是那过于苍白的脸色,会叫人误以为他只是在睡觉。
宋音书只匆匆看了一眼便移开了视线。
她不知为何不太敢看。
只瞥那一眼都叫她鼻尖发酸到差点失态。
太皇太后怒不可遏:“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你们都是怎么伺候摄政王的?!”
狻猊和睚眦带着一屋子侍卫乌压压地跪了一地。
“是听音阁的刺客……属下已经将听音阁查封了,一时还没查出头绪……”睚眦硬着头皮回道。
事情已经发生,再去处罚这帮侍卫也无济于事,太皇太后长叹一声,拿出帕子擦了擦微红的眼角。
“摄政王何时才能苏醒?太医可有准信?”
“太医说……能用的办法他们都已经用上了,至于摄政王能否挺过去,只能听天由命。”狻猊垂首回话时,情绪亦是十分低落。
“什么叫听天由命?!这群庸医!”太皇太后气得摔了茶盏。
宋音书见太皇太后情绪起伏剧烈,便想着换个话题。
“儿臣以为,摄政王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会熬过这一关……如今当务之急是要召集内阁大臣,来商量今后如何处理政事……”
“好,你着手去办吧。”
似是没想到太皇太后会答应得这么爽快,宋音书眼神明显停滞了一瞬,很快又道:“儿臣年岁小,在朝中并无威慑力。”
太皇太后呆了呆:“那你的意思是……要孤出面?”
宋音书恭敬地朝她行了个礼:“此时,唯有母后才能挑起大梁。”
太皇太后沉默了。
她自从十七岁入宫,从皇后做到太后,又做到太皇太后,虽然在后宫中游刃有余,但从未接触过前朝事务。
这一时半会的,叫她如何挑大梁?
宋音书看出了她的犹疑,坐到她身侧为她捏了捏肩,小声道:“母后无需担忧,儿臣和内阁所有大臣,都会从旁协助您的。”
太皇太后侧头看了看她,不知为何,竟恍惚觉得她脸上的稚气一扫而光,眼神变得沉稳而又老练起来,叫人莫名安心。
“既如此……就姑且一试吧。”
得到了太皇太后的首肯,宋音书便吩咐人去将内阁几位重量级大臣都传到了太皇太后下榻的檀香院。
太皇太后尽量将萧御辞的状况描述得更为乐观一些:“太医说,摄政王迟早会醒,只是这段时日……恐要烦请诸位爱卿,将一应政务交给孤批阅了……上朝的所在,也换到檀香院吧。”
内阁大臣们面面相觑,但迫于太皇太后的地位,也不敢出言反驳。
“自然,孤只会做最后决断,具体如何实施,还得倚仗诸位……宋大人意下如何?”
宋言礼跪了下去:“非常时期行非常之事,臣等必将尽心尽责。”
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
太皇太后也没想到,处理政事要比她想象中还要轻松许多。
内阁呈上的大部分奏折基本都是宋音书在批注,太皇太后只需照本宣科即可。
尹毓秀得知此事时也想横插一脚。
可惜她胸无点墨,连奏折都看不明白,只好眼睁睁看宋音书春风得意。
“有什么大不了的,不就是暂代摄政王处理政务嘛,摄政王又不是好不了了。”尹毓秀如今已经十分信任云霞了,当着她的面也逐渐变得口无遮拦起来,“高富海还是下不了床吗?请太医去瞧过了吗?”
“回娘娘的话,不光是太医日日去瞧,奴婢也时不时会去照料一二,可……约莫是高公公的身体底子太差了,总也不见好……”
尹毓秀唉声叹气:“这可如何是好,哀家……”
她看了云霞一眼,欲言又止。
云霞连忙问:“娘娘可有什么烦心事?高公公没本事为娘娘效劳,奴婢可以啊。”
尹毓秀一言不发地打量她半晌,才终于开口道:“你呀,虽然办事比不上云夕那么机灵,但宁愿自己挨打也要护着哀家……哀家如今也算是见着你的忠心了。”
“奴婢是下贱之人,承蒙云夕姐姐和娘娘厚爱才走到今日,奴婢发誓,一定会对娘娘忠心不二!”
尹毓秀点点头,道:“哀家每月十五都要见一个人……届时,你帮哀家将人带来……”
云霞激动不已,面上却不动声色,十分恭敬稳妥地跪下去朝尹毓秀表忠心:“请娘娘放心,奴婢一定不会对任何人提及此事!”
夜间,她去“伺候”高富海时,见高富海正挣扎着要从床上下来。
奈何他的伤口实在疼得钻心,只略微一动便冷汗直冒,心口狂跳,哎呦哎呦地直叫唤。
“高公公,您快趴好!您这样的身子骨,哪里经得起下床呢!”
“不行……”高富海咬牙道,“再有两三日就是十五了……咱家必须得帮娘娘……”
“不必了。”云霞打断他道,“娘娘已经将此事交给奴婢了。”
“什么?”高富海满脸震惊,“娘娘告诉你宋公子的事了?”
宋公子?这倒没听说。
云霞佯装毫不意外,点头应是:“是的,娘娘告诉了奴婢应该如何将宋公子带入幽兰院……高公公您就别操心了,快些把伤养好吧。”
高富海不疑有他,粗糙的手缓缓缠上云霞的手臂,冲她猥琐一笑:“咱家一定会早日康复,也好尽快与你完婚……”
云霞不动声色地避开他的触碰,佯装娇羞地垂下头道:“先让奴婢为您换药吧。”
在高富海看不到的角落,云霞的脸冷若冰霜,将宋音书给的药又多加了半包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