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朝回门是新婚女子的重要日子,昨日裴霁回就已递了折子告假,今日也没有骑马,和她一起坐在马车中。
马车是裴霁回的,四驾的规制,里面也极为宽敞,原本坐垫只是简单的软锦,但今日裴霁回又吩咐人多盖了层软兔毛。
摸上去也是顺滑细腻,她轻叹一口气,姿态怪异的小心坐下。
“腰还酸?”说话间,男人宽厚的手掌紧跟着攀上了她的腰肢。
她今日穿的是轻薄的春辰色的广袖绡纱裙,腰间也只系了一根宫绦,这就导致裴霁回的手存在感分外明显。
“别闹我了。”她撇嘴,语气里有些撒娇。
“没闹你。”他双手掐住她的腰,轻轻使力就将顾清宜提到他的腿上坐着,“让夫君帮你揉揉。”
这个角度让裴霁回说话的气息喷在她露出的颈侧,她痒的一躲,裴霁回的手已经掌控好力道帮她揉起腰来了。
马车中温馨一刻,很快到了得文街。
顾府一早就门户大开,三日前成亲的红绸和灯笼未曾撤下,瞧着还是一片喜意。
“老爷,你瞧,那是都护大人的马车!”看门的小厮站在阶前,看见马车高兴的回头嚷道。
“什么都护不都护的,多生分呐,要叫姑爷!”高管家笑呵呵的接话。
一边的顾阑拄着拐杖,面上是没什么反应,眼中却流出些迫切和焦急。
“吁——”车夫将马车缓缓的停在顾府门前。
他跳下车辕,转了马车边的机括,将木质的脚蹬转了出来:“大公子,少夫人,到了!”
顾阑和几位下人翘首,只见一身春辰暗纹圆领袍的男子率先走了出来,神色沉稳,气度矜贵非常,他一眼瞧见阶前的顾阑,拱手恭敬道:
“岳丈大人安,小婿今日陪夫人归宁。”
“诶诶。”顾阑连连应声。
裴霁回转身看向闻声掀帘的顾清宜,“父亲!您怎么亲自出来了?”她神色欣喜,提裙快速下马车。
“小心。”男子稳稳的扶住她,见她站稳后又退开,安静的站在一侧看她冲向顾阑说说笑笑。
将他体贴的举动放在眼里,顾阑心底又放心了一些。
“外面风大,咱们进去说。”顾清宜挽着顾阑,转身看向裴霁回,示意他跟上来。
看她这对裴霁回随意亲近的模样,没有因为他性格冷或是官位高而将自己放在低的姿态,这样就好,这样就好。
从前没仔细观察二人的相处,反而到了分别的时候,顾阑对两人的一举一动都要仔细留意。
“父亲这是在外面站了多久?连衣袖都染了凉。”初秋不算冷凉,就连顾清宜都还只穿着夏装,但是她拉着他的衣袖却很凉。
高管家撇撇嘴,口快吐了出来:“姑娘不知道,一下子卯时天色还擦黑着,老爷就换好了新做的衣裳,在外面的焦急的等着姑娘和姑爷回来了。”
“多嘴!”顾阑斥道。
“父亲,你”顾清宜张张口,一时却有些语塞。她该说什么,说父亲不爱惜自己的身体还是其他。
“别听这个高胖子胡说,你这回门宴啊,一辈子也就这么一次,咱们不像什么大户人家人丁多热热闹闹的,我能等这么一回,我反而还高兴呢。”
毕竟,他也快回安州了,相见越难。
裴霁回温和出声:“岳父如今腿脚大好了,今日小婿带了洛秋白,可要不醉不归才是。”
顾阑爽朗一笑,“那是当然那是当然。”
说起洛秋白,顾清宜想起文姑送来的匣子:“父亲先喝茶,对了今晨婆母派人送了个东西过来,说是父亲一定会需要的物件,父亲瞧瞧?”
