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着月光,她的面色显得越发苍白。
“我......我只是想知道消息,在这等片刻就行了,不必进去了。”
裴霁回薄唇微抿,缓缓放开了她的手:“心情不好?”
他总是那么洞察人心。
“快亥时了,想看看满园的昙花吗?”他看着她,轻声道。
顾清宜微怔,讷讷的点点头。
昙花小园就种在洞门进去的另一侧,顾清宜跟着进去,就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半人高的昙花挂满了花苞,清雅悠远,一现隽永。
“真好看。”她轻声喃道。白日见到就觉得够清雅宜人了,如今在夜色下,好像花仙附于其上,为它撒上月光,含带仙气。
这个时间丫鬟早已下值,静悄悄的,就她和裴霁回。
顾清宜走近,第一次不想讲究闺阁礼仪,直接坐在了小园里的草地上,靠在一边半人高的太湖石上。
她腾出精力,注意到裴霁回走到了一株花前,将那完全的绽放的昙花折了一朵,递到顾清宜面前。
“这花难得一开,折了可惜。”她伸手接过。
“裴某从不是远远的观花之人,既然喜欢,折了把玩亲近,未尝不可。”
不等顾清宜反应,他那锦衣擦过顾清宜的手腕,竟然也跟着顾清宜这般没规矩的坐了下来。
“大表哥......”一是距离离得太近,同靠在一块石头上,二是他本该是如皑皑霜雪般不可触的神仙人物,如此和她一起没规矩,他没反应,倒是让她坐立难安了。
“你父亲这事解决了,何故还不开心?”他出声问道。
顾清宜面色一顿,一时没回答上。
良久,她把玩着手中的昙花,边问:“大表哥,你有想过幸樛等人......不、你有想过汐表姐会背叛你吗?”
裴霁回侧目看她,原来她想的是顾龄安。
裴霁回移开眼,淡声道:“人活在这一时,本就时移世易,瞬息万变,谁能保证每个人都按照预期走下去?”
她指间一顿,没回话。
“你喜欢昙花,我以为你会明白昙花一瞬风华的道理。”
“......我知。”
“云度时无影,你可以当他是你手中的一支昙花,在你记忆力是儿时玩伴,但昙花一现,思之千里,没有什么人和事是一成不变的。”
“我明白了......”
她轻声道。
龄安是记忆里的龄安,是陪她一起玩闹,努力习武保护她的玩伴,信任的是那时的龄安,而如今的龄安早已变了。
是她一开始未曾查清这三年他的经历就信任他,是她将幼时的情感带到了现今,是她不够谨慎。
第67章 线索
仲秋将近, 丹桂飘香,秋意渐浓。
一早顾清宜是被院中的鸟鸣吵醒,昨夜睡前喝了安神汤药, 如今起来已经天色大亮了。
顾清宜起身, 要下床榻的动作却一顿,视线放在了枕边的那朵昙花上, 一夜过了, 白嫩的花瓣已经焉耷耷的了, 她拿起轻嗅, 好像还能闻得见一丝昙花独属的清幽冷冽的淡淡香气。
“吱呀——”一声,半春推门进来, “姑娘醒了?今日一早上文姑来通知, 说是今日不必去松柏院看账簿了。”
“嗯, 知晓了。”
“对了, 文姑还说, 三日后就是秋闱了, 明日国子监开始放假休沐, 郡王妃想着许久不曾去香云寺礼佛了, 让各院的姑娘们自个准备准备, 明日就去香云寺, 顺便带着三公子去拜拜神佛, 只求考个好名次。”
顾清宜微微一怔, 点点头:“我知晓了, 你们去准备便好,记得多带两身更换的衣物。”
“姑娘放心, 奴婢们晓得的。”
上京城中权贵不少,但能得祖上荫蔽的却是少之又少, 因此对科考也分外看中。
秋闱在即,凡家中有要参加科考的,都砸着头去各寺院拜神佛,其中最热闹的,当属香火旺盛的香云寺。
顾清宜和裴汐在一辆马车上,离着香云寺的山脚还有很长的距离,路上却早已变得拥挤热闹了。
顾清宜和裴汐各坐在一侧,她掀帘看马车外的场景,返程的很少,多是前去寺院的车马,郡王府来了三辆马车,最前面的是李娥的车驾,顾清宜和裴汐的在中间,最后跟着的是裴温和裴汝的。
至于今日的半个主人公裴霄言,则是跟休沐的二公子一起驾马上前了。
“记得上次来香云寺的时候还是四月的庙会呢,说来那时咱们都不大熟悉,如今与你交心了,你却要回安州了。”
裴汐的声音在另一侧响起。
“我只是回去几月,又不是之后都不回来了,瞧表姐说这伤感惆怅的话,等明年春日我还要参加你与许大公子的婚事呢。”
裴汐脸一红,“怎么说到我身上了。”
“母亲最近可当真是焦头烂额,前后为大哥二哥都相看了几家姑娘,可偏偏这两人就是没有看得上的,长公主那边希望尽快完婚,不然,我还要排在几位哥哥之后呢。”
不过她在家中姊妹里排长,她提前完婚,不算太逾矩。
顾清宜不知在想什么,神色突然有些怔愣了起来,裴霁回是家中嫡长子,注定是要找一个门户相当的人的,如今这一去安州,便将这些不知名的萌芽都遏了罢......
