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周庸的眼神似含着利剑,直直射向王大人。
周庸其人,浸淫官场十余年,早就练就了一身不怒自威的气势。
王大人吓得几乎跪下来,额上沁出了冷汗:“是,是,是微臣考虑欠妥了,那逆子微臣回去定好好收拾。”
周庸又继续道:“裴家是大齐当仁不让的忠臣翘楚,圣人见了他府上的长乐大长公主,也要礼让三分,裴家的砥柱非裴湛莫属,另外,再过一个来月,叱咤倥偬西北十余年的魏国公就要班师回朝,论威名赫赫,大齐朝无有可与之并肩者。你此时让本相替你那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儿子出头?莫说裴湛射了他一只手掌,哪怕是剁了他的四肢,你也得忍着。裴湛逸辈殊伦,风采能力卓绝,本相想拉拢之,因此,现在断不可与其为敌。”
王大人喏喏称是,抹了把额头上的汗退出去了。
周庸,字不群,人亦如其名,是个卓尔不群的人物。
年近四十岁的男人,眉眼竟是十分儒雅俊逸,岁月并未将他变成肚圆发疏面生横肉的油腻男子。
相反,岁月将他打磨得如醇酒般醉人,浑身散发着成熟男人的顶级魅力。
他出身清贫,父亲是当时权贵徐家的教书先生,带着他和妹妹住在徐家角门外的两间破房子里,靠着父亲一人挣着全家人的吃喝。
打小,他便博学多闻,展示出了过人的智慧,徐尚书对他另t眼相看,直言他将来定是可造之才。
十九岁那年,他高中探花,打马游街时,说不出的少年得意,徐尚书的女儿看上了他,那女子眉眼张扬,也算美丽,他却并不喜爱。
但那有什么要紧呢?
他虽中举,若无人做靠山,也不过是在翰林熬资历,多少人在翰林熬了十几年也不过是个五品小官,他过够了那种清贫的日子。
很快他和徐尚书的女儿成了亲。
在翰林待了不到两年,在徐尚书的操作下,他就进入了工部历练,那时恰逢南边水患,他奉命前往赈灾,凭着切实有效的赈灾策略完美完成了任务。
圣人大喜,对他赞誉有加,他从一排不上号的小吏被超擢为户部五品郎中,入朝仅三载,便是五品官身,这在整个大齐朝都不多见。
有人说他沾的是徐泰山的光,但其实他本人的能力绝对毋庸置疑。
之后,一路就跟开挂似的,十余年来,他的仕途走得极其顺畅,从五品郎中,到三品侍郎,再到二品的尚书,到如今的官拜左相。
刚四十岁出头的周庸,已走至权力的巅峰。
攀爬顶峰的过程中,他早已改变了自己的初衷,他利用职权之便,开始左右逢迎,培植心腹,大肆敛财……
随之而来的是泼天的富贵,是无上的权力,是各色美人,是玉食美服……他自然是一一笑纳。
权力让他有更多的选择权,他毫不留情地铲除异己,他还一手将自己的妹妹送进宫,帮她扎稳脚跟。
他甚至得到了一个十分美丽的女子,并为她深深着迷……
原来,这就是权力的味道,竟是如此令人迷恋,无怪乎古往今来,权力可引无数人折腰。
但这些还不够,他要这个天下,成为他周不群的天下,他要将三殿下送上那个高位,而他自己,要做这个天下的无冕之王。
此刻,周不群坐在累满卷宗的书案前,正转着自己大拇指上的玉扳指。
他淡淡对一旁的亲随道:“将公子叫来。”
亲随应了个“是”,便下去了。
不一会,周岩礼走了进来,立在周不群跟前,垂头道:“父亲。”
周不群慢慢站了起来,“啪”的一声,狠狠甩了他一个巴掌,周岩礼捂住脸,一声不吭。
周不群道:“你和王瑞真是好大的出息,竟然去招惹国公府的女人,你是没见过女人吗?我告诉你,和国公府为敌对我们并无好处,为父如今要做的,是要拉拢他,而非和他对立。”
周岩礼看着自己的父亲,说道:“可是,裴湛如今执掌羽林,位高权重。父亲明明在圣人面前几番暗示,儿子想要得到这个位置,可圣人却偏要将裴湛召回京都,这是何意,父亲您不可能不明白。拉拢,谈何容易,这国公府分明是圣人用来压制我周家的。”
周不群道:“父亲看得比你更清楚。你要知道,为父走到今天,什么都有,唯独缺了兵权。可魏国公如今在西北掌三十万大军,世子裴湛又在京都掌十万羽林,我们不能轻举妄动,国公府的态度我总要试探一下的,之后再做决定。”
周岩礼多少有些不以为然:“父亲,那裴湛不过是武将世家,他们或许是沙场征战的一把好手,可若要在朝廷上角逐,他们加起来也未必是父亲的对手。”
