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京城,金鸣殿。
金丝楠木上盘游着金龙,威严庄重,此时更是没人敢说话。
裴平脸色发青,怒而掀案!
“放肆!放肆!真是放肆!”他胡子一抖,严声怒斥。
底下的几位肱骨大臣纷纷垂眼,眼观鼻鼻观心。
裴平扫了眼底下的几人,身量站得很直的上二皇子,面无表情的邹太傅,还有尚书令王赤。
一边的王赤上前一步:“圣上息怒,太子吉人自有天相,定能逢凶化吉,遇难成祥。再且,圣上想想,都护还在安州呢,都护大人办事沉稳,听飞鸽传书,都护已经赶往百里线关了,圣上暂且放宽心才是。”
“哼,放宽心放宽心,朕倒是觉得,让那混账死在外面才好,为了个张侧妃,区区的妾室,就能违抗皇命,违抗律令,当真以为朕不会废太子吗?!”
“!!!”殿中齐齐一震,跪呼:“圣上喜怒!”
有人的目光时不时的看向最前面的跪得端正的二皇子,不知这废太子是气话还是......若是真的,那这二皇子可就白捡了个大便宜了。
可裴次端却神色如常,裴平打量了一眼裴次端就收回视线。
仿佛刚才那句气话,只是为了试探二皇子有没有在太子遇刺一事上下手脚。
... ...
这次裴霁回是接近巳时十分赶去的百里线关,可到了晚上也不见丝毫消息,顾清宜心底担忧,却也无可奈何。
晚上顾清宜没有多大的胃口,半秋只在小厨房为她煮了碗小粥,端着进来时见顾清宜正坐在案桌前写着什么,眉头紧拧。
“姑娘,小粥好了,姑娘好歹吃几口罢。”半秋将瓷碗搁在圆桌上。
“过两日就是寒衣节了,为夫人准备的祭品还是还是前几日姑娘列的那些吗,可还有什么需要添加的?”
寒衣节既是祭祖节,又称为鬼头日,这日都要为亡故亲人送寒衣过冬。
顾清宜握着小狼毫的指间一顿,垂下的眼睫很明显的看出她的情绪越发低落了不少:“嗯,还有昨日夜里霍夫子送来的经书,并上我自己的抄的,明日一起送去寺院罢。”
“是。”
顾清宜搁了笔,起身走到桌前用膳,可不等吃两口,门外就传来了动静。
半春将一封信递给了顾清宜,却让顾清宜的神色一变。
... ...
翌日一早,主街茶馆。
一相貌妩媚的少女坐在二楼的窗侧,低眼就将主街的情景收入眼底,直到看见那披着披风娉婷袅袅的人,她微微勾了勾唇,收回视线。
没过多久,屋外脚步声传来,顾清宜轻轻扣了扣门,推开就与方萂对视上。
“方姑娘?你这玩笑倒不是很好笑。”
顾清宜轻声道,她指的是无故收到的匿名信笺,上面写了想知道顾均一家的惨案,就在城西茶馆一叙。
可顾清宜没料到,写信的人竟然回是方萂。
“清宜妹妹,你说笑了,我今日找你,当真是好心。”
顾清宜没啃声,解了披风递给半春,吩咐:“你们二人先出去守着吧。”
她坐到了方萂的对面,还没等坐稳,就听方萂道:“你一定很好奇为什么你父亲的侍卫一家老小为什么会被灭口吧,我知道你在想是不是他们听了什么密谋,发现了什么秘密。”
顾清宜抬眼看她,不知信不信,神色很平静。
“当年顾均可是与顾大人一起去了百里线关了呢,怎么你会想不到,这唯一活下来的人有很大的嫌疑呢。”
唯一活下来的人,是顾龄安。
“方姑娘,您这是在挑拨?若你当真有实证,我自然会信你,但你与宣安王世子都想将我除去,能这么好心?”
“张家。”
顾清宜神色一顿:“什么?”
“这背后之人就是张家,当初是张家得到了你父亲的行军图,之后还派人来了百里线关查看是否万无一失,这才捡了顾龄安。
不然你以为,百里线关作为安州和庆吴州的交界,怎么张家远在然州,跑到百里线关做什么?”
张家的背后是太子。
“你不会不知道,你今日说这话,会让我也怀疑到你们身上罢?”
