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她一直坐在美人靠边上,早将顾清宜从山底上来的身影瞧见了。
“人之常情。”顾清宜轻声道。
“人之常情?顾姑娘真的能理解吗?我是庶女,与你们不一样,我能做的只有服从,我难道不想挣脱这些安排?”
顾清宜看了眼她:“放纸鸢的人都能确保纸鸢永远拽在手里,线从不断吗?”
“顾姑娘这话是什么意思?”她一愣。
“妙声姑娘劝自己的姐姐,不如劝劝自己,往后该如何?”
“......我能有什么办法,人微言轻,只能做家族筹码棋子。”
“弈之为术,在人自悟。王妙语不愿去青州,那你呢?”顾清宜轻声道。
既然王太后只手遮天,这桩婚事不改,一个娇蛮且百般不愿的姐姐,和一个知礼识大体的妹妹,其实顾清宜反而更希望是后者去青州。
王妙声抽泣声缓缓歇了下来。
葵安林年纪而立,生活清廉,相貌周正,但她去了便是正妻,而且到了外州,王家和太后也掌控不了她了。
是做正妻,还是继续留在王家不知日后指给谁做妾,都靠她自己选。
第68章 同行
这一时节秋日的霜露渐起, 云淡天高,晚间还有秋风阵阵。
顾清宜裹了件微厚的浅云色锦衣,“这就是咱们这次要带的?两辆马车会不会太多了些?”
她接过半冬递来的小册, 细眉微颦。
“奴婢知道姑娘想轻简些, 这已是少得不能再少了,这里面有半车的物件是郡王妃吩咐文姑添置的。”
顾清宜的视线扫了眼名单的尾页, 都是一些上京城的物产, 另还有几件贵重之物, 她想了想, 这是姨母的心意,还是收下为好。
今日就是中秋了, 单是瞧着外面的氛围都不同寻常, 一早裴霁回便被召进了宫中赴中秋宴, 圣上体恤, 午膳于宫中赐宴, 晚上放众人归家团聚赏月。
“姑娘, 方才奴婢去了青松巷, 龄安说他那里的路引也搞定了, 后日一早就可以跟着一起出发回安州了。”
“嗯, 这几日收整东西, 辛苦你们了。”
“姑娘这说的什么话, 不过如今临了要回去, 奴婢倒是有些向往了, 这上京城哪哪都好,就是等级规矩太严, 没有安州自在。”半春说完,还看着顾清宜, 像是有什么话未尽。
顾清宜抬眼:“想说什么便说,怎么跟我一起也拘谨上了?”
“......倒不是,奴婢只是不明白,姑娘和龄安......为什么还要他跟着我们一起回去,要是”
“这样才好,才能将人放在眼皮底下。”
顾清宜话音才落,院外守门的丫鬟传来喊声:“表姑娘,文酒姐姐来了!”
眨眼间,文酒进了屋中,瞧见顾清宜只穿了中衣披了件外衣,大片白皙肩头都露在外面,肌肤也泛着润泽的莹光,这不经意的春色让文酒微微看愣了。
“文酒姐姐着急过来,可是有什么急事?”
如今才申时,离晚上的中秋家宴还早得很。
“嗳,这奴婢也不是很清楚,只知道郡王妃让奴婢赶紧过来通知姑娘,让姑娘现在就过去松柏院一趟。”
顾清宜抿唇,什么事能这么着急?
文酒这时想起补充道:“对了,方才两刻钟前大公子就去松柏院问安了,估计和大公子有关呢!”
脚步一顿,“有劳文酒姐姐,我方才午歇起身,劳烦姐姐在偏厅等我片刻,容我梳发换衣。”
“诶!”
文酒走了出去,顾清宜脸上的笑意散了些,她后日就要走了,如今这么着急,她有些怕估计不是什么好消息。
中秋佳节,顾清宜换了身鲜艳的芙蓉色齐腰纱裙,裙摆挑绣了秋海棠,这样明丽的颜色,她离开安州就再也没穿过了。
“姑娘,今日还是半挽的发饰吗?”
