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常年在军中，早已习惯了和同袍们直来直往的，有话就说不藏着掖着，而沉香和凌霜二人当中，沉香主要负责她的起居内务，凌霜倒是经常陪着她出入军营，甚至上过沙场，故而，沉香身上的女子气要重一些。
听她这么一问，沉香的脸色又白了白，踟蹰片刻才说：“主子……奴婢确实不理解，您既然已经入宫，也本就心仪陛下，为何不抓住机会？今日反而还……跟陛下讲君臣之礼……”
她说着说着，语气渐渐低了下去，可那神色仍是执拗着。
秦青岚等了一会儿，见她没再继续说，才叹了口气，温和了脸色说：
“我知道，你是关心我，也为了我，可是我从没想过要和挽挽争，也只是想要和陛下维持这君臣之礼，往后，这些话，这些心思，都得收起来，切莫再让旁人察觉，更不能让陛下知道。”
沉香满眼不解，“主子，陛下既然已经厌弃了郭姑娘，您未必不能替代她在陛下心中的位置呀？您和郭姑娘长得相似，性情也相似……”
“你错了。”
秦青岚打断她。
“你只要记得我的话就是，至于你理不理解，不重要，否则你恐怕好心办坏事，反而给我们引来危机，你可明白？”
她语气重了不少。
沉香听她这么说，也只得默默底下头，“是，奴婢知道了。”
秦青岚凤眼锐利，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又说：“至于今日之事，我就依照宫规，罚你掌嘴五十，再多罚半年俸禄，你可服？”
“主子……”
沉香可怜兮兮的，含着泪。
罚俸她不怕，反正主子从来不会真的亏待她，可是掌嘴五十下……那她明日岂还能见人？
她下意识就想求饶，却见秦青岚满目威严。
一时间想起了军令如山这句话，只得按捺着，应了一声：“奴婢服。”
秦青岚见她那样就知道她不服。
可是，人总是一点点成长的，她也没指望沉香能一下子就想明白，或是能一下子，就能如凌霜那般，即便不明白，却也不会自作主张，一切皆听任她的吩咐。
她想了想，只再提醒道：“经此一事，我希望你往后都能踏踏实实做事，切莫再生什么不该有的想法，若再被陛下发现，我可就保不住你了。”
沉香本来心里挺委屈的，可一听秦青岚提起萧峥，顿时就想起了那双阴冷得可怕的眸子，一下打了个激灵，飞快说：“奴婢知道了，主子放心。”
……
云挽这一夜毫无睡意。
她一边欣慰于秦青岚仍旧护着她，虽然如今大家的身份变了，秦青岚对萧峥，也多半是动了真心的，可是，至少秦青岚对她的情谊还没有变。
一边，又终究忍不住为萧峥对秦青岚的好而心酸。
自她入宫以来，今夜是萧峥最好说话的一次，可却不是为了她。
若今夜没有秦青岚给她求情，她即便再怎么解释，萧峥也不会相信她，更不会放过她，就如同，那日他发现萧嵩的玉坠后那般……
可是秦青岚开了口，他纵然依旧通身怒火，却还是顺了秦青岚的意。
而且他……当真宿在了昭华宫……
明日，她又该如何面对秦青岚？
她自知不如秦青岚性情高洁，即便秦青岚对她没变，她也无法和从前一样对待秦青岚了……
这样的认知，让她心中倍感煎熬。
甚至比看着萧峥对秦青岚好还要煎熬……
种种想法于脑中纠缠，直到她听见正殿那边传来动静，像是秦青岚送萧峥去早朝，她才终于闭了眼。
好在，一早上秦青岚都没有传唤她，她也就躲在庑房中，不去见人，甚至不知道昨夜的事情秦青岚到底如何处理的。
只赶在辰时前收拾妥当，等着秦嬷嬷来教规矩。
可今日她学起来十分费劲。
一个动作连续做了几次之后，冷不丁的一戒尺打在她身上，痛得她头皮发麻。
“郭云挽，收起你那些不该有的心思！”
秦嬷嬷的呵斥声紧跟着传来。
云挽忙不敢大意，赶紧稳住身形，“是，奴婢知错。”
“将这动作再练三遍，三遍之后还是不会，今日你便自己练，明日再不会，便去刷恭桶，好生清醒清醒！”
“是。”
云挽应完，规规矩矩照做。
哪知道她刚刚做了完两遍，便听外头向成来喊：“郭云挽，陛下召见。”
秦嬷嬷闻言，顿时皱起了眉头，但却没说什么，只道：“既然主子召见，那今日就先到这儿，你收拾收拾再去，且要记得，到了主子跟前需更加谨慎，若再如同在我跟前这般胡思乱想，行差踏错，不必主子罚你，我就得先让你好好喝上一壶！”
“是，奴婢谨记嬷嬷教诲。”
云挽应完，等秦嬷嬷走后才起身来，却是身形微微一晃。
