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清宜嘴唇一抖,查觉到捂着她的手掌一顿,但那修长有力的手掌却没移开,耳畔紧跟着传来一身幽冷的轻嗤:“胆子不小。”
声音熟悉,顾清宜挣扎的动作小了些,察觉到她老实下来,男子放开了手,退开了半步。
她忙回头,见果真是这人,嘴唇颤了颤,嗫嚅唤道:“......大表哥。”
裴霁回眸光冷冷,看着她那因挣扎惊怕而泛起水汽的眸子,淡漠的移开眼,少女的唇色也因挣扎而殷红起来,方才他的掌心就附在其上,他掏出云锦帕子,想将掌心那缠人的烦腻搽去。
外面动静不小,两人不敢打草惊蛇一般的安静而立。
顾清宜自然而然的看见了他的动作,这掌心方才捂了她的嘴,如今主人就嫌弃般的擦拭,她咬了咬牙移开眼,因听了外面男女鬼混的动静本就红的耳根,就更红了。
不是羞的,而是窘迫尴尬。
外面一阵嘈杂后,逐渐安静了下来,这份安静,在这幽暗的狭小之地更甚。
顾清宜鼻尖好像还缠绕着男子衣裳上熏的那崖雪一般的柏崖香,本是沁人的味道,用在裴霁回身上,却满是疏离之感。
“在这偷听?”裴霁回开口问,语气里有危险的试探。
“......并未,我是无意路过,这才、过来瞧瞧。”她攥紧了身侧的衣裙,但在男子看来,就是强装镇定的模样。
裴霁回看了眼她,眼底的无波幽深的情绪让人看不透,下一瞬,顾清宜眼见着男子的骤然凑近——
她面上一惊,匆忙往后退了一步:“大表哥......”
眨眼却见男子那好看修长的手伸向她的身侧,按开了暗门。
察觉到头顶响起男子微哑的轻笑,有细微的嘲讽揶揄之意,顾清宜低下眼,难掩羞窘。
见石门豁开,顾清宜自觉的连忙提裙走了出去,明亮的光线让她不适的眨眨眼,就在这眨眼间,裴霁回也跟着走了出来,她连忙无所适从的移开对视上的眼,却没注意到男子的一怔。
顾清宜往日都是那清冷幽月的模样,如今身后如瀑般铺散的青丝微乱,面上因反复的窘迫而蔓上霞色,称得人多了些不同寻常的......媚色。
看了她一眼,裴霁回移开那压迫感十足的目光,恢复了往日的漠然,提步往外走去。
有了这么一遭,顾清宜哪还能在这继续听着,落后男子几步,也提裙跟上,一路上,又是一路无言。
顾清宜抬眼看向面前的男子,一身云峰色衣袍,将男子宽肩窄腰显现了出来,从背影也看得出些仪态端方好看,高不可攀的意味。
方才那几人口中提及许知节,再且许知节与裴霁回算是私教甚好,这密道怕就是许知节告知他的。
狭小的窄道随着人走开,霎时安静下来。
却没人知道,二人站立那处的假山上,一位丫鬟从隐蔽处直起身子,丫鬟青绿的衣裙,袖口绣着一样的夕颜花,正是将军府统一的着装。
她低头看着假山脚下那凌乱的脚步,眼底沉定,从怀中掏出一块绢帕,绢帕顺着微风,飘悠落地......
清风徐来,湖波微漾,不远处走出一身景蓝绣异鹤的锦衣少年,裴屏玉过分漂亮的脸庞有些女相,加上苍白的面庞称得人有些阴郁,他眉梢一挑,往湖边鬼鬼祟祟的人走了过去。
“在找什么?”他缓步上前,逮住猎物一般冷笑出声,女子抬眼才看清人脸,“许四?”
许知善惊怕的看向来人:“见过信王世子。”
裴屏玉抱着双手,居高临下看着她:“你方才去哪了?或者说,可有见到什么人?”