“嗯。”顾清宜继续从妆奁里挑出了两只白玉簪。
上京城的中秋有花灯展,秋夜游,郡王府是皇亲国戚,讲究排场,在府中围绕着春江湖的宽道上,也架满了华灯,
如今还是白天,只能瞧见五颜六色、造型各异的花灯模样,一排一排连着,足足有两人高。
李娥管家向来赏罚分明,该严时严厉,该松泛时松泛,今日在郡王府当值的下人也可以在这赏灯吃月饼,猜对了花灯谜,还有管家发放奖银,因此别说主子了,今日就算伺候的下人也笑意洋洋的过节。
松柏院的门口也挂了两排灯笼,文姑才步履匆匆的出了松柏院,就见文酒带着顾清宜走了过来。
“嗳,可算来了,郡王妃和大公子正等着呢。”文姑笑着将顾清宜迎了进去。
她今日上穿得实在鲜艳活泼,文姑眼前一亮多看了顾清宜两眼。
“郡王妃,大公子,表姑娘来了。”
“快请人进来。”李娥话音才落,就见门口出现一身穿芙蓉衣裙的身影,她脸上微微一滞。有的时候,美人是会让满堂增辉的,单是身形纤纤的跨步进屋,都足够赏心悦目。
李娥回神:“清宜来了,快些坐。”她见顾清宜坐下,也不耽搁,说起了正事:“我记得清宜是后日一早便走了?”
“回姨母,正是。”虽不明白所以,但她如实回道。
“诶,那敢情好,方才霁回去了趟宫里吃宴席,眨眼就领了份差事,正是要去安州呢!”
顾清宜接过文酒递来茶水的动作一滞,她抬眼看向了对面安然端正坐着的男子。
裴霁回在外人面前,那沉冷的气势并未收起,让给他侍茶的文酒都有些微怵,即便李娥的话说到了裴霁回的身上,他也未曾开口。
他这神色在李娥看来,就是不大愿意带着顾清宜的意思。
但人都被她叫来了,再如何不愿,李娥还是硬着头皮道:
“此去安州还要经过第一险关百里线关,就你一个小姑娘和四个丫头,我哪能放心,不如你收整收整,明日一早就提前走,跟着霁回,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顾清宜还没反应过来:“......其实路途上有姨母给的几个护卫,也”
“那哪成?”李娥打断:“护卫是护卫,你表兄是表兄,你放心,霁回办事沉稳,身边的三个护卫又个个武艺好,都是要去安州的,结伴一起岂不更好?”
其实李娥自己都有些恍惚,当初三年前顾清宜一人独身来安州,只雇了几个护卫,那时她虽然心底有些细微的担忧,却没有入心,如今在一起熟悉了,她倒是记挂担忧了。
“霁回。”李娥轻声示意道。
“母亲说的不错,顾表妹既然要去安州,没道理咱们一个府里出来的还分两道走,不如明儿一早跟我一起走吧。”
“我......是,如此就多谢姨母,也多多劳烦表哥一路费心了。”
顾清宜乘李娥不注意,悄悄看向对面吃茶的裴霁回,谁知一眼就对上了他幽沉如点墨的眼,错过他那唇角极浅、极淡的笑容。
“这就对了,这就对了。”李娥招招手,问文姑:“给大公子准备那些衣物行囊可准备好了?”
裴霁回道:“母亲费心,但儿子一切从简就是,不必铺张。”
“别的倒是从简,但你公事不紧忙,这一路的打尖住店不少,银钱是该多备些。”
“听母亲安排便是。”
见郡王妃安排的差不多了,文姑说起了今夜家宴之事:“方才去庐南楼定的月饼点心都送来了,郡王妃可要亲自去看看核对一二。”
“嗯。”今日中秋,各种雕花画楼的月饼都是提前就差人定好的,得看护得精细些,“今日就到这罢,既然清宜跟着霁回一路,原先定好那是个随行便不跟着了,其余的你们二人再看看。”
见李娥正忙,顾清宜跟着起身,出声告辞。
裴霁回身形高,顾清宜只到他的肩头,这高了往日正常走路也比顾清宜快,今日依旧走在顾清宜前面,但两人的距离没有相隔多远,可见男子已经压了步子在等人。
出了洞门,顾清宜看了眼春江湖周边,多是架着梯子在挂花灯的下人,忙来忙去的,没人注意到他们二人。
顾清宜提裙,快步追上他:“大表哥。”
余光有芙蓉色的衣裙荡入视野,姑娘家的气息也紧跟着靠了过来,他回:“怎么了?”
“怎么这么突然,表哥也要去安州?”
“皇命不可违。”他的语气很正常,可顾清宜却听出几丝轻快之意。
“原本我打算后日再走,但若是明日跟着表哥一起同行,估计我还得让人去通知......”
她话音一顿。
裴霁回看了过来:“通知顾龄安?我若是不去,你估计是让顾龄安跟着你同行回安州?”