“哦?拿来我看看。”
厅中摆了回门礼,顾清宜和裴霁回各坐在一侧的客椅首位,半冬将匣子递给顾阑。
就在顾清宜无所知的喝茶时,听到一声哽咽,她一惊,不确定的抬头。
父亲垂着眸,神色怔怔,无意识的紧抿着的唇透着些难过,就连鬓边掺着的白发也有些落寞的味道。
“......父亲?”顾清宜犹豫开口。
“......这是你母亲的东西。”顾阑哑声道。
顾清宜骤然起身,一侧的裴霁回也有些微怔,显然没想到母亲送的会是这些物件。
顾清宜走到小桌边,看向匣中的东西,都是一些陈旧泛黄的书籍,是各样的抄录本,但这字迹明显就是出自母亲。
顾阑没有向她明说自己的打算,可李娥是知道的,她知道顾阑即将走了,就将这些旧物送了过来。
“这次你和霁回成亲了,父亲心中的大石头总算落地了,今后你也算有了个好归宿,有了自己的新家。”
“父亲?”这释然的语气让顾清宜心如鼓雷,升起不好的预感。
“我前几日已经奏请圣上,再过十日就是中元节,借着机会,我就将你外祖母的灵位从李家迁出来,我带着去青州安葬,也算了却你母亲的心愿了。”
七月十五,离现在不过十多日的时间。
她有些站不住的后退,肩上被有力的臂膀揽着扶住,裴霁回不知什么站在了她的身侧。
“父亲当真不多留些十日吗?等我和您一起过了中秋,再走不迟......”顾清宜的声音渐小,带着些期盼和细微的祈求。
不知什么时候,顾阑的眼里有些细微的湿润:“我最近读了一首诗,叫什么‘秋雁多夜飞,前群后孤来。俦合鸣自得,只去音已哀。’”
他没再说任何话。
顾清宜喉中酸涩,眼中湿润,这是一首纪念亡妻的诗,南归的秋雁中有孤身而来的单雁,鸣声孤哀,念亡妻自然凄苦孤哀。
裴霁回拍了拍顾清宜的背,温声道:“岳丈若是去青州,直接寻青州刺史葵安林就是,他会为云姨娘身后事安排好一切。”
他连这个也考虑到了?
顾阑神色有些错愕,“多谢。”
“如今已是一家人,岳丈不必言谢,幼安对您孝顺,希望您一切都好,小婿自然也是。
此去青州山高水远,小婿和幼安会安排好车马,请岳丈一定不要推辞。”
顾阑刚要拒绝,但看了眼一边抿唇憋着眼泪的顾清宜,点点头应了下来。
“老爷,菜宴好了!”屋外高管家笑意盈盈的声音打断细微的僵持的场面。
“好好好,快让人端进来摆膳。”
裴霁回拉了拉她的手,让她坐在了他和顾阑之间。
她低着脑袋,憋着眼中的泪意,孤雁总要南飞的,父亲不属于上京城,没想到时间这么快,别离即至。
“......父亲,”她声音微哑:“这一路上您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您的腿伤莫要逞能,还有到了安州要多酿两坛桂花蜜,等我和夫君过来看你的时候喝......”
见她接受了,顾阑笑呵呵的举起酒盏,“这是自然,父亲都多大的人了,还用你提醒这些,至于桂花蜜,那一定是多多的存放好。”
三人举起酒盏一饮而尽。
顾阑仰头饮酒,眼角老泪纵横。
静默几瞬,顾阑看向裴霁回:
“虽然我如今已经辞官,但我对朝中的局势也略有耳闻,我不懂官场浮沉,却也知一步荣华,半步覆灭的道理,我不要求你远离争斗,因为你这都护本就是漩涡,只求你万事决定之前,一定要多想想幼安。”
“幼安如今已作裴家妇,你的一举一动都会影响到幼安,我唯一的心愿,只是幼安能平平安安,哪怕平平淡淡的生活,只要圆满快乐就好。”
裴霁回明白顾阑所指的二皇子一事,他郑重的点点头,“霁回明白,大宣看似繁华,然外州兵权团聚已久,上京中央该集权,这需要决策果断的君王,大宣才能摆脱困境,外州百姓才能不受侵扰。”
他表明了他在朝中的立场。
顾阑满意的点点头,裴霁回虽然年纪小,心智却已很成熟。
他当真可以放心走了。
第124章 身孕
秋高气爽, 日出雾露馀。
一排长长的马车从南城门依次走出,宝马香车,骏马驰道。
明日就是重阳节, 秋日的农忙已经接近尾声, 就连百姓也多歇了下来,邀友登高, 插茱萸, 话桑麻。
近日圣上身子大安, 前几日还不用人搀着上了朝, 裴平一高兴,大手一挥让人将秋猎提上日程, 准备在秋猎这日一展雄风。
秉着顺应农时, 顺承节气, 礼部将秋猎选在了重阳这日, 这不, 昨日各个世家已经着手准备行囊, 一早就跟着护军往栖山赶。
“最近天气凉了些, 我胃口好了不少, 不然前两月, 真是一丁点吃食也吃不下。”
裴汐斜靠在软软的锦枕上, 她穿了身宽松的交领绣山桃的白水裙, 不知道是衣裙宽松了些还是什么缘由, 瞧着倒是圆润了些, 但离微胖还有些距离。
顾清宜听她这么一说,眼睛笑得一眯, 伸手小心翼翼的碰了下她的肚子,好奇的轻抚。
“诶呀, 才四个月,你能摸得出来什么?也不必这么小心翼翼,活像摸个贵瓷似的。”裴汐乐得笑了。
她悻悻收手,“可不是个名贵易碎的瓷器,瞧瞧方才长公主和少卿大人仔仔细细护着的模样,我要是敢让你有半分的闪失,保准被长公主和少卿大人活吞了。”
裴汐脸一红,“说什么胡话,你瞧瞧我大哥对你那体贴入微的模样,谁敢说你——”
“——砰!”话音还没落,马车突然歪斜,骤然停下了。
“啊!”裴汐一歪,连忙护住肚子。
“表姐!”顾清宜一吓,连忙伸手扶着她。
马车已经彻底停下了。
顾清宜拧眉,“怎么回事?!”
