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狐也听出了景湛弦外有音,未及张口,景湛迈着有劲道的步子将门打开。
众士兵见他出来,肃然直立,手中的剑统一收紧。
许进看着黄金屋中厅的半狐两人,立即快步上前停在景湛身侧。
景湛并未作答顾清越方才的话,而是指挥士兵为其二人让出条道路。
随后,回身睨视顾清越:“机会来了,小狐狸,走,亦或不走,你可想好。”
夏季的晚风飘然拂过头顶,卷带着异常的燥热。
缀挂于房檐的红灯笼摆了摆,飘在半空左右不定地悬浮。
院落的白梨花树叶触着对面的桃花瓣,就像黄金屋里的银狐与顾清越之间,肢体无间隙的接触一样,紧密。
景湛伫于圆胖的红灯笼下,静静凝着携手跨腿朝外走的两人。
即将踏出黄金屋门槛,顾清越在景湛跟前驻足。
赤红的狐狸眼抬起,仰视着他,弱柔讨好的音调是自见过老景湛从没有过的。
“景湛,我知晓你是好人。十年前你在士兵手下救我一命,十年后你又帮我治了伤。
这些,我永远会牢牢铭记。只要我还活着,就不会忘了你的好。”
景湛薄薄的眼皮下移,盯着她和银狐交握相牵的手,露出个极具讽刺的浅笑,而不语。
强烈的视线引来银狐的反感的防备,他将顾清越拉至远离景湛的一侧,
单臂圈着她的肩,低在她耳边温声提醒:“小狸,多说无益。”
“怎么?舍不得我,还是舍不得这富丽堂皇的宫殿了?”
景湛见二人在他面前放肆地眉来眼去,亲热低语,耐不住万般嫉妒的老年陈醋,冷嗤道。
顾清越弱弱眨动眼睫,瞅向景湛时做出的表情那叫一个惹人心怜喜爱。
景湛也确有升起一种她想要何物,做何事,都能答应她的念头。
可等她下句柔软的话漫出,景湛顿然醒悟。
“景湛,你别误会,我对你,对皇宫,都没有那方面意思。”
她仿着在现代对小景湛一试一准的语调说:
“我知晓你是好人,阿狸此生难报答,终身难忘怀。
阿狸会在桃梨馥每天为你祈福,祝盼你早日觅得真爱。”
顾清越狐狸耳不自在的颤了颤,抓着银狐的手也微微提了些劲。
随后,暗暗为自己鼓了鼓勇气,接着讲:
“事因由我而起,同狐山任何狐狸都没关系。
你别看我总是说你是暴君,可阿狸心中明晓,你不是。
其实你心肠比谁都热、比谁都软。所以,你定不会牵连无辜,滥杀好狐的对吧。”
第148章 小狸终于自由,顾琛大人……
景湛倏然收起浮荡唇周的冷笑。
足有三月,她何曾说过这般软柔好听的话。
善于伪装,适时逢迎的小狐狸,险些用她脸上绽露出楚楚惜人的表情将他迷惑。
“再敢多言半句,我现在就让你清楚认识到,什么叫心肠软热。”
男人话似锋刃,这么听来,半点不像顾清越口中所述的善心慈悲之人。
银狐揽着顾清越的肩骤紧,拥着她快步外走。
顾清越也不再多加言语,话多即错。景湛是否会来狐山冒犯,谁也不知道。
目前只能先回桃梨馥,等见到了姐姐和族人再作商议。
银狐顾虑景湛反悔,人到院中,脚底向地面运力一踩,飞至房檐带着顾清越跳出皇宫。
“陛下……您,您就这么轻易放圣后走了?”许进不解。
他都把能掐会算的老巫师关押牢房了,不顾众人反对也要跟狐妖在一起。
前日闻大人还劝导,说狐妖魅人,假使他一意孤行,他们便辞去官职。
谁人曾料,他们陛下在朝堂上竟做出疯狂之举。
手持短匕立于大殿,褪去黄袍,抵着自己,犀利要挟各大臣们,说,狐妖与臣子,二者不可缺一。
如若再逼他做选择,那他只能以自宫向先皇请罪。
说是,无能管理瑞国王朝,他也无颜再留着此物。
大家伙儿瞬间惊愕惶恐,纷纷跪求收回匕首,收回此话。
景氏皇朝哪能无后人??
他们唯一的宝贝陛下倘使真变成不能行事之人……那他们岂不做了欺师灭祖数礼忘文之事!
狐女的事,就此摆平。
大臣们怕他来真的,这两天也没人再敢提起诛讨狐女。
景湛平静敛起望着二人离去的视线,眸子一挪,腔内慑出声低低的闷笑。
阴厉的笑声令未退的士兵和许进头皮顿然抽紧。
淡月漾着素雅的光线,景湛长臂伸直,指向梨花树根下昏厥不醒的红狐,
“把那个垂死的小东西暂且关押天牢,明日一同带上。”
“陛下,奴愚鲁,不知您何意?”许进未懂他的意思,紧随着询问。
景湛转身回屋,留下阴鸷的冷,“狐山。”
仅仅扔掷两字,却可使人在炎夏生出钝骨的寒……
山间的风糅着馨雅的花香,毛体纯白的马儿,奔跑的时速都带了愉悦的力量。
沉重的马蹄声伴着女孩自由轻快的欢呼,“银狐哥哥,自由了,我终于自由啦~!”