大约是早上本就没用东西，再加上这半上午都在练动作，便叫她有些吃不消，甚至后背都起了浅浅一层薄汗。
可向成就等在外面，她忙喝了一口水，又依照秦嬷嬷的吩咐，将自己微乱的发髻简单收拾了一下，才得体的露了面。
向成见到她，心中比之前还多了几分忌惮。
昨夜，菡妃娘娘为了郭云挽，将自己的陪嫁婢女重罚的消息已经传遍了后宫，如今宫中那些等着看郭云挽和菡妃娘娘反目的人都失望至极。
但也有人正观望着，看菡妃到底是为了博陛下怜惜，还是真的对郭云挽一如从前。
云挽踏进正殿，才发现沉香不在，顿时想到秦青岚是重罚了她，心中又是熨帖，又是过意不去……
而萧峥……竟然将奏折搬来了昭华宫，正在批阅着，秦青岚则侍奉在侧。
可秦青岚的身份何其特殊，奏折又是何等机密……
萧峥他，竟然如此信任秦青岚么？
“郭云挽，朕知道你擅长棋艺，菡妃侍奉朕也累了，你便陪着菡妃好好下几盘吧。”
云挽行了礼之后，萧峥头也不抬的说。
他今日一下朝，就听高安说郭云挽连早膳都没出去用，一直将自己关在屋子里，而秦嬷嬷教导人有多严苛在宫中是闻名的。
郭云挽这蠢货不吃东西，能在秦嬷嬷手底下坚持多久？
第38章 她不在意了？
云挽听完有些愣神。
秦青岚笑着说：“臣妾多谢陛下体恤，说起来，臣妾也已经有五年没和挽挽下过棋了呢，当初挽挽的棋艺就远比臣妾高超，如今只怕更厉害了！”
她说着，见云挽还杵在地上跪着，便去拉云挽：“挽挽，你可得让让我才行！”
她眼中的亲昵一如从前。
云挽却不免有些闪躲，为了昨夜自己的辗转难眠而羞愧，却又找不到一个合适的思路来说服自己不去在意……
尤其是，见萧峥一边忙着批阅奏折，还能一边惦记着照顾秦青岚，怕秦青岚累所以喊了她来陪伴秦青岚……
这般的体贴，让她心中五味杂陈。
她木讷着，仅能控制着脸上的表情不至于太失态，任由秦青岚拉着她坐在了棋桌前，才压下所有情绪回过神来，对着秦青岚恭恭敬敬：“娘娘请。”
秦青岚知道她心里不舒服，便没再拉着她说什么，执子思索片刻后，落了下去。
云挽也不知该说什么，感到身后有一道凉悠悠的目光时不时往她们这边撇，只得强行让自己专注于棋盘上。
可却怎么也静不下来。
拼尽全力，也仅仅只能保持不让自己走神。
对面，秦青岚原本看她心不在焉，还想着让一让她，尽量和她打个平手，免得萧峥又有由头说她。
哪知道她不过毫无章法的落子，也能让棋局自成乾坤，变幻莫测，完全无法让人预料她下一步要怎么走。
下着下着，秦青岚竟是彻底被她牵制住……
“怎么？爱妃不会当真被郭云挽难住了吧？”
萧峥不知何时走了过来。
见到棋盘上那看似四分五裂，实则不仅能互相关照，更能随时连成一片起势强攻的白子，也不由得一愣。
原以为，郭云挽这几年日子清苦，根本没什么闲工夫，想不到棋艺竟比从前更胜一筹……
说起来，废太子萧嵩也擅长棋艺……
他记得当年云挽在太学时，萧嵩还出彩头办过棋艺比赛，当时，就是云挽夺得头筹，后来萧嵩还亲自下场和云挽切磋……
云挽听见他的声音，忙聚精会神，不敢再胡思乱想。
这一留神，才发现棋盘上的乾坤，随后想起自己如今身份低微，下意识想为秦青岚找补些颜面，却听萧峥先冷哼一声：
“郭云挽，你还真是处处都想彰显，你莫非忘了，如今青岚是你的主子？你是当真蠢笨到连要给主子留些颜面都不懂，还是故意要压青岚一头？”
“朕喊你来，是让你给青岚逗趣的，不是给她添堵的！”
他说着，语气渐渐浓烈。
云挽赶紧起身，匍匐跪地：“奴婢知错，请陛下责罚。”
秦青岚也脸色一变，“陛下，挽挽的棋艺本就胜过臣妾许多，挽挽已经让了臣妾许多了，是臣妾棋艺不佳，无法接招……”
萧峥打断她：“就是因为你总护着她，她才越发不将你放在眼里，只想着她自个！”
就如同，他从前总是一心为她，可她却根本不珍惜一样！
他语气沉冷：“这一次若不好好紧一紧她的皮，恐怕来日她就要卖主求荣！”
“来人，将郭云挽拖下去……”
“陛下！”
秦青岚见萧峥是真的动怒，而并非为了刺激云挽，赶紧劝道：“挽挽已经让了臣妾，且臣妾只当挽挽是朋友，盼着挽挽也能和臣妾像从前一样相知相交，私下里无需拘束，若陛下因此罚了挽挽，岂不是让挽挽与臣妾更加疏远，更不敢跟臣妾说真心话了？”
她是在提醒萧峥别忘了他是想从云挽口中得到真话。
可是，萧峥这会儿满脑子都是云挽和萧嵩在一起时的情景，甚至还仿佛看见了云挽为了讨好萧嵩苦练棋艺，他哪里听得进去劝？
