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胳膊肘哐哐猛然拐了两下身边的兄长,幸樛被他这没收力的动作杵得胸口一疼,还没说话,就看见不远处两人有些亲近的身影。
“少见多怪。”他看了眼弟弟,语气里有些嘲笑,转身牵马去饮水了,幸桥不知道,他可知道那小园昙花的来历。
“今日怎么不见顾龄安?”裴霁回看着她,状作随意问道。
可那温和了些的语气,透露出主人的心情还不错。
“原本是明日一早才出发的,他置办的路引要等到明日,只好我们先走,让他之后追来,但他是驾马,应该用不了多久。”
‘我们’二字不自觉的将三人划分了界限,裴霁回唇角微勾。
“大人其实没有明说这一路的目的,但我猜应该是为了那茶盐案?茶盐案自从安州那两位皇商联名检举我父亲之后,就没了动静。”
顾清宜看看向裴霁回,轻声道。
“猜对一半。”
看裴霁回的神色,应该是不愿透露过多,毕竟涉及公事,远处的几人将马拉去饮了水,又将马鞍架好,也休息了小半个时辰了。
“再往前走就是云及城的地界了,咱们到了应该正好天色将暗。”
顾清宜上了马车,掀开帘子看远处还半高的艳阳,一晃一晃的马车难得有些困意上头,不知不觉到头睡了过去。
等她再次醒来,是因为耳边传来一阵若隐若现的嘈杂吆喝声,马车里一片漆黑,有烛火的光亮从马车外透了进来。
她连忙掀开帘子一看,窗外事烛火盈盈,华灯初上,她才在黑暗中呆着,明亮的暗光照得她眼睛微微有些不适,她眨眨眼,眼底已经升起水雾。
“醒了?我们到了。”
裴霁回的驾马到了马车侧面,宽阔的身形将打在她眼中的亮光挡住,她笼入微微的阴影中。
“这就是云及城?”她当初来上京走的可是水路,哪路过什么云及城。
见她适应了光源,裴霁回移开,驾马上前一步:
“云及城虽然是个县城,但最接近上京城,往来商旅因为关卡不能进入上京的,多在云及城停留等待,因此这里的贸易仅次于上京,中秋的习俗也与上京城的最像。”
裴霁回指的是方才晃顾清宜眼的那两层楼高的灯展,灯台垒得高高的,昨日才是中秋,今日十六,那灯台还没有到撤拆的时间,如今依旧人来人往停留赏看。
“公子,前面就是云及城最大的客栈了。”出门在外,连幸樛几人也改了称呼唤“公子”。
马车缓缓停下,前面的客栈檐角挂满灯笼,飞檐翘脚,但瞧着样式建筑也不逊色于上京的酒楼。
不等顾清宜下马车,男子又来到她面前,顾清宜这次面色如常的伸手抱住他的手腕,被他稳稳的扶了下来。
队伍停了,坐在后面马车的四位丫鬟也走了上来,跟着顾清宜进了这‘韵文客栈’。
“掌柜的,要六间天字房。”幸栖将银袋放在桌上,冷冷道。
顾清宜走近,暗自打量了一眼韵文客栈的布局,当真不愧为云及城最大的客栈,期间摆设精雅,有些物件还是波斯来的,接近楼梯处,还有个六尺宽的看台,如今正是几位琴师弹奏,衣着缥缈的舞女舞着胡璇。
有些不像客栈,倒是像玩乐的酒楼。
张娘子抬眼看了眼身后跟着的一行人,讪讪一笑为难道:“......六间,几位公子姑娘,怕是没有了。”
幸栖皱眉:“那要两间天字房,其余的换成寻常的。”最起码不能让两位主子也跟着他们一起住寻常厢房罢。
可不等幸栖再说,张娘子面露难色:“不瞒这位姑娘,这天字房都被人要完了,都剩下些寻常的了......要不几位去别处瞧瞧?”
裴霁回微微眉眼扫了眼远处的看台,示意幸樛,幸樛上前状作随意打探道:“诶,掌柜的,我记得上次来韵文客栈,不见这又是乐师,又是舞女的啊,今日怎么这么热闹?”
一听他是熟客,张娘子也亲近了些,轻叹道:“你是不知道,昨日夜里来了一行人,为首的公子金贵得很,赏了一袋金子,要我将这云及城最好的乐师和舞女请来搭台呢。”
她讪讪一笑:“这人总不能跟钱财过不去不是?虽然是吵了其他房客的清净,但这一次的赏钱,都够这客栈一年的营生了。那所有的天字房也是那公子包的,所以几位公子姑娘,要是要寻清净的地歇息,还是换一家,这一唱,得到亥时呢。”
顾清宜微微皱眉,上前看向男子:“表哥,我们......”
