否则他肯定会第一时间来主持大局的。
故意逗她跟处理政事,孰轻孰重,没有人会选错。
到这个时候,她才不得不去直面自己这段时间以来的反常。
她竟然连做梦都希望萧御辞能醒过来。
还做了,那样羞耻的梦……
这简直……太可怕了。
“宋太后意下如何?”
太皇太后的声音传了过来,宋音书这才将思绪拉回到朝堂。
今日探讨的问题主要围绕着南陵州起义军。
原本以为只是一群不成气候的乌合之众,但今日却听闻已经扩散到了相邻州郡,人数已达万人之多。
大梁近些年在萧御辞的治理下从边疆战事不稳到百姓安居乐业,上上下下几乎没了不满的声音。
前世也并未出现过这样的事,想来还是因为萧御辞出事的消息传了出去。
仅剩几位妇孺和襁褓中的婴儿在主持朝纲,难免会有人蠢蠢欲动。
宋音书皱紧了眉头:“必须尽早镇压,起义军宛若滚雪球,不趁早解决掉,恐怕会惹来无法挽回的祸端。”
“可安排什么人去合适呢?”
“廖将军骁勇无敌,从前跟着摄政王在西北对抗晋军时,可以一敌百。”
“杀鸡焉用牛刀?廖将军是西北军的主心骨,如何能随意调离?”
“这话我早就想说了,晋国前年大败后,便与我大梁签署了百年休战条约,既已休战,西北还养着三十万大军,岂不浪费?正好趁此机会,将廖将军调回来,也好将那三十万大军卸甲归田!”
“这如何使得?晋国对大梁向来虎视眈眈,一纸条约随时可能作罢,到时候晋军压境,孙御史难道要亲自挂帅上阵杀敌吗?”
朝臣吵得不可开交,宋音书满脸阴霾。
其实她多少也能猜得出,如今朝臣们争论不休的点根本就不是镇压起义军一事,而是西北三十万大军该如何安置一事。
萧御辞在的时候无人敢提,因为那三十万大军都以他为马首是瞻,也不用担心会有二心。
可他若真的永远醒不过来,这三十万大军就成了廖则刚一个人的所有物,那不服气的人可就多了。
“吵什么吵!”宋音书气得狠狠拍了下桌子,“你们一个个的,是觉得摄政王肯定醒不过来了吗?!”
争得脸红脖子粗的朝臣们一下安静了下来。
他们虽不服宋音书,但也不敢明着反驳她说的这句话。
“不过一个小小的起义军,怎么就找不出合适的人去了?”宋音书眼神锐利地扫过堂下众人,“此事就交由兵部和南陵太守去办,兵力带足了,不够的从禁军营里拨!哀家就不信了,区区一万多人的起义军,能闯下多大的祸来!”
“那西北大军……”孙御史显然还不死心。
“西北大军碍着你什么事了?”宋音书道,“如今没有战事,士兵可以就地开垦种粮,费不了多少粮草,你有闲心操心这个,不如操心操心你们督察院上个月收到的贪赃枉法密报都查出来几个了!”
她平素上朝时大多只是坐在太皇太后身侧静静聆听,偶尔提几个略显犀利的问题出来刁难下朝臣。
还从未像今日这般疾言厉色过。
众人却不知为何,都默默垂下了头。
“如今摄政王抱恙,我们理应同心协力,共度难关,你们这时候非要将大梁闹得内忧外患才算满意?”
乌压压的一片鸦青色官帽,没有一个敢动。
连宋言礼都不禁在心里纳闷,自己女儿什么时候变得这般凶煞,叫人不敢逼视了?
散朝后,宋音书还有些气息不定,好容易才和缓下来,向太皇太后拱手行了个大礼。
“儿臣方才一时情急,僭越了,求母后责罚。”
太皇太后却一脸欣赏地看着她道:“当初摄政王非要将你娶进宫给先帝冲喜时,孤其实反对过……孤也不忍见你花一样的年岁就被困于宫闱……事到如今,孤却不得不承认,摄政王此举真是神来之笔,有你,是大梁之福。”
宋音书愣住了。
她实在没料到不过在朝堂上一时意气用事的寥寥数句话,会换来太皇太后这么高的评价。
“多谢母后,儿臣是大梁的太后,理应如此,不敢邀功。”
“好孩子。”太皇太后慈爱地扶起她,摸了摸她的头,“孤瞧着你最近都瘦了,有什么想吃的尽管开口,御膳房做不出来的,就叫他们去学。”
宋音书连连点头,眼眶微红。
回想到前世太皇太后对她的态度,再看看如今,真是她做梦都不敢想的画面。
第53章 贼喊捉贼
好容易熬到天黑,宋音书还是打算亲自去看一眼萧御辞的现状。
她穿过暗门进到萧御辞寝室时,见睚眦也在,不免有些纳闷:“可是摄政王有醒来的迹象?”