周岩礼对自己的父亲很是崇拜,父亲是他见过的最会玩弄权术的人,也是笼络人心的一把好手。
周不群抬了抬眉,眉宇间有了笑意,显然儿子对他的这番恭维令他很是受用。
但他依旧说道:“万事不可大意,一朝不甚,便是满盘皆输。国公爷裴子允或许不善朝堂弄权,但裴湛却不能小觑,他不到二十岁的年纪便能孤身赴敌营,凭智谋将西北边境的联盟搅乱得七零八碎,就足见他的魄力与心智,你别忘了,他曾是内定的状元,又是大长公主之孙,身份尊贵,这样的人若不能拉来为己用,那就会成为可怕的敌人。”
周岩礼心头暗恨,双手不禁握拳:父亲,竟也如此欣赏裴湛。
周不群未注意到他的异样,只拍了拍周岩礼的肩膀道:“为父自有办法,届时只需一试。”
第88章 中秋
中秋之前,天气虽没有三伏天那样炙热,但也谈不上多凉快。
可一到八月十五,天气骤然变得凉爽起来,满城菊蕊桂花飘香,秋风微拂。
国公府里,庄子里的下人送来了一箩筐膏肥肉厚的螃蟹和新鲜的果品,听闻宫里的圣人也给太夫人送了不少贺礼以及几盆名贵的艳菊,以示皇恩。
太夫人命小辈们不要拘着,但今年的这个中秋,似乎有些冷清。
如今府里头也只有三个姐妹,裴筝去了宫里头,就连中秋也不得归家,
圣人今日又在宫里举办群臣宴饮,共同饮酒赏月,因此二老爷裴子绥和世子裴湛也都不回家吃团圆宴。
大夫人身子渐沉,也吃不得螃蟹,因此晚宴时也就随意吃了点菜,喝了碗燕窝也就回院子里。
二夫人因为女儿不在身边,心里恹恹的,也提不起精神,强颜欢笑张罗着大家吃喝。
二公子裴潇随意吃了几口,就和朋友赶场子去了。
也就剩下三房的屈氏,屈氏倒是个性子开朗的,饭后便领着裴湃和三位姑娘在府里的曲园摆了一些瓜果螃蟹,边赏月,边和小辈调笑。
曲园里种了一棵桂花树,还有大大小小的菊花园圃,桂花树上还挂着几盏花灯,夜幕降临,月儿皎洁如银盘,月光洒在曲园,和着微风,颇有意境。
楚菡儿又命人取来一坛金华酒,这是她上次从江南带过来的,还没开封呢。
她笑着说道:“往年我在家中,家里人都爱用这酒配螃蟹,别有滋味呢。”
这酒口感清甜,就如同果饮般,也不醉人,极易适合女孩子饮用。
屈氏笑道:“别看这个中秋冷清,再过一个来月,府里就真正热闹起来了。”
裴湃嚷道:“是爹爹要回来了,我好想爹爹。”
裴筠一想起自己的父亲,也是眉开眼笑:“每年爹爹归家,总会带好多好多的礼物,这次肯定也不例外。不过,娘,爹回来后能不能别再出门了呀?”
屈氏点了点她的鼻尖:“那你去求你爹去。”
楚菡儿也抿嘴笑:“想来十月里,姑父也班师回朝了,到了十一月里,不仅是祖母的寿辰,且姑母也要生了,那时才是真正热闹呢。”
话一落,几人高兴起来,纷纷执起酒盏碰杯。
翩翩也微笑着,碰完杯,将那酒慢慢饮了。
屈氏打量了下翩翩那张眉目鲜妍的脸,也不禁觉得有些惋惜。
自己的外甥安文玉自与她侄女订亲后,又出海去了,屈氏从小看着安文玉长大,待事情发生后,她还从未见过他那般失意落魄的样子,想来也是对眼前这姑娘动了真情,奈何造化弄人。
想到这,屈氏心里也微微叹了口气。
几人在一起谈笑了半个时辰,也就散了。
翩翩和翠玉回到幽竹轩,陈嬷嬷也难得坐在院子里赏月,翩翩在她身边坐下,挽着嬷嬷的胳膊,头靠在她身上不说话。
陈嬷嬷笑道:“是不是想你爹爹和娘亲了?”
翩翩轻轻点头:“我每天都想他们,今天是格外想,不过有嬷嬷在,也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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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里的宴会是下午未天黑时就开始举办,今儿是团圆佳节,圣人和群臣喝了一会后,便命大家早早归家陪伴家人。
因此裴湛回到府中时,也不过戌时二刻,他先去鹤寿堂陪着太夫人聊了会天,又去夕晨阁探望了自己的母亲,然后抬脚往陌上苑走去。
“玄风回来了?”裴湛边走边问玄影。
“是,就等着公子接见他呢。”玄影答道。
裴湛脚步微顿:“晚些时候吧,先让他歇着,我让你订的位置你订好了?”