他的语气沉了些,虽是疑问,却是肯定的语气。
“我明白表哥的担心,但我想着龄安定是在上京有联系的人,再且他本就要帮我调查安州前去剿匪的军卫,有些时候还是带在身边,我既心存疑虑,必然会小心注意。”
裴霁回看了眼巴巴解释的她,笑道:“放在眼皮子底下顺藤摸瓜,确实是聪明人的做法。”
“明日一早就走估计太匆忙了,等午后再出发,到了天色将黑,正好能在云及城歇息。”
“好。”她自己也没发现,自己的声音里带着轻快的笑意。
裴霁回看着顾清宜回了溪萸阁的身影,转身回了渚白居,笑意散了下来,抬抬手招来幸樛:“现在就回来了,你都吩咐好了?”
“大人放心,明面上咱们的人都从都护司撤走了。”幸樛轻声道。
“嗯。”
这次去安州,一时有他的私心作祟,二是,茶盐案在安州进度却停滞了,圣人心底也着急,只要裴霁回提出亲自去安州督查,圣人一定上应允。
再且,他没忘顾清宜手上那份密信,虽纸张是淀花笺,出自朱科。但官印实打实的是出自都护司。
裴霁回这一走,还将幸家三兄妹也调走了,没了裴霁回,都护司相当于这三位书折监史坐镇,他们手脚也能放开,到时候引蛇出洞,谁跟人有勾结就可得知。
笙歌声中千家月,日暮将收,明月未出,春江湖周边围了高高的灯墙,一排排灯笼已经点上,顾清宜才出了溪萸阁就被这炫亮的花灯晃了眼,湖面沉静,倒映着各式的花灯。
往年中秋郡王府都是去宫里的,但今年东宫失了皇太孙,圣上心有顾忌,只在白日的时候邀了近臣,并未在宫中大办中秋宴。
“清宜来了,我们都从那边绕着一圈过来了!”裴汐的声音从另一侧传来,她扶着李娥,身后跟了姑娘,丫鬟小厮,正绕着湖边赏灯。
“姨母恕罪,我方才跟丫鬟一起收拾东西,来晚了。”
她上前,第一次亲切的扶住李娥的另一边胳膊。
李娥微微一愣。
转而,她笑意真切道:“本来是后日,临时通知你明日走,自然匆忙,倒是这一路上,你多多照管好自己,到时候可得回郡王府过年才是。”
也教她算账簿教了一月,知道她天资聪明,但这不卑不亢的沉稳性子,她是当真欣赏,心底也将她当做外甥女来看。
“嗯,清宜晓得的。”
顾清宜笑意盈盈应声,心底有些暖暖的。
第69章 温情
顾清宜跟着李娥回到了松柏院对面的春江湖边, 湖边是临水而建的大平台,伸出湖面十余米,等顾清宜几人到时, 人都已经齐了。
今日中秋团圆夜, 不讲究男女分席和尊卑秩序,一大家子, 上至老夫人, 下至姨娘都围坐在大桌边。
裴汐坐在裴霄言的身侧, 顾清宜紧跟着裴汐坐下, 桌面摆了桂花酒和许多吃食,中间的月饼最为突出, 足足的有五六个盘子那般大, 呈圆形的模样, 上面还微观的用面点雕刻了桂花林赏月的游园图, 实在是精细非常。
“看呆了?”裴霁回不知什么时候坐在了顾清宜左侧。
闻到熟悉的柏崖香, 顾清宜不但不排斥, 还不自觉亲近的嗅嗅, 道:“是没怎么见过这又雕花又画楼的月饼。”
“这是.......”
“诶, 快瞧快瞧, 月亮出来了!”坐在中间的老夫人笑道, 打断了裴霁回要出口的话。
顾清宜的座位正对着春江湖和月亮, 橙黄橙黄的月亮露了一半, 玉轮圆盘, 圆亮撼人。
老夫人今日穿了身砖红色的衣裳,笑意盈盈又慈眉善目的, 不见半月前的急躁,她抬手问李娥:“那花树可准备好了?”
“老夫人放心, 等会儿分了月饼,就可以移步过去了。”
顾清宜看着眼前的桂花酒有些眼馋,抬手倒了一大杯自顾饮了起来,坐在她身侧的男子靠近了些,从背后看两人的背影都要紧挨在一起。
回到位子上的裴霄言看见这一幕,神色有些松怔和诧异,他坐回了裴汐身侧,越过裴汐看顾清宜和裴霁回,偏偏两人神色一个比一个正经,好像谁也没注意到那亲密的坐姿有不妥。
顾清宜饮了酒,脑袋有些木木的,这时,身侧的人有了动作。
“贺秋礼。”那骨节明晰好看的手上拿了一个小锦囊,递到顾清宜面前。
顾清宜微怔,放下了酒杯,又像是做贼心虚一般的扫了眼四周,才放心接过:“怎么还有贺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