他没让许知善起身,声音轻轻的,却给人一种被盯住的不适感。
“我......”许知善眨眨眼,眼神有些犹豫。
这时,她身侧的青绿衣裙的小丫鬟上前回话:“我家姑娘方才是跟表姑娘在一起的,但一会儿就不见了表姑娘的踪影,这才过来看看人是去了哪。”
“表姑娘?”
丫鬟:“就是现暂住郡王府的顾家独女顾清宜。”
裴屏玉的好看的脸色一沉,有些阴郁的笑笑:“是吗?有劳了。”
看着少年转身走了,许知善直起身,身侧的秋雁忙上前,想为许知善捏捏腿,她却抬手摆了摆,纯真的小脸勾起一抹笑意:“秋雁,你做的很好。”
秋雁看向自己的主子:“都是奴婢应该的。”
许知善捻着绢帕,姿态优雅的擦了擦额角,上次庙会就带着的绢帕,总算送出去了呢。
第14章 下杀手
宴席上,酒欢人乐,琴瑟悠扬。
顾清宜落座后,被裴汐轻轻的拉了拉衣袖:“你这是去哪儿了?怎么半天不见你人影,竟连宫里的戏班都错过了。”
顾清宜解释:“方才路上有些头晕,许是今日空腹吃了酒,就在外面花园坐着歇了歇。”
裴汐有些关心:“那现在可好些了?”
“已经无碍了,劳表姐挂心。”
“你要是不舒服早说便是,我就跟着你一起了,虽说唱的有趣,但王家那几个姑娘,实在是......”
她眸光一闪:“方才,发生何事了?”
裴汐接着道:“那王家姑娘自来都是眼高手低的,学了一年多的马术,方才唱戏就撺掇着春和长公主来个赛马比试,我哪会啊?怕是......”
话音还没落,外面就传来一个整肃的禀报声:“禀长公主,看台已经收拾出来了。”
顾清宜的目光看向正位坐着的长公主,春和长公主笑着对众人道:“既然如此,那咱们就移步罢,对了,顺便也去知会那些公子少爷,一道过去。”
顾清宜移开眼,轻叹一声,上京的宴饮就是这样,女子十雅,君子六艺,都要挨个展示,更像变相的说媒,让这些世家夫人瞧瞧各家姑娘和公子的模样文采。
到底是上柱国将军府,跑马场甚至比京郊的马场还要大,正是夏日,草地绿油油一片,看台的模样像是回廊和小亭的结合,就马场的东侧,倚着围栏能将马场大半的场景尽收眼底。
乌泱泱的许多世家公子姑娘齐聚一起,最前面的王妙语上前挽住裴颜春的手臂:“表姑,将军府上的马匹可健硕?虽比试,可别伤了人。”
裴颜春身侧的五溪轻笑一身:“妙语姑娘放心,咱们将军府的马匹啊,都跟军营里训出来的一样,不会轻易受到什么惊吓。”
王妙语回头看,有些要比试的世家姑娘已经选了马匹,也赶忙上前。
裴汐和顾清宜站在最后侧,裴汐侧头问:“我记得你说过你会骑马,可要过去跟他们一起去玩玩?”
顾清宜轻轻摇摇头:“我骑术不精,何苦凑上前去让人打脸。”
几步外的王妙语听见这话,唇角一勾,模样有些跋扈的上前:“顾清宜,你跟我一起比试,你若赢了我,我就跟你道歉。”
她指的是先前那一桩口舌之争。
顾清宜抬眼,软绵绵无所谓的话却让王妙语气急:“王姑娘,我并未将那事记挂在心,因此比试就不必了。”
“不行!你——”
“自然不行!”一声少年的声音掩盖了王妙语尚未出口的话。
他的声音突兀,让靠近两人周围的公子姑娘都看了过来,顾清宜看过去,只见来人看着十六七岁的少年模样,身量比女子高些,唇色殷红,肤色却很白,有些过分冲击称得人似女子一般阴柔。
裴汐眼神一暗,低声提醒:“这是信王世子。”
顾清宜瞳孔微缩,难怪她还说声音熟悉,难道她方才......不,方才行事隐蔽,又是裴霁回带她出来的,不可能被发现。
裴屏玉将目光放在她手上攥着的莲色绢帕上,与他袖口中的一模一样,裴屏玉笑了,目光死死盯住顾清宜,模样好看,可惜喽。
一个不受宠的王府世子,她们王家自来看不上,王妙语斜睨了一眼:“你是什么意思,我邀请顾姑娘比试,与你有何干系?”