睚眦摇头:“属下只是来为主子擦洗身体的。”
宋音书难掩失望:“擦好了吗?剩下的交给哀家吧。”
“只剩脸和手了,”睚眦将帕子交给宋音书,“有劳宋太后了,属下先告退。”
睚眦刚走出去关上门,狻猊就凑到他耳边小声道:“主子明明都醒了,为何连宋太后都还要瞒着?”
“别问那么多。”睚眦捂住他的嘴将他拉走,“也别靠这屋子太近,非礼勿听,非礼勿视。”
宋音书拧干帕子,为萧御辞细细擦脸,擦着擦着,忽然觉得自己眼眶热了起来。
“也不知道我最近怎么了,变得好爱哭。”
她抹了把眼角,继续为他擦手。
“前朝政务真的好繁琐,我最近每天只能睡两个时辰……很多东西我都不懂,还得见缝插针地去学……”
“我真的好累。”
“你早些醒过来就好了。”
她又絮絮叨叨了许久,才起身准备离开。
走开几步时,忽然又回身定定地看了他一眼,然后俯下身去,吻在了他温润的薄唇上。
蜻蜓点水一般,一触即离。
直到暗门关闭的声音响起,床榻上的萧御辞才缓缓睁开了眼。
那双漆黑如墨的眼眸深不见底,似乎可以将一切都吞噬殆尽。
—
宋音书回去后,坐在窗前呆了半晌,然后颇为嘲弄地扯了扯嘴角。
片刻后,她像是忽然惊醒过来一般,从衣橱深处的暗格里摸出避子丸吞了下去,眉眼间逐渐染上了一抹淡淡的愁绪。
进入八月,萧御辞仍旧没有醒来。
朝堂形势日益严峻。
镇压起义军一事变得格外棘手。
南陵百姓不知为何,对起义军格外包庇纵容。
派去镇压的官员不敢伤害百姓,每每出兵都悻悻而归。
直到江清越自请前往南陵,局势才慢慢扭转过来。
也不知他用了什么手段,竟哄得南陵百姓转了风向,很快便将起义军给劝降了。
起义军首领甚至昭告天下,自己降的不是大梁,而是江清越。
面对一夜之间名声大噪的江清越,宋音书却十分矛盾。
名义上自然要给他加官晋爵,直接将他提到了正二品的左都御史,掌管整个都察院。
可私底下,她却跟江清越屡屡争吵不休。
“江御史……哀家真的越来越看不透你了,你以为自己做的这一切,都可以瞒天过海吗?”宋音书将一沓文书砸在江清越面前,“在摄政王昏迷不醒的这一个多月时间里,你不光结党营私,还勾结起义军……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我想要做什么,”江清越眼底难掩炙热,“你不是早就心知肚明吗?”
似是一眼就能看穿他眼底厚重的情谊,宋音书不由怒喝道:“你疯了!”
“疯的是你!”江清越道,“你明知他永远也醒不过来了,为何还这般执着?他能给你的,我未必不能给!”
宋音书连连摇头:“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你斗不过他的!”
江清越闻言,眼神瞬间呆滞,许久才试探般问:“他……醒了?”
宋音书闭上眼睛,重重地点了点头:“所以……你快些收手吧!”
江清越眸中的神色变了又变,末了,忽然像是被黑暗整个裹挟住一般,透不出一丝光来。
“晚了。”
他沉声道,“既如此,只好放手一搏了。”
说罢,他就夺门而出,清瘦挺拔的身影瞬时与屋外无边的黑暗融合在一起,只消片刻,便不见了踪影。
宋音书跌坐在地上。
心里装满了巨大的恐惧。
直到森冷又熟悉的嗓音出现在身后,她才陡然打了个激灵。
“小太后还真是叫本王刮目相看啊,”男人缓缓朝她走近,一贯带着调笑的尾音如今却是毫无温度,“什么时候发现本王醒过来的?”
宋音书牢牢握紧自己颤抖的双手,缓缓从地上爬起,转过身去与他对视。
萧御辞脸上还带着几分漫不经心,但周身冷若冰霜,叫人多看一眼,都遍体生寒。
“是那一吻?”萧御辞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开口道,“小太后这般聪慧机警,真叫本王又爱又恨。”
“哪里比得上摄政王心思深沉?明明早就醒了,一切都在你的掌控之中,却还在一旁冷眼旁观,看着哀家像个跳梁小丑似的,每日焦头烂额,殚精竭虑……是不是很有意思?”
“小太后可别贼喊捉贼啊。”萧御辞冷笑一声,“先是放走了设计谋害本王的路太医,如今还不忘去提醒旧情人防范本王……都说最毒妇人心,本王今日可算是见识到了。”
“放走路太医……确实是哀家对不住你,可江御史他,原本就没有什么跟你斗的胜算,哀家只是不想见他到死都还被蒙在鼓里罢了。”
萧御辞见她对这一切都供认不讳,心里的怒意犹如翻江倒海一般,忍不住抬手掐住她细长的脖颈:“亏得本王那般信任你,你就真这么恨本王,恨不得本王去死?”
