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话音没说尽就顿住了,视线放在了手中的物件上,这锦囊打开是一只玉镯,白玉镯上雕了玉兔抱桂枝,玉质温润,玉兔雕的憨态可掬。
只是......
“大表哥怎么又送了玉镯......”
顾清宜神色有些疑顿,裴霁回是不是不知道赠姑娘家玉镯是代表心悦之意?这都第二次了。
顾清宜不敢往裴霁回心悦她这上面想,实在是觉得两人身份悬殊,心底下意识觉得不大可能。
“今日去了宫中得的赏赐,家中姊妹都有。”他淡淡出声道,仿佛没有什么不寻常。
后一句话让顾清宜即将脱口的拒绝的话咽了回去,细声道:“多谢表哥。”
顾清宜饮了口桂花酒,抬眼看着眼前的银汉流光水天一色,风清月朗,玉轮光满。
酒意上头,面色也有些绯红,她手上还握着那玉镯,真好啊,今年中秋是来上京最热闹的一次。
上京的中秋还有一个习俗,那就是翻桂牌,翻桂牌子是指在金桂树上挂满吉祥的祝福之言,由人挨个选桂牌,桂花中的“桂”与“贵”同音,在中秋翻桂牌既是荣华富贵之意,又是吉祥之意。
顾清宜跟着老夫人等人起身,出了宴庭。
一路上灯火通明,不消片刻,就见前面的桂花树上挂满灯笼,花枝繁茂低垂,灯火照得花树似是万点黄金,明月照桂树,花香飘满路。
李娥招招手,将老夫人扶上前:“母亲,按照惯例,今年第一个桂牌还是您来起头。”
在众人簇拥下,老夫人笑呵呵的上前,在一种桂花牌中随意选了一个,李娥接过,解了上面缠着的金线:
“诶呀,还当真是选对了,这桂牌上刻写的,正是:寿比南山,身体康健,儿孙满堂!”
可这第一个词才读出来,老夫人嘴角笑意一僵,散了些,顾清宜一直看着老夫人,留意到了她这神色变化,心底有些疑惑。
“老了,谈什么寿比南山不南山的,倒是这儿孙满堂,汐丫头的婚事订在了明年春,我倒是放心了,就是霁回,还有你们这三兄弟,实在是让我着急呐,什么时候才能让我抱上曾孙......”
裴霖章看了眼兄长,见他一声不吭,视线却看了两眼左侧,裴霖章心底微动,顺着他视线左侧看过去,真是那似幽月盈盈一般出尘的表姑娘。
裴霖章心下轻笑,还当真是心思隐蔽。
老夫人神色恢复如常,顾清宜也没再探究其中的不妥,听着李娥的吩咐,转头去了桂树的另一侧找起了桂牌。
“桂林一枝。”顾清宜拆开,轻声念道。
她扫了眼斜对方站着的长衫公子,裴霄言系了件天青色素锦披风,往日病白的面色在灯火下也透了些暖色,模样是不同于他两位哥哥的俊朗。
“三表哥。”她走了过去,浅笑着将手中的桂牌递了过去:“桂林一枝,这应该是为三表哥准备的,预祝表哥取得好名次。”
大宣的秋闱分三场,每场考三日,昨日八月十四秋闱才正好结束,“桂林一枝”是科考祝词,也就只有刚参加了秋闱的裴霄言了。
裴霄言轻咳一声,视线放在女子举着桂牌的手上,纤细细腻,与她拒人千里的疏冷气质不同。
他伸手接过,手指却不小心碰到了少女的指腹,很轻。他拿着桂牌的手连同心底微微一颤:“......多谢表妹吉言,恐才疏学浅,担不起这一贺词。”
“怎会?往日就见三表哥留住国子监,这般勤学刻苦,定会种麦得麦,种稷得稷,必不会辜负三表哥的努力。”
裴霄言眼底碎光微闪,唇角多了些笑意:“多谢表妹鼓励。”
两人说话间,未曾注意到李娥绕到了裴霄言身侧,桂花树上挂着的灯火实在通明,连裴霄言耳后微微升起的薄红也无处隐藏,落入了李娥眼中。
看两人相对而站,相视一笑的模样,她神色一滞,有些细微的沉思。
“郡王妃?怎么了?”文姑见郡王妃走神的走过来,体贴问道。
“没什么......”李娥摇摇头,看着远处的这些小辈,又问:“你觉得,表姑娘和三公子如何?”
文姑一愣,郡王妃这意思是?