她坐于坚实的马背,大张双臂,笑容洋溢在洁嫩的脸庞上。
看着温俊的银狐,欢笑道:“银狐哥哥,我每天都在想你跟姐姐。
在我难过痛苦的时候,不开心想哭的时候,只有想着你们,我才能有好好活下去的力气。
现在我终于回来了,往后不管日子有多难,遇到多大的危险,我们再也不要分开了好不好。”
银狐本笑着,忽而顿住,他拉紧缰绳,白马在绿油油的山间停下。
“小狸,我……”他抿着饱满的淡粉色唇瓣,澄明的眸子艰涩难辨。
顾清越见他欲出又止,呼吸蓦然凝滞,“怎么了?”
氛围寂静,树木绿丛“瑟瑟”摇荡,白马鼻腔中发出声重重的“哼哧。”
马蹄原地踏了踏,紧接,低下长长的头颅开始啃嚼山边野草。
风撩散了顾清越的紫发,银狐抬手将那些碎乱丝发捥顺。
“对不起小狸。”他满怀愧疚道:“圣女姐姐的仇……我始终没办法报。”
顾清越立马抓住他瘦白的腕,指尖发着颤,
“报什么仇?为什么要道歉?我姐姐怎么了?她还活着对不对……!”
说至结尾,她声音愈加低小,抖到没法在言说。
她回想起念安说过有关她姐姐的事。
当日念安并未明确说她姐姐是死还是活,只叫她回去瞧瞧便知。
她身形虚弱地晃了晃,银狐紧张握稳她两臂。
朗星明月之间,是女孩悲楚的泣音,“银狐哥哥,我姐姐是不是死了,她是不是死了?”
“小狸别怕,还有我在。”银狐平日少言,此刻怨怪自己嘴拙。
拍着她颤瑟的背脊哄了多句都只是重复着,“哥哥不会再离开你,以后我都会好好守着你。”
朝阳攀升,橘红的日头顶在淡蓝色的天边染出圈圈光晕。
直到顾清越的眼泪哭干,银狐抚去她面部的水痕,问:“好些了?”
顾清越脑袋侧搭他的肩,鼻翼抽噎:“姐姐那日将狐丹传我,想必心知自己逃不掉。”
“她是被皇宫里的人逼死的,他们全都是坏人,我恨他们!”
“这些人伤天害理,对我们狐族做尽了坏事,为什么还可以活的顺遂顺意?
就因为我们是妖,妖就该承受这样不公平的对待吗?”
女孩不甘的谴责,银狐却不愿她这般。
“我不希望你心中充满仇恨的活着,这些年你一定吃了不少苦头。
寻仇的事我会另想办法,等回了狐山,我只希望你能做回自在快乐的小狸。”
只要她自由快乐……
只有现代的温羡安、古代的银狐,才会同她讲这样的话。
银狐揉了揉她发顶,轻缓低柔的音调像山野中袭来的晨风,
逐渐在顾清越残裂已久的心间,轻轻滑入,柔柔填补她带有伤痕的空缺。
“糟了糟了!!”顾清越红润的赤眸充斥着大惊,“小红!小红还在宫里呢!!”
皇宫处处华丽规整,唯有几处,是进去一次便不想入二次的地方……
类比如,天牢。
皇宫大院有多大多奢华,此处就有多逼仄、熏臭……
“啧。”看守狱房闲着无事,前来寻乐的两名红衣士兵,手拿棍棒,
看着里面呲牙的红狐,打趣:“呦,还敢呲牙呢,你皮硬,打不老实是吧。”
有名士兵挥舞棍子在她皮肉上戳了戳,红狐呲牙忍疼,
“等银狐大人来救我,他会把你们统统杀干净。”
“银狐是什么东西?”士兵拉起长音,“哦”了声。
“我想起来了,银狐不就是那只见到我们陛下,夹着尾巴跑的那个吗--”
红狐不能容忍别人诋毁银狐,四爪一跃而跳,抓住红衣士兵的脸狠狠挠了下去。
利爪进肉,红衣士兵“啊!”地惨叫。
站于旁侧的同伴一棍子将她狠拍至地,小红狐霎时口溢鲜血。
被抓破皮的士兵按住脸,愤吼:“好你个不要命的小狐妖!竟敢偷袭本爷。
爷们今天不给你点苦头吃吃,你是忘了当年如何灭的族!”
“在做什么?!”男音偏阴柔却掷地有声。
一袭红衣官服,身姿高拔,容貌俊雅冷淡。
他欣长的腿迈进牢房,欺负红狐的两名士兵瞬间瘫软。
“顾顾顾顾琛大人……”
第149章 谁好人用头撞铁啊?