她话没说完,就见迎面走来一位熟人,她没说的话咽了下去。
“这是,霁之?!”锦衣的公子神色有些讶异,快步走了过来。
顾清宜扫了眼他腰间挂着的仙鹤衔枝的方形玄玉佩,这玉佩特殊,明明才见过宣安王世子两三面,她就记住了。
裴九竹先是讶异,后面又上挂了如沐春风般的笑意,走了过来,他的目光不可避免的扫了眼与他站得很近的顾清宜,少女姿色潋潋弄月,旁人与姑娘一起出来不奇怪,但要是沉冷又还没婚约的裴霁回跟着姑娘出来,那真是天大的奇怪。
这二人是......
裴九竹的打量二人的目光不自觉带了些暧昧色彩。
看到他目光左右看了眼,裴霁回微微移步,挡住了顾清宜大半个身子:“家中表妹要归家祭母,裴某正好随行一趟。”
“嗳,原来如此。”裴九竹像是打消疑虑,不再用暧昧的眼神看向二人。
张娘子这时道:“两位公子认识啊。”她欲言又止。
裴九竹反应过来:“正是正是,我让人腾出两间上房。”
“多谢,不必。”裴霁回冷声道。
顾清宜明白裴霁回的意思,这是要投宿别的客栈。
但她还是额外多看了眼裴九竹,想不到在上京城中温文尔雅的宣安王世子,出了上京城却这般奢靡铺张,与往日实在大相径庭。
裴九竹对于裴霁回的拒绝也不恼,温和一笑:“霁之莫急,可曾留意那人了?”
顾清宜也跟着裴九竹所指看向看台中央,那处坐了个敦实的男子,只看背影,顾清宜实在云里雾里。
但裴霁回冷冰冰的话却落入她耳中。
“朱科。”
第71章 入住
那就是朱科?!
顾清宜神色一凛, 前面的裴九竹将几人的神色收入眼中,他眼底幽幽,脸上却是无奈一笑:
“我奉旨前往安州, 这路上却是遇到了他, 他当初也在安州和庆吴州经商辗转过,便让他跟着一起了, 谁料这人是个声乐酒色之徒, 才到了云及城就想看歌舞表演了。”
顾清宜收回视线, 这朱科年纪将近不惑, 国字脸络腮胡,如今像是察觉了不寻常, 搂着一位歌女就走了过来。
“九竹公子, 怎么耽搁这么久, 人还等着献唱呢!”
可就在下一瞬, 见裴九竹撤步后露出的人影, 一瞬间吓得清醒了。
“都、都、”他张着大舌头, 语气结巴, 裴九竹展扇笑道:“这裴公子是我旧识, 带着家中亲眷一起回老家省亲。”
他语气有暗暗的提示, 朱科回神, 方才差点喊出裴霁回的官职:“裴、裴公子, 不知裴公子过来, 在下有失远迎, 有失远迎......”
顾清宜站在裴霁回身后,将朱科这谄媚的模样看在眼里, 也对,一人是才被启用的罪王之孙, 一人是天子近臣,在
裴霁回面前,朱科要拘谨了许多。
只是,这朱科与当年的密信以及都护司究竟有什么关联?
“好了好了,咱们上去再慢慢叙话,呃,不知......霁之可还要换别处?”裴九竹看向顾清宜等人。
顾清宜听言,暗暗的拉了拉裴霁回的袖子,衣袖上传来细微的动静,裴霁回没回头,却看向裴九竹:“难得在这相遇,有劳九竹公子了。”
裴九竹舒然一笑,招招手让近卫应期上前:“让人好好收拾出两间上房,再帮裴公子和顾姑娘拿行囊。”
应期:“是。”
应期跟着去后院栓马,但等他要接近马车时,却被幸栖抬剑一拦:“多谢,不过不必劳烦了。”
应期没放心上,温和一笑:“那幸栖姑娘请跟我来。”
幸栖向前走了,应期多留意的打量了眼几人的物件,总共四辆马车,一辆是主子的,一辆是丫鬟的,身下的两辆都装满了行囊,看来,他们二人一行并不着急赶路。
最前面的裴九竹热情的走在裴霁回身侧的说话,顾清宜则是静静地跟在几人身后上了台阶。
韵文客栈里的厢房门是单向朝东的,窗子朝西面开,能迎朝阳送日暮,透亮宽敞,屋内收拾的也十分整洁。
裴九竹抬手用折扇点点道:“这是我的屋子,因我喜亲近,就将隔壁的屋子都包了下来,霁之和顾姑娘正好可以在这住下。”
“倒是多有打扰了。”
裴九竹摆摆手:“客气客气。”
裴霁回扫了眼环境,看向顾清宜,不等他开口,顾清宜忙道:“大人,我在这间屋子就好。”
她选的这间屋子临近楼梯口,人来人往的怕她有些睡不好,可不等裴霁回再说,顾清宜已经带着丫鬟走了进去。