“这,奴婢也不好说,若是单看性格,表姑娘性子淡然些,不轻易亲近人,三公子瞧着随和没脾气,但认准的事,可是执拗得很。”
就比如那潭姨娘也想让三公子像大公子一样,不走科考,直接入官场。但裴霄言即便被潭姨娘撒泼斥责,也坚持去学堂上学,别看裴霄言常留国子监,那也是逼不得已,潭姨娘不时去他的院里撒泼摔砸闹得不静心了,才留在国子监不常回府。
李娥轻声嗯了一声,明白文姑的意思,这清宜和霄言的性格像,越是这样,遇到不让步的事,越发难理出个所以然。
“罢了罢了。”她想这些做什么,即便她当真有意,也得等到这次秋闱放榜,若他当真考个好名次,有了出息,她倒是可以为清宜考虑考虑。
明月高悬,不知不觉中,月色渐浓,明日还要远行,顾清宜没在外玩闹多久,便提前辞行,带着人出了花圃园。
可没想到,才到了春江湖边,迎面就遇到了裴霁回,他身边跟着个面熟的丫鬟,等她走进了,才看清丫鬟的面容,这正是老夫人身边伺候的大丫鬟全荷。
全荷见顾清宜迎面走了过来,屈膝见礼。
一边的裴霁回看见顾清宜,幽沉的眸子微动,依旧吩咐道:“老夫人的药昨日已经跟兰太医说好了,每半月换一贴,到时候兰太医会上门,这些不必担心。”
难得大公子事无巨细的吩咐,全荷连连点头。
“好了,先回去伺候罢。”
见全荷走了,顾清宜提步上前,面上也没有多轻松,她斟酌问道:“大表哥,怎么我见最近兰太医频繁来府上,是不是......”
这话问得不妥,她适时住口。
“走吧。”他说完让顾清宜跟上:“祖母身子有些不爽利,但兰太医医术高妙,没事的。”
“......那便好。”顾清宜放下心来,实在是她近来确实发现老夫人有些异常,无大碍便好。
“怎么出来了?挑好桂牌了?”裴霁回看向她,她身侧也没带着个丫鬟。
“嗯。”
许是觉得自己一个嗯字太冷漠,她补充道:“说来还巧呢,我第一个拿的是‘桂林一枝’,如今这‘花谋一笑’还是三表哥跟我换的呢。”
她举了举手中的木牌,那木牌上除了刻了字,还雕了一枝春桃。
她醉意缓缓上头,心思没有往日敏捷,更没注意到身侧之人的笑意散了些。
不等注意,手上霎时一空——
“诶?!”
顾清宜一愣,顺着裴霁回抽走桂牌的手看过去。
“大表哥,你......”她话还没落下,手上又被塞入一个木牌。
“既是春风会解意,也许你更合适。”
她眨眨眼,反应过来,拿起裴霁回递来的桂牌一看,写着“春风解意”,确实合适她如今的境地,“多谢大表哥。”
裴霁回神色缓了下来,指腹捏着那她从裴霄言处得来的牌子,微微摩挲的动作透露出几分不满。
路口传来动静,裴霁回侧目看过去,是身形瘦削如青松一般的裴霄言带着书童走了出来,间或轻咳了两声,估计身子还没好全。
顾清宜也听见了动静,回头看过去,却不料被前面下人没收起来的灯笼架绊了一下,“诶!”身形一个不稳间——腰上稳稳的扶上一只宽大的手掌。
顾清宜酒醒了三分,低头看腰上揽着的手,是那熟悉的赏心悦目的手,就是如今放在了她的腰上。
“......多谢。”不自觉的红了脸,顾清宜喃喃道谢。
掌下的腰肢当真是盈盈一握,往日看她纤瘦的身形,没想到腰却是细软的,让男子附在她腰上的掌心也微痒,他抿唇,克制着手上没有逾矩的动作。
不等他动作,左侧路口传来不容忽视的视线,他幽沉的眼看了过去,对上裴霄言愕然的眼神,他要离开的手掌却缓住了,伸手再次揽了一下:“站稳了?”
声音沉哑,有暗暗的侵略之意。
顾清宜面红滴血,有些发痒的抬手挡了挡,自觉羞窘:“站稳了,站稳了......”
看见公子带着书童转身离开的背影,裴霁回眼底的警惕松懈了几分,顺着顾清宜挡的手移开,推了一步回到原本的距离。
如果不看那沉沉的眼神,从顾清宜这侧看来,还当他依旧是个霁月清风的公子。
有些不自在的轻咳一声,顾清宜总算酒醒了大半,她抓着手上的桂牌,好像还留着男子身上那柏崖香的气味,顾清宜面上的绯红不下,只匆忙道:
“咳,前面就是渚白居了,我也得赶快回去收拾行囊了.......”