“呵,清宜妹妹你尽管去查就好了,那时我可还不认识什么宣安王世子,裴九竹也还被困在封地呢,我们想,但实在与我们不相干啊。”
顾清宜眼眸微微一深,她这是说龄安与张家勾结,可为什么,龄安和裴九竹不应该是一伙的么?怎么一次对龄安下死手,一次在他背后陷害。
“那顾均临死前,将张家的罪证放在了一个隐蔽处,只有他的亲人知道,可看这三年顾均一家安静的模样,估计是不知道留下的线索,否则早就告发了。张家前几月才知道,自然就派人去灭口了。”
“你的意思是,是张家策划了百里线关一案,陷害我父亲?”顾清宜神色越发冷。
这样漏洞百出的话,先不论真假,突然将真相告诉她,转移她的注意力,他们想隐藏什么?
方萂正说话间,街边突然嘈杂了一瞬,她侧目看过去——哟,这不是裴霁回是谁,穿了身月白的圆领袍,身形端正的驾马在前。
顾清宜闻声也看了下去,底下骑马的男子像是察觉到了视线,顺着看了眼楼上。
看到窗边的顾清宜的时候,沉寂的眸光多了几丝温和,看见顾清宜担忧的神色,他点点头,示意她安心。
顾清宜微微松懈,他这意思是,找到太子了。
这就好,这就好。
街外的裴霁回抬手,“你先带着大队回去,京中的太医到达之前,都将太子安置在驿馆,将安州有名的医师叫去诊脉时,一定要仔细搜查。”
幸樛点点头:“嘿嘿,大人放心,属下明白。”他暗示般的看了眼楼上的少女,“大人只管和表姑娘散心,属下一定办好。”
裴霁回轻啧一声,幸樛立马带着大队向前走,只剩下裴霁回还骑马等在街侧。
顾清宜看街边落单却俊朗引人注目的男子,匆匆起身,看向方萂:“方姑娘,我尚有要事在身,恕不奉陪了。”
方萂抬眼看她,淡淡的抿唇一笑:“顾姑娘请便。”
关门声响起,里间的屏风后缓缓走出一人,正是裴九竹。她撇撇嘴,笑道:“你也看到了,这顾清宜丝毫没有将我说的话放在心上。”
“放心,她不放在心上,裴霁回会放在心上的。”
她扶着下巴的之间一顿:“昨夜派出去的人,被裴霁回抓了?”
难怪会让她突然找顾清宜。
顾清宜提裙,脚步很快的出了茶馆,对上裴霁回的时候,却放缓了脚步,缓缓走了过去。
“大人,这一路可还顺利?”
她声音放软了些,就这样提裙上望向坐在高头大马上的男子,模样十分乖巧软和,裴霁回点点头:“放心,一切顺利,太子也送往医馆了。”
“准备回府了吗?”他问她。
她一怔,看着男子伸到眼前的手掌,很白却不女气,手指修长又有细微的薄茧。
他、他这是......
本来就站在主街,两人这相貌实在太突出,路过的行人也忍不住侧目看了看,顾清宜发现她自己实在有些脸皮薄。
但向来克己复礼的裴霁回不知怎的了,固执的伸着手,直到少女红着脸将手放在他的手心,才满意的一笑,一刹那如雪消。
“——诶。”不等她多想,裴霁回用力一拽,将她提溜到了他身前,与他漠然冷淡外表不同的是他宽热的胸膛,紧紧地贴着她的后背传来热度,无一不蒸得她的脸色更红。
“呵”他的轻笑声传入她的耳中。
看着那盈白的脖颈和耳垂染上绯红,他喉结一动,眼神微暗,旋即拽了缰绳让马向前跑去,消失在了街角。
第87章 陪同
安州驿馆。
门口的侍卫见一姿态矜贵冷峻的人跨马跑了过来, 连忙拿出一百分的精力迎了上去:“参见裴大人!”
裴霁回将缰绳抛给侍卫,“有谁来过吗?”
“回大人,一个时辰前裴世子来过, 但属下听大人的吩咐, 并没有放世子进去探望。”
“嗯,继续守着, 没有本官的命令, 谁也不能进。”
“是!”
裴霁回抬手顺了顺衣袍, 步态从容的跨步进去。
安州的驿馆不小, 相当于一个大户人家的家宅院落,这里就住了都护司书折监史尤松和太子。
太子一来就被抬去最大的院落寝屋, 寝屋对面有个小花园, 裴霁回带着人从连廊走了过来, 只见这小花园中站满了人。
尤松眼尖, 一见到这欣长的身影仿佛见到主心骨一般, 提着袍踉跄跑过来:“都护大人, 您可算”
话还没说完, 寝屋再次传出尖锐的叫声和摔砸声:“滚——你们都滚——”
“你这狗奴才, 包扎都不会, 弄疼孤了, 给孤拖下去乱棍打死!”