裴九竹看两人的神色,了然一笑:“那霁之就住我与朱员外之间,要商量什么的倒也方便。”
“嗯,有劳。”
这边,半春将衣物搁在桌上,打量了眼四周,这上房当真宽敞。
进门先是个不大的小厅,摆了四角的梨木雕花圆木桌,临窗的地方还有一张矮案几,用作泡茶和临窗观景。
右侧珠帘进去就是休息的寝屋,她进去时,顾清宜已经由着半夏拆了发髻,那纤白的手上正拿着个檀木梳,不紧不慢地梳着如瀑的青丝。
“姑娘,咱们怎么突然就跟着一起留宿在这客栈了?奴婢先才还听大公子有意要去别处投宿呢,眨眼就改变主意了。”
半春走近,帮半秋铺起寝被,这寝被是从马车里拿的,是顾清宜睡惯的锦棉。
“不好吗?等会还能去瞧瞧歌舞。”顾清宜笑着宽慰道,可心里却是另做他想。
方才即便她不拽裴霁回的袖子提醒,她觉得裴霁回也会选择留在这韵文客栈,这朱科早已被大理寺的盯上了,他自己不可能没有察觉,怎么还有胆子跟着宣安王世子一起同行的?
“姑娘,奴婢方才吩咐了张娘子让侍女烧了些水,等会儿姑娘洗漱了好好睡一觉,等明儿一早还要赶一天的路呢。”
她倒是不觉得明天就能离开云及城了,顾清宜点点头:“你们今日也累了,都先下去歇息罢,等会儿我自个收拾就好。”
“这怎么成?”半夏将顾清宜卸下的簪子收了起来:“奴婢们的屋子在楼下,离得远,好歹等服侍好姑娘歇下.......”
“不必,先下去歇着罢。”
几人见拗不过,只好轻声告辞。
出门时倒是迎面撞上了一身形高挑的护卫,定睛一看,正是宣安王世子身边的应期,应期点点头,转身去了隔壁屋子。
隔壁屋中燃了檀香,还多了一丝不属于这屋中气味的女子馨香,有些浓,应期不自觉的皱皱眉。
“世子?”
“进。”
应期跨步进了小厅,先是瞧见斜斜歪坐在一侧的妙龄姑娘,后是一身清雅站在窗侧的世子,一时之间不知道眼睛该放在哪。
“世子,属下......”裴九竹抬手打断应期接下来的话。
察觉到裴九竹的视线看向自己,方萂不满的抿抿唇,笑道:“今夜亥时湖心的灯会,世子,可别爽约才是。”
方萂穿了一身绯色的齐腰襦裙,肌肤白皙,相貌娇媚,身形丰腴。
就这样托着下巴斜靠在案几上,两人从上往下的动作能将她白皙的脖颈一览无余,丰腴的身形也尽显媚态。
裴九竹始终站在窗侧与方萂保持着距离,即便她这样温声细语的说了片刻的话,也不见他应答一声,方萂直起身子,有些自讨没趣的努努嘴:
“算了算了,与你说话当真和一个顺眼的木头说话没什么两样。”
应期放缓呼吸,也就这方姑娘敢和世子这般说话。
方萂起身,身上的环佩叮当响了一瞬,她又看了裴九竹:
“你要找的那白源可还在我别院关着,你若是今夜不来,我便把他交给大理寺,或者我再过分点......交给裴霁回了?”
她的桃花眼示意隔壁屋子,是裴霁回所在那处。
裴九竹转身看她:“随你。”
这话实在恼人,方萂跺脚,面上有些恼怒转身就走,房门被故意没收的力道带得“碰”一声响。
应期见动静没了,上前道:“属下方才跟着去了后院,看都护大人和顾姑娘两人的物件也多,估计是不着急赶路的,世子,咱们可要.....”
“不必,一切如常就是,裴霁回估计不会放过朱科这线索,明日怕是也走不掉。”
“那属下去将白源处理了?”
回应他的是一片静寂,过了几息,裴九竹的语气微寒:“做干净些。”
“是。”
正说着,屋外响起很轻的脚步声,一步一行很有规律仪态,不多时,隔壁的房门被敲响,裴九竹安静聆听,少女独有的清冷嗓音模糊传来:
“表哥,你歇下了吗?”
“吱呀——”两声,隔壁的房门打开又阖上。
应期面上有些讶异:“世子,是顾姑娘?二公子他不是对顾姑娘......”
“我的事他管不着,他的事也轮不到我管,明白吗?”他想来温雅的语气冷了下来,带了些冰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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