宋音书忍受着喉间带来的巨大不适,咬着牙努力为自己辩解:“哀家不明白摄政王为何会这么想?若是哀家真想要你的命,你中毒的那晚,我多的是机会取你性命!”
“那晚?狻猊一直都在,你要真对本王下了手,自己哪里还有生还的可能?”萧御辞明显不信她的这番说辞,“况且,你不是早就对本王起过杀心了吗?还不止一次!”
宋音书瞪大双眼看着他,听到他一字一顿地问,“你初次爬上本王床的那回,手上就握着金簪,本王在温泉池睡着的那回,你是不是也打算下手来着?”
他原来都知道!
宋音书心口扑通扑通跳个不停,窒息感越来越强,这一瞬间,她真有种恨不能一死了之的疯狂念头!
是啊!她一直以来对萧御辞都没怀过好意!
若非如此,路修远也不会那么干脆利落地下手,江清越也不会觉得自己有可乘之机!
只是……她后来好好的,怎么就变了?
第54章 救命恩人
是因为发现萧御辞其实并不是造成自己家破人亡的罪魁祸首?
还是因为,她对他日久生情,早已变得下不去手了?
她为自己这一闪而过的念头感到惊讶,眼底逐渐没有了光。
罢了。
又是失败的一世。
她带着记忆重生,却一样无法挽回败局。
还兀自丢了心。
真是可笑至极。
萧御辞见她渐渐放弃了挣扎,周身的光华像是被沙尘湮灭了一般,慢慢变得黯淡无光,不由心里猛地一坠,下意识松开了手。
宋音书瘫倒在地,捂着喉咙不住地咳嗽起来。
“本王才不会让你死得这般轻松。”
男人留下这么一句冷冰冰的话之后,就拂袖而去了。
宋音书俯趴在地上,忍不住呜咽出声。
她脑海里闪过前世自己和宋家人的惨状,用尽力气才使自己平静下来。
大仇还未得报!她不能就这么认命!
萧御辞这时候不杀她,显然对她还留有旧情,她手上还握有当年救他性命的王牌,未必不能翻身。
这么想通之后,她抹干眼泪,从地上爬了起来,整理好自己的衣衫,打开书房门,一步步走回了寝室。
—
萧御辞醒来的消息很快传遍了朝野。
他本就是杀伐果断之人,假借昏迷的这段时间在暗中观察各派朝臣的动向,没多时便拟定了一条怀有异心之人的名单。
恢复掌权的第一时间,他就直接将名单中人统统拿下了。
只可惜江清越到底还是因为得了宋音书的指点,在起义军的殊死护卫之下,连夜离开了青钱州。
不过他这一走就成了乱臣贼子,萧御辞丝毫不着急,耐心十足地颁发了海捕文书,只要他还在大梁境内,迟早会被捕入狱。
“你卧床不起的这些日子,多亏了宋太后料理朝政,”太皇太后终于又能退回深宫,过上她吃斋念佛的安生日子,眉眼间都添了几分祥和,“你可别忘了好好褒奖宋家上下,别寒了宋太后的心。”
萧御辞神色复杂地点了点头:“臣知道。”
“眼看着夏天也快过去了,你那边事情处理妥当的话,咱们尽早回京吧。”太皇太后又道,“青钱这地儿虽凉爽,但湿气大,孤住久了总觉得膝盖骨里头像被蚁虫噬咬一般,浑身不得劲。”
“行,臣尽快安排,再过五日,就回京城。”
从檀香院出来以后,睚眦问:“主子要回临泽院吗?”
萧御辞摇头,看了眼阴沉沉的天,道:“咱们出去一趟。”
主仆俩一路出了青钱别院,去了听音阁。
听音阁的掌柜是个瘦瘦高高的中年人,一见萧御辞,便立刻迎了上来:“主子。”
“可有消息了?”萧御辞没有停留,一路往里走,熟门熟路地走到最深处的雅间,推门进去。
瘦高个跟在他身侧,愁眉苦脸地答:“属下经过多方打探,好容易才查出路修远的真实身份。”
“他真名叫周漫,是晋国的十七皇子,因其母妃出身不高,自小就被送出了宫,不知怎的,竟会在大梁境内长大。”
“晋帝还真是狠心,竟然想到培养亲生儿子当细作。”萧御辞的手指缓缓敲击在桌面,“这么说,他真是一直在凌云山长大的?”
“是的。”瘦高个又补充了一句,“宋太后正是在凌云山习武那几年,认识的他。”
“宋太后与他自幼相识,受过他不少帮助,会放走他,其实也情有可原。”睚眦小心翼翼地在一旁道。
瘦高个却不服气了:“再怎么相识多年,他终究是晋国人,还差点要了主子的命,宋太后这么做,岂不是通敌叛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