谁料车夫支支吾吾的,半天吐不出个字。
她一把掀开马车的锦帘:“没瞧见你家少夫人在马车上,驾车都不会?!”
“哎呦——吃炮仗了?这么呛人。”一个宫装的宫女收回丢石头的手,拍了拍手上蹭上的灰土,不阴不阳的嗤笑道。
待她抬眼看清人是顾清宜时,她倒吸了一口气,这......没人说郡王府的少夫人在许家的马车上啊。
“呵,”顾清宜的神色冷了下来,和裴霁回待多了,如今她冷下来讥讽也带了几分幽冷的压迫:
“你是哪个宫里的?许少夫人有了身子,既然还敢扔石头拦路,要是颠出个好歹来,我看你这脖颈上的东西是不想要了罢?嗯?”
她眼睛一眯,视线锐利。
“奴婢......”
“裴少夫人,好大的权势啊。”前面停着的另一辆马车窗边探出个妩媚的美人,声音也娇娇俏俏的。
不等顾清宜开口,裴汐一把拉住她,将她扯了进了马车,小声道:“这是晚美人。”
晚美人纤细的手挑着竹帘,瞧见后面的顾清宜被拉了进去,不服气的轻哼,可也收敛了些,让跪在地上的人起身:
“真是没用的东西,也不瞧瞧许家马车里有些什么人!”
裴霁回圣心不必从前,但还稳稳的坐着都护的位子呢!
“表姐怎么拦我,不过是个九品美人,竟然行事这般乖张,宫中何时有了这号跋扈的人物?”
裴汐面上有些苦色:“你在郡王府不曾出门,不知道圣上如今对许家可真是冷落至极,近来不知道圣上招了何方道士进宫,说了些什么采阴补阳的邪术,圣上开始广纳美人入宫。
谁料这些时日原本爬不起来的人,竟真能稳稳当当的走小个时辰去上朝了,再且圣上和二皇子一事,圣上有心重留子嗣,这些美人受宠,一般人如今可得罪不得。”
顾清宜紧抿着唇,许家当初义无反顾的站在圣上这边,他的嫡姐裴颜春下嫁将军府,许将军毫不犹豫的交出兵权,竟到了一个新入宫的美人也敢挑衅的地步!
“圣上没这么多心思让人给许家穿小鞋,想给许家教训的,不过是那最尊贵的女人。”
王太后。
当初裴颜春为了裴平屡次和王太后叫板,如今裴平要拉拢王家,自然只能对王太后这不痛不痒的使绊子睁只眼闭只眼。
栖山的路程不算长,到了下午酉时十分就已走到,这几日天黑的早,从栖山山脚到山顶这一段路,先是霞光穿林,后暮色四收。
在点起火把之际,顾清宜等人跟着大部队到了扎营之处。
这些营帐早已在圣上来之前扎好了,此时众人只需要按着礼部安排好的入住即可。
顾清宜和裴霁回的帐篷在王家下面,再往下是侍郎家的,至于长公主的帐篷,竟然排到了稍末,和五品官员家眷挤在一处。
将包袱甩在床榻上,她看都没看眼屏风后更衣的裴霁回,兀自倒了盏茶,不知是深思还是生闷气,一言不发。
裴霁回的身高很高,他即便站在这屏风后也能露出肩膀以上的部分,自然将顾清宜的反应放在眼里。
“怎么了,今日吃炮仗了?”他只穿了件中衣就笑着走过来。
谁料这话到真是让她像一点就炸的炮仗,“不许说这句话!”
裴霁回顿住,脸上的笑意一收,原本只是沉思哪不对劲,却让反应过来的顾清宜以为他生气了,她抿唇:“对不起,我不是那个意思......”
他的手拍了拍顾清宜的脑袋,“那你说说,怎么了。”
男人的语气很温和,没有丝毫生气的迹象,她当即转身看向他:“夫君不知道,今日那什么晚美人就这样说我是炮仗。”
“晚美人,怎么你与她有瓜葛了?”裴霁回将她喝完的茶盏接过,又给她倒了一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