瞧着王妙语仰脸蔑视的模样,裴屏玉冷笑一声:“哦,王二姑娘,我的是以是我相与顾姑娘比试,你不说我都忘了,方才我瞧见令兄领着个许府丫鬟去了假山那边,啧啧,你猜怎么着,当真是世风日下......”
“这......”这话一出,让周围的姑娘都有些羞窘,顾清宜适时的做了些回避的动作,好似不知情,只觉裴屏玉的话不堪入目一般。
王妙语耳根气红:“你!你放肆!”
见王妙语气得跑开,裴屏玉撇撇嘴,再次看向顾清宜时,手腕微动,绢丝制的绢帕顺着动作微微滑下。
始终留意裴屏玉的顾清宜眼神一凛,那莲色的绢帕,她再熟悉不过,与她手上的一模一样,裴屏玉动作很快,只让顾清宜瞥见一角,就立马收起,众人注意力都在王妙语身上,无人察觉。
这绢帕之所以一模一样,还是因上次庙会她去追龄安时掉落的,后来绣了一模一样一块儿,顾清宜冷静的水眸看向面前笑着的裴屏玉,对方扬了扬眉,与漆黑眼神相对的,是玩世不恭笑容。
他再问:“顾姑娘出生安州之地,接连十年安州兵强马壮的,定是耳濡目染不少,可否让我讨教讨教?”
裴汐紧张的拉了拉顾清宜的广袖,想让她拒绝,这裴屏玉虽说也是裴家人,但自小就吓人得紧。
不等顾清宜回答,最前面听见混乱的裴颜春派身侧的嬷嬷五溪过来,正巧听见顾清宜不卑不亢的回话:“在家中确实学了些骑术,但以我之力自然不能跟世子比,世子若觉胜之不武有意思,那我愿意一试。”
裴屏玉没给她反悔的机会:“那就说好了,顾姑娘可别觉得我欺负姑娘,不止你我,连镇北将军家的长女和几位将军的女儿也一起呢。”
知晓有好些姑娘一起,顾清宜心下稍定,但目光还留意在裴屏玉的袖口上。
她得拿回她的绢帕,姑娘家的绢帕在另一个男子袖里,属实难听。她现在好歹是有婚约之人,岂能让人留住了话柄。
五溪跺脚,叫住跟上来的丫鬟:“二郎呢?跑哪去了?”
丫鬟忙回话:“奴婢方才听邹家三公子要去前院看新得的字画,让二公子领他过去,许是还没过来呢。”
“哎!”五溪叹气,公主有意解婚,但现在还是她许家名义上的未婚妻呢,只好做主让人去寻许知谨。
这边的动静引起了不少注意,顾清宜走进马厩,迎面看见了脸上挂着笑意的裴屏玉,他牵着高马:“顾姑娘,等下定要尽全力啊。”
顾清宜面色平静:“绢帕,还我。”
“什么?”
“世子拿着姑娘家的绢帕,不觉不妥吗?这帕子我自浴佛节庙会的时候丢失,就没再见过,世子捡到了之后物归原主,我自心怀感激,何苦这般以此作为挟持?”
裴屏玉眯了眯眼睛,审视的眼神扫过她,倒真是脸不红心不跳,他桀然一笑:“顾姑娘,你猜,我是在哪儿捡到的?”
他接着道:“......假山啊。”
顾清宜心下一颤,面色越发平静,要不是手上攥着块绢帕,她都以为是她自己在假山不小心丢失的了,“不管世子信不信,我方才并未去过假山,更不知道我庙会丢失的绢帕怎么会在那里出现,况且......”