等走走停停排到了香云寺山脚,已经到巳时了。
顾清宜紧跟着裴汐下了马车,第一眼便瞧见前面栓马柱那站着的两位公子,外表温和知礼的裴霖章,面色病白书卷气的裴霄言。
李娥显然也早看到等候多久的两人,带着人走了过去:“今日人多,耽搁了许久,霖章,你先带霄言去殿中上柱香,免得等会儿跟着我们磨蹭误了吉时。”
裴霖章一口应下,他身侧的裴霄言有些拘谨,一板一眼道谢:“多谢母亲。”
顾清宜和裴汐走到了跟前,裴霖章意外的多看了眼顾清宜,笑笑:“表妹过不了多久就要出远门,今日不如也求个平安符,保佑路途顺畅。”
“诶,这倒是了,霖章不说我都忘了,那汐儿跟着清宜一起去,我自个儿去礼佛听禅。”不等顾清宜回话,李娥就先说道。
“听姨母的。”顾清宜想了想,还是应声。
时辰委实不早了,李娥才吩咐完,便带着丫鬟各自走了,眨眼只剩下四位姑娘干瞪眼。
顾清宜回头看身后的裴温和裴汐,裴温雀跃的声音率先传入耳中:“知善表妹,在这呢!”
顾清宜身形一僵,顺着裴温的视线看过去,许知善穿了身牙白色的衣裙,显得她这人的外表越发纯良无辜,只见她盈盈带笑的走来。
“清宜?怎么还发起愣来了?”裴汐注意到顾清宜的不对劲。
“哦。没事,想到了些事,一时呆住了,汐表姐,时间不早了,咱们走吧。”
她方才转身,身后许知善的声音传来:“汐表姐,清宜表姐,你们这是要去哪啊?”
顾清宜上台阶的动作一顿,身侧的裴汐已经回头,温和回道:“清宜表妹不日便要回安州远行了,我们打算去求个平安符。”
“回安州?这么突然?倒是第一次听说呢?”她笑。
但顾清宜没有理会许知善,许知善继续道:“三日后就是科考,我可否能跟着汐表姐一起去求个平安符,就当做为二哥哥祈福了。”
科考怎会要什么平安符?裴汐微微皱眉,还是没抹了她的面子:“当然可以,那便一起罢。”
说完,她率先提步,跟上了前面的顾清宜。
香云寺台阶很长,一口气爬到正院,几人都有些气喘吁吁,顾清宜率先拿了平安符,见裴汐还在姻缘树下挂着红绸,便站在远处没有打扰。
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清宜表姐。”
顾清宜回头:“许四姑娘?”
“还记得最初见清宜表姐,就是在这香云寺的庙会上,如今表姐怎么突然要回安州了?上京城繁华,呆在这不好吗?”
顾清宜看了眼她,目光继续放回了远处的裴汐身上。
要不是今日在这遇到了许知善,她还险些忘了,当初她第一次见龄安,就是在庙会的施粥蓬。
那时裴霁回率先知道消息,派了幸栖跟着她,当时龄安也许就与许知善有了商议和联系。
许知善帮着支开幸栖,让龄安与她相认,但裴霁回是何等人物,龄安隐藏回来的事,没有瞒过他多久。
像是想到什么,顾清宜心底猛地一震。她看向许知善,神色发冷:
“是啊,那确实是我第一次见你,但许四姑娘好像注意我很久了,我记得,我在庙会的时候丢了块绢帕。”
许知善纯良的笑意微微散了些:“清宜表姐这话好突然,那绢帕怎么了吗?”
“那绢帕不怎么,不过是被有心想害我的人捡了,顺便扔在了将军府的假山里,让别人捡了。”
导致裴屏玉发现她在场,赛马时对她下了死手。
她的语气很冷静,但话语里的意有所指很明显。
许知善捏着绢帕的手微微收拢,“哦,那是挺奇怪的,但清宜表姐也别怀疑我啊,我有什么理由要害你?”