顾琛,二十有余。
前任掌管牢房的监察御史之子,现老监察退役,换由他接任。
据相传,其母是狐族人。
他父亲原是一介穷苦文人,自认识他母亲迎娶进门后,没隔几日便飞黄腾达。
不仅如此,还做了官。
也有传言……
有人见过是那女子用了什么惑人的妖术,施法将穷困的顾家改头换面。
不过没人吃饱撑得慌多管闲事,因传闻去证实,也就无人得知真伪……
按照惯例,今日是监察每月底巡查的时间。
两名士兵伏地而跪,抬手擦着额角虚汗。
纷纷暗叫,不巧,真不凑巧!欺负狐狸的场景许是被他从头看到了尾……
顾琛淡淡瞥了眼躺地的小狐,随即,抬起穿着黑色长靴的脚,
动作如饮茶般斯文,撵压那名脸部受伤士兵的手,狠劲摩擦着他左右辗踏。
“皇宫朝政是圣上说的算,这牢房何时轮到你们说得算了。”
士兵哆嗦着惨白发青的脸,大气不敢吭叫。
一名士兵语句不顺畅道:“顾大人,奴,奴下次不敢了。”
另一位跪地士兵接着说:“顾,顾大人,昨夜是许影卫将这狐狸送来的。
这狐妖夜闯皇宫,还带人掳掠圣后,我们也是想为陛下出出气。”
“我呸!”小红狐卧地,气虚力不足地骂着人:“圣女姐姐才不是狗皇帝的圣后,她是我们狐山的圣女!我们狐山的!”
顾琛见她还有活力怼人,浅浅地牵唇一笑。
盯着两名士兵的脑袋, 声音淡凉:“滚出去。”
“是是是是,是顾大人,奴滚,奴这就滚。”两名士兵双腿颤悠,连滚带爬地跑了出去。
“疼不疼?”顾琛蹲坐在红狐身边,骨节纤修的手指摸着她被戳破的小肚皮。
红狐本能地向后缩了去,滚亮的眼睛瞪他,“本狐的仙姿玉体,也是你尔等凡人能触的!”
“有意思。”顾琛挑起她尖细茸毛的下巴,饶有兴味,“敢问,小狐仙怎么此等狼狈姿貌?
莫不是法力不够强,连这没有法环管控的牢笼都无法逃脱?”
红狐顿然恼怒,“谁谁,谁,我我法力高着呢!”
她昂起小脖子不肯承认事实,态度尤为傲慢:“我乐意住牢房,管吃管喝还管住,你管的着吗!”
顾琛单手捏她后颈,提进自己怀里抱着。
小红狐‘哎哎呀呀’地叫:“我这是肉!是肉,疼啊!!”
“呵呵。”顾琛笑语:“狐山的小狐狸各个都像你这般有趣逗人?”
他抚动红狐的脑袋有半秒,又把她举至眼前。
小红狐水溜溜的眼睛怒怒直视他,“你想对狐山怎么样?狐山的事你少打听,我一个字也不会告诉你。”
“你可有狐丹?”顾琛盯着她的腹部问。
闻言,红狐骤然恐慌,奋力蹬着四爪喊:“我说你怎么好心救我,原来是暗中偷打我狐丹的主意!!你这个混蛋!!!”
她蹬了老半天腿也没能踢到顾琛半下。
末了,自己累得“呼哧呼哧”呵气。
“没用的,你别刨我狐丹。”红狐大大呼喘气息,瞅着看她像笑话一样的男人说:
“你们陛下当年为了寻得永生,与圣女共存,屠戮狐山的时候刨过我们狐族人的丹。
没用的,你们人族根本不懂,取狐丹,要我们自愿才行。
不然刨出来,不出片刻便会自动消散在空气中。”
顾琛瞥着她慌乱巴巴的水润眼,听着她害怕的解释,
俊雅的眉梢旋即荡开了更深层的笑,“你是怎么做到小小年纪鼻子就失灵的?”
“你,你怎么还骂人呢!”红狐一不能忍受别人贬低诽谤银狐,二就是受不得别人欺辱。
顾琛这句话放出,她又开始蹬腿踢人。
奈何身子板小小,使足了吃十几年饭的全力也碰不到他的脸。
她四腿霍地同时被大掌心收拢,红狐顷刻老实,泪包在眼珠子里,开口求饶:
“这位顾大人我真没骗您,想得狐丹必须狐狸自愿才行。”
为了少遭刨丹之苦,她看着顾琛开始花式吹捧:“您仪表堂堂飒爽不凡,一看就跟刚刚那两位衣冠禽兽不同。”
“顾大人,您方才救了我,即是对小狐我有恩。
等我出了这恼人的牢门,定会施法保您富贵健康一辈子。”
“哈哈哈哈哈哈……”
顾琛把她小小狐身搁置在地,发鬓高束的脑袋靠着铁钢牢门,向后磕动着长笑。
小红狐蜷起四爪一并压在肚皮下,看着顾琛莫名觉得瘆得慌呢……
他那是脑袋不是铁……谁好人用头砸铁啊????
顾琛抹着笑出的泪泽说:“自我母亲去世,我好久没这样开心的笑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