说完,看得出她脚步有些仓皇的小跑着回了溪萸阁。
“呵。”裴霁回看着她的背影,沉哑的轻笑一声。
第70章 辞别
秋色澄明, 虽是日中十分,但秋凉已生,即便站在阳光下也不觉热气。
李娥从身后文姑的手中拿过一个包袱, 顾清宜接过, 摸出是书纸模样,“这些是给你母亲抄的。”她又分别拿出了两个锦袋, “这是我在香云寺求的平安符, 是你和你大表哥的。”
顾清宜接过, 点点头温声道:“多谢姨母挂念, 这一去便是好几月,姨母和四表姐要也要保重, 注意身子, 姨母和表姐放心, 这一路都是走官道, 安全得很。”
一边的裴汐挽过她, 明艳的眸子里有明显的不舍:“你走了, 这府上我又没有能说话的姐妹了。”
她话音才落, 小道上传来马蹄声, 几人一看, 正是裴霁回带着几位侍从驾马而来。
外州公办轻装简行, 裴霁回只穿寻常常服一身绣清竹的圆领袍, 随意带了个玉冠, 束了方便行动的襻膊, 但他气定神闲的模样,瞧着像是哪家俊冷的郎君外出郊游一般。
他身后跟着幸家三兄妹, 但这三人就更简便了,一人斜挎着一个鼓囊的包袱, 半秋瞧见他们三人,主动上前将三人的包袱接过,一起放入后面跟着的马车里。
李娥看了眼裴霁回:“此去安州定要万事小心,你我倒是放心,主要你要将清宜安全送到安州,切不可对人马虎。”
“儿子明白。”
裴霁回的视线放在母亲身侧那纤瘦的背影上,少女背对着他,罕见的没有看他。
顾清宜揪着绢帕,昨日是醉酒,但也不是什么都不记得了,摔在人怀里这事,实在是让人羞窘。
“好了,时间也不早了,我就不耽搁了,你们快些出发,还能在日暮前到云及城投宿。”
“是。”顾清宜向李娥见了万福礼拜别,而后由丫鬟搀着上了马车,裴霁回看向李娥:“母亲多多保重身体。”
“诶,知道知道。”
眼看着裴霁回驾马上前,跟着的三辆马车缓缓驶出郡王府在的街道,李娥才收回目光。
裴汐上前挽住她:“母亲,有兄长一路随行,您就放心罢。”
“嗯。”李娥点点头道,她倒是不怕这沿途有什么危险,就怕霁回这冰冷的性子和清宜这不爱说话的习惯,估计两人这一路相处有些冷淡了。
马车缓缓前行,顾清宜察觉人声越来越少,她掀帘往外望去,原来已经过了京郊,马上就要出上京城的地界了。
顾清宜的视线不自觉的往前看了看,男子的背影挺括,束起的腰封将劲腰显露了出来,不等她再多看,裴霁回回身看了过来。
见他想勒住缰绳,顾清宜连忙放下竹帘,有些欲盖弥彰。
不用片刻,裴霁回沉沉的嗓音透过竹帘传来:“累了?要不要停下来歇歇?”
顾清宜咬唇,再次掀开,抬眼就对上男子幽色的眼眸,她一怔,移开眼看远处的山郭翠微,“现在才出了上京城,还有好长的路要走呢,不用顾及我。”
可她话音才落,裴霁回就看向前方在马车前面带路的幸樛:“找个有水的地方休整片刻。”
“是。”
顾清宜张张唇,想了想还是没开口推辞。
才出了上京城,却已经连续赶了一个半时辰的路了,这马车再舒适,官道再敞阔,坐久了马车也不舒服。
走了半炷香的时间,还真让他们遇到了一处清溪,马车缓缓停在一处枫树边,顾清宜开了马车上的木门,刚提起裙准备跳下车,就见眼前伸来一只熟悉的手。
她脚步微顿,有些想无视,却被男子上前扶住手臂,不等反应就将她稳稳的带下了马车。
“咳......多谢表哥。”
裴霁回将她避让的神态看在眼里,姑娘家面皮薄,还在将昨晚醉酒失态放心里。
橙黄的枫叶落了一地,溪边还有黄蝶缠着双飞,幸桥拿着水囊河水,无意间将对面两人的身影收入眼中,还亲自扶人下马车,大人何曾这么对人温和过?!
“诶,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