“呵呵,许四姑娘说笑了,我只是简单的陈述事情,几时说我有怀疑的人了?”
顾清宜音色清冷,好像对她这急于撇清关系的话很疑惑。
许知善嘴皮一抖,有话说不出,她倒是怀疑了,那日在湖边,她当真什么也没听见吗?可是她要是听见了什么,还会让顾龄安那小子跟着回安州?
顾清宜将她的反应看在眼中,其实她现在就已经肯定了,那日捡了她绢帕的人就是许知善。
还有庞嫜的死也与她脱不了干系,顾清宜还清晰的记得,那时发现庞嫜尸体时,许知善的面色苍白还有些慌乱,之后她也注意到许知善的手受伤了,很明显的包扎掩盖伤口。
先是龄安回到上京,告知她父亲的冤案;又是杀死庞嫜,延后二皇子的受封继续留在上京;再是与张侧妃密谋,让太子妃堕胎,东宫无继。
这桩桩事都能猜出许知善背后之人是最受益之人。
“清宜,你们出来了?”裴汐走了过来,被几人瞧见在姻缘树下挂红绸,裴汐的面色也有些羞涩不好意思。
“怎么不见五妹妹和六妹妹?”她话音才落,两人就从殿中走了出来,但看脸色有些沉沉不虞的模样,估计两人又拌嘴了。
裴温抿唇,不耐的上前:“四姐姐,我等会儿跟知善表妹一起转转,就不跟你们一起了。”
许知善正被顾清宜的话说的不自在,一听当然求之不得。
“四表姐,难得来趟香云寺,怕之后回安州也没机会瞧了,我也带着丫鬟四处走走。”
裴汐看了眼心不在焉的顾清宜,“也好,注意安全就是。”
如今想通了,许多事像是一颗颗被串起的珠子,只不过,顾清宜不明白,龄安在这扮演着什么身份,而她又与他们何干,怎么她也牵扯进来?
“姑娘,前面是个风波亭,要去那瞧瞧吗?”半夏指了指前面,飞瀑直下,乱石激起的水花也被卷风带着转了两转,不愧为风波亭之名。
“嗯,走吧。”
风波亭不单是一个小亭子,而是从平地依山而上,临着飞瀑大大小小一共九处亭子,一个一个都是独立建于山崖间,几个亭子中间有依山的栈道相连,第九个亭子最高处将近与飞瀑顶河齐平,揽胜自是一绝。
今日都是来祈福的,人多在各个殿院,这里反而清净了下来,顾清宜才爬到第七个亭子,她扶着半夏,有些微喘的上了第八个亭子,但顶上却传来熟悉的说话声。
她下意识的拉住半夏,压低了喘息声。
上面的三个姑娘说话当真是不避着人,也可能是吵到关键处,只听属于王妙语的音色传来:
“劝我劝我!你是王家的三姑娘还是那太后身边伺候的宫女?怎么?她说什么你都听?还劝我听从安排”
王妙云轻声符合:“二姐姐,别生气了,她不懂你的心思,你与她置气干什么?爹娘和太后娘娘不是都夸她懂事,自然是向着他们了。”
顾清宜听懂了,这两人一起数落的人是王妙声。
“嗤,确实是懂事听话,当初要不是太子妃突然有了身孕,怕现在有的人早已经入了东宫做妾了。”
王妙声的声音有些弱弱:“二姐姐,你何必......”
“你以为他们当真为了你好,让你去做什么了不得的太子侧妃?在他们眼里,你我都是个笼络的棋子和手段,当初能二话不说将你送进东宫,难道不怕什么时候将你送给位高权重的老男人为继妻、为妾?你自己乐意,还要劝我跟你一样做个贱皮子不成?”
她这话说的狠,说完看愣住的王妙声,冷哼一声带着人走了。
咚咚的脚步声传来,顾清宜有些尴尬,与下栈道的王妙语对视一眼,也许王妙语也觉得脸上无光,带着王妙云二话不说就走了。
顾清宜回神看两人的背影,方才三言两语,她也明白了原委,估计是王太后和王家施压,让她尽快点头与青州刺史葵安林的婚事。
这葵安林所在的青州,将来可是有很大的作用......
“你就在这等着。”她吩咐半夏留在原地,提裙上了台阶,隐隐的抽泣声越发清晰。
王妙声听到动作一顿,看向走来的顾清宜,顾清宜将绢帕递到她面前。
从前王妙声的存在感很低,记忆最深的,就是她同意的做太子侧妃那次,但比起娇蛮的王妙语,自大的王妙云,她低调又知礼。
“......你都听见了,见笑了。”王妙声接过,低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