顾清宜声音渐冷:“我听说那假山处多是侍卫丫鬟偷情,我好歹也是订了婚的姑娘,去那里做什么?世子若是查清还请知会我一声,我也想知晓,究竟是谁大费周章的陷害我。”
裴屏玉看着她的眼睛,没瞧出什么异样,她神色冷静之余,还有些愤懑,好像当真被人陷害一样。
“所以,世子可以将绢帕还给我了吗?姑娘家的东西,世子戴在身上不大好罢?”
眼前的女子伸出手来讨要,盈盈如葱根般水嫩白皙,可惜裴屏玉不是什么怜香惜玉之人,他摊了摊手:“还你?可以是可以,本世子甚至可以既往不咎,只要你赢了我。”
说完,扬长而去。
半秋连忙上前扶住人:“姑娘,我们......”
“让我想想。”顾清宜眼底泛起霜寒。
方才是谁知道她去了假山那处?她第一反应是裴霁回,但想起那暗门,若他真想让她发现,就不会救她了,那是谁?
王妙语、许知书、许知善......还有汐表姐,都是知道她没去戏台的,可也不仅仅是她们。越想越让顾清宜脊背发凉,这些姑娘面上都是与她懂礼客气的,她一个素来不怎么出现在宴饮上,没靠山的表姑娘,值得谁做局?
“等下出去,你去帮我打探打探,王妙语和许知善去哪了,尤其问问她们丫鬟的行径,隐蔽些。”
“奴婢知道。”
“清宜表妹!”身后响起一声熟悉的朗朗少年的声音。
顾清宜回头看,是一身天青色圆领袍的许知谨,他面上先是欣喜,而后转为担忧。
许知谨走上前:“清宜表妹,这是怎么回事?怎么就要与信王家那小子比试了?”
作为长公主的嫡子,显然没有将裴屏玉的挑衅放在心上。
“信王世子说要与武将之女比试比试,不是什么大事。”顾清宜淡笑出声。
许知谨放心的头:“那就好。”他想起什么,有些犹疑道:“清宜,我听说了先前在厅中之事,母亲向来是口直心快,喜怒随心,但她向来心软疼爱小辈,肯定没有别的意思,心底也是喜欢你的,你、千万不要放在心上......”
顾清宜脑海里还在想着绢帕之事,企图从哪里回想起蛛丝马迹,因此听许知谨的话也有些心不在焉的,她也只应和的点点头:“我知晓的。”
“那就好,那就好,先前还以为你往心里去了。”许知谨笑着挠挠头,眼神却渐渐的放在身前的少女身上。
衣裳一如既往的浅淡,他却感觉好像看不够似儿的。
马场人声鼎沸,将军府的丫鬟们依次端着果蔬上前,搁在各家夫人姑娘面前的小桌上,众人的座位都面向着马场,春和长公主气定神闲的拿起一块甜瓜,神色却一顿。
“五溪,那是?”她招了招手,出声问道。
五溪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可不是一身广袖,衣袂飘飘的顾姑娘?
“回公主,先前奴婢听说顾姑娘要与信王世子一起比试。”
裴颜春还没说话,她身侧的吏部侍郎夫人元王氏就笑着开口:“竟是顾姑娘,我还说那神仙般出尘的气质熟悉呢,倒真是个有心的孩子,知道长公主喜欢这些赛马武比,这是在讨长公主欢心呢。”
这话一说,裴颜春面上的闲适散了些,只微微扯了扯嘴皮,牵强的笑笑,没有回话。
吏部侍郎夫人觉得奇怪,扭头看向春和长公主另一侧的郡王妃:“还是郡王妃教导有方,四姑娘绣工出挑就算了,就连外甥女的骑术也拿得出手。”
“呵呵......过誉了。”李娥捏着帕子一笑,这元王氏是不是忘了,顾清宜才来上京几年,她哪有教导?
“呃......”无意冷了场,元王氏一愣,身侧的元安枝察觉尴尬的扯了扯母亲,让她快别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