顺着传来的就是下人哭天抢地的求饶声。
裴霁回神色微冷, 跟着尤松走下了连廊。
太子暴躁的声音再次吼叫:“你们都是二皇子派来的是不是!你们跟二皇子一样都要陷害孤, 要将孤置于死地!”
尤松捏着袖摆擦擦冷汗:“大人, 您看......”
他也没想到一向温和的太子殿下今日这般暴躁易怒,方才已经有两个丫鬟被拖出去打板子了。
院中的医师、丫鬟和太监各个低头垂脑, 太子言语中的话实在骇人,涉及两位皇子的皇权之争, 他们几个脑袋都不够砍的!
裴霁回脸色越发冷,走到院中扫了眼十余人:“还愣着作甚?都退下!”
声音严冷,沉稳威仪。
“是是是......”丫鬟如释重负松了一口气。
十余人逃也似的匆匆往连廊那边赶,却听裴霁回严冷的声音再次传来:“等等。”
裴霁回回身扫了眼众人,有身子发颤的,有紧张吞咽口水的,有面色发白的,他眸光凌厉:
“本官可不是心慈之人,若今日太子的话传出半个字,你们的项上人头就不必保了。”
声音很漠然,却足够震慑。
尤松看着众人颤巍巍离开,上前说:“大人,还好您来了,不然这当真是、诶......”
裴霁回带着尤松上了台阶,不等开门迎面就见一个白瓷瓶摔了出来,裴霁回迅速侧身,但花瓶里的水渍还是溅湿了他那文鳐衣摆。
尤松心底一紧:“这、这、大人,您没事吧......”
裴霁回眸光一寒,抬抬手示意。
里面太子吵嚷道:“放肆放肆!那些狗奴才都去哪了?谁准他们走了?!”
“自然是下官准他们走的。”
幽沉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裴霁回抬腿踢开了另一扇没开的雕花门,眼光扫了眼地上的狼藉,而后缓缓的放在床榻上身形僵硬的太子身上。
“都、都护,你怎么来了?”裴长西咽了咽口水,试探问道。
“太子殿下才刚刚醒来,发这么大的火,不利修养。”
裴长西眼底闪过几丝暗恨。
这时裴霁回已经招招手,让一边瑟瑟发抖跪着的医师起来回话:“太子殿下的伤怎么样了?”
“回......回大人,太子殿下头部有撞击伤,还、还”
“还什么?”裴霁回神色一冷。
“还有腿伤,估计之后会......不良于行。”医师小心翼翼说。
“碰——”太子将手上的药碗砸向医师,“废物!你们安州当真是穷乡僻壤!连孤的腿伤也治不好!”
跟在裴霁回身后的尤松脸色一紧,心底轻叹:
这安州可是大宣的疆土,这话岂能从他这储君口中说出来,可叹。
更可叹的是,大宣残障面缺之人尚不能入仕为官,若这太子当真是残了,那、那这储君之位......
“都护、你来的正好,先前大人不肯放了朱科,孤不怪你,但今日孤的腿伤,分明就是裴次端心底歹毒,故意所为,你替孤上疏一封,一定要严惩他这阴毒小人!”
他双手抱着夹了木板的腿,双目瞠红,面容也扭曲恶狠狠的。
“谁也别想好过!”
他裴次端往日翻不过祖制,不能为储君,可、可若是他当真残了,裴次端不就顺理成章登上储君之位?!
二十多年来,他第一次感觉到权力即将从手里流失的滋味,这权力还是他与生俱来的地位,他绝对不允许!不允许!
尤松听言跟着看向裴霁回。
裴霁回却面无表情,“太子恕罪,恕下官不能现在就上疏于圣上。”
裴长西一顿,手上紧握拳头,掌心的伤口裂开:“都护的意思是,要包庇二皇子?!”
“如今事情尚未查明,下官也不知是否真是二皇子所为,自然不会贸然上疏。”
“如何不清楚!怎么不清楚!”他拍着床板怒吼,却对上了裴霁回凉凉的视线,脊背一僵,收敛了些:
“都护,你看看孤现在,要人不人、要鬼不鬼,当初、当初可是孤再三请你放了朱科、你不肯,才导致孤以身犯险来了安州,都护是不是也有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