他甚至觉得自己蠢，就不该因为心疼她，让她过来坐着下棋玩，就该让她好好在秦嬷嬷手底下被磋磨！
“真心话？”
他念着这几个字，更是心冷，“郭云挽她何时有过真心话？”
云挽心头猛地一颤。
但这一次，只是一瞬，她便恢复了平静。
秦青岚留意着他二人的神色，想了想说：“若陛下当真要罚，不如就罚她抄写宫规吧？毕竟她还要跟着秦嬷嬷学规矩，若是罚得重了，只怕身体也是吃不消，学得就更慢，臣妾盼着她能早日近身侍候臣妾呢。”
这话倒是让萧峥想起了太医说，郭云挽在浆洗局虽然调养了半个多月，身体恢复了不少，但仍旧不能太累，也不能太伤心动怒，否则恐怕随时还会发作。
想到此，他身上怒意一滞。
却又转瞬想起了，他昨夜都宿在昭华宫了，可她今日还不是好端端的？
这难道还不够说明她根本就不在意，所以才没有伤心，也没有动怒？！
想到上次，她仅仅因为他拒绝跟她利益交换，因为想到无法为萧嵩报仇，她便悲痛至昏迷……
萧峥骤然间一口气堵在胸头，浑身发抖，冲着云挽吼道：“滚下去！”
云挽被他吼得心都绷紧了，闷声道：“是，奴婢告退。”
她说完便低眉顺眼的退下。
她心头闷痛闷痛的，却不是因为萧峥又发了这么大火，她早都习惯他拿捏着丁点事情便要惩罚她一通，反倒是秦青岚求情之后，又让她免了责罚而让她有些意外。
可经过昨日，秦青岚为她求情她也不觉得难堪了。
她心里更多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感受，而这感受，来源于她发现，自己竟然真的没有继续跟萧峥解释的欲望了。
不是因为邓海的叮嘱，也不是因为她强行克制。
而是……真的没有了？
哪怕刚刚他那么动怒，一副要将她拖下去重打几十大板的样子，她也丝毫没想要求饶、解释，也没想要伤心难过。
好像……她不在意了？
可若真的不在意，她心里又为何堵得发慌？
云挽游魂似的走在路上，想不明白。
回到庑房后，她在床上躺了一会儿，索性又起身，继续练着今日没练好的动作。
一次次反复，蹲下，起身，行礼……
第39章 郭云挽，你怎么这么歹毒？
那日过后，萧峥和秦青岚都没再召见云挽。
因为她还没学完规矩，向成也没给她安排其他的活计，她每日就是跟着秦嬷嬷学习，得了空闲，便抄写宫规。
虽然后来萧峥没说要让她抄，可她害怕他突然想起这一茬，所以不敢偷懒。
转眼就临近除夕。
秦嬷嬷话很少，从不与云挽提起外间事，云挽也有意避着人，不与人接触，加上秦青岚有意整顿，昭华宫里嚼舌根的人也少了，大家见到云挽都主动避开，云挽便只偶然间能听见一些消息。
比如萧峥虽然政务繁忙，却依旧每日都会来昭华宫一次，即便没工夫陪秦青岚吃饭，也会小坐一会儿，比如除了秦青岚外，萧峥没再宠幸过其他人。
如今，秦青岚在宫中风头无两，是当之无愧的宠妃，不仅被萧峥钦点准备除夕宴，更是已经有代管六宫之权。
外间都传言，只要秦青岚诞下龙嗣，便会被册封为后。
这日云挽刚学完规矩，要去小饭堂吃饭，沉香忽然找来了。
沉香被掌掴后避着人养了好一段时间，这几日刚刚开始重新干活，见到云挽，她有些不好意思道：
“郭姑娘……那日的事情，是我想差了，险些坏了姑娘和主子的情谊，如今我已经知错，还请郭姑娘能看在主子的份上，能饶恕我一次……”
云挽之前听说过她被掌嘴五十的事。
她当时本就不在意这点小事，何况秦青岚还那般护着她，而沉香又是秦青岚在意的人，见沉香面露愧疚，她脸色温和了许多：
“不妨事，娘娘的性情我了解的，而且沉香姑娘也已经受了罚，就不必再提那些了……不知沉香姑娘来找我是有什么事？”
沉香这才放松了些，热络笑着说：“也没什么大事，只是因为娘娘近日筹备着除夕宴，宫里人手不够，娘娘便想让你带两个小丫头，将娘娘为各宫准备的赏赐送去。”
按照规矩，每逢年节中宫都会赏赐各宫一些礼物，讨个彩头，而如今后宫中并无皇后，秦青岚代管后宫，便该由她来准备这些。
沉香笑道：“原本应该是明日除夕宴上再行赏，可主子说，毕竟如今只是代管后宫，不敢真如中宫主母一般，在宴上和陛下一同行赏，所以便要先将赏赐送出去，郭姑娘，替主子去各宫送赏赐可是体面活呢，足见主子对郭姑娘的看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