玄影面色如常,点头应道:“是,属下前两日就订好了。”
又偷偷觑了一眼公子,见他嘴角带着笑意。
心想,这公子自上次在迷鹿山吃肉开荤后,脾气情绪也见好了。
以前公子是喜怒不形于色,这几日,感觉那张平日里端着的脸也添了些微柔和,和他说话时,竟还会带着丝笑意,让玄影不免生出受宠若惊之感。
玄影感叹,公子这二十一岁的“高龄”,不知攒了多少粮草,非常人可比,于那一晚对着那燕姑娘交付了库存,想来也是觉得浑身舒爽得很吧?
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古人这话真真一点错也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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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左右无事,翩翩打算早点睡,正坐在梳妆镜前卸钗环,用篦子篦发,后背就贴上了一具温热宽阔的胸膛。
翩翩一怔,和他从铜镜里对望。
裴湛含笑看她,轻声问:“晚饭吃了什么?”
不待她回答,拉她起来:“把头发束起来,我带你出去。”
翩翩下意识道:“我不出去,我要歇息了。t”
裴湛显然耐心极好:“现在还早,今日外面热闹很,而且,我饿了,在宫里没吃多少,你陪我出去吃些东西。”
翩翩实在觉得他俩这般相处,有说不出的怪异,两个人的关系又见不得光,想到这,她抿嘴道:“这样不好吧?若是让人瞧见,你还是找别人陪你吧……”
裴湛脸上笑意淡了点:“你放心,从你这后院出去,遇不上人,我让玄影都安排好了。”
顿了一会,说道:“叫你丫鬟进来,简单收拾下。”
翩翩无奈,想了想,便随便编了个发髻,想着今天外面有点凉,想拿件稍微厚点的秋装出来,哪知裴湛拉着她的手,不由分说就往外走:“我准备了斗篷。”
玄影果然在幽竹轩的后院等着,见裴湛牵着翩翩出来,忙将手里的一件浅紫色云锦斗篷递给裴湛。
裴湛接过,极其自然的将斗篷展开,披在翩翩的身上,又将帽子罩在她的头顶,斗篷很长,帽子又大又深,如此翩翩整个人都似乎陷进斗篷里去了。
一旁立着的玄影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心里暗想:乖乖,公子吃过肉后就是不一样,这般伺候起人的事做起来也甚是顺手。
裴湛牵着翩翩从后院往小角门而去,月儿明亮,府里的小路上花木扶疏,树影重重。
玄影已在角门处的马车旁等候,就见二人牵手而来。
公子今日穿了一件暗色的锦袍,袖口和下摆处绣有金色的暗纹,行走间若暗夜里的流光,他身材高大,容貌俊美。
身边的女子深深缩在斗篷里,被他高大挺拔的主子一衬托,这女子本来修长高挑的身材也显得娇小了不少。
二人并肩而来,像是一道绝美的风景,外形竟是如此登对。
马儿哒哒,载着二人往目的地而去。
今夜的京都又是格外热闹,外面人声鼎沸,流光溢彩,马车隔音很好,若不开窗,则显得分外静谧。
裴湛一上车倒没有理她,而是自顾拿起一本书看了起来,翩翩微松了一口气,她实在难以应付裴湛有意无意表现出来的亲昵。
也不知除了在床上之外的地方该如何与他相处,依着她的想法,二人在床上相见就可以了,实在没必要这般,这样只会平添无言的尴尬。
第89章 喜欢?
要去的地方并不远,马车约莫行驶了两刻钟也就到了。
马车停在一安静的庭院,翩翩下车后四下打量了下,此处庭院就两层,比寻常人的屋子大不了多少,外表看起来不甚气派,但胜在幽静精致。
庭院里遍植花草,尤其是那花架下的菊花,争相吐艳,在风中摇曳。葡萄架下还设有树桌树凳,颇有几分雅趣,一旁的桂树枝桠上还挂着只鸟笼,里面有一只正活蹦乱跳的黄鹂。
此处安静,但翩翩还是注意到了,院子里还停着二三辆富丽堂皇的马车,这马车一看就与等闲人无关,想来往来这庭院的也多是富贵达人。
这家食肆,没有招牌,也不做宣传,不为平民百姓所知,与京都那些名声在外的酒楼相比,规模小多了,但是在达官贵人中却颇有名气。
听闻这家食肆只有五个包厢,每晚也只招待五桌客人,多了老板也不接待,因此想要到这食肆吃饭得提前预定才行。
再一个,这食肆的食材极其新鲜,用来做饭烧菜的水是从京都玉泉山里运来的泉水,蔬菜俱是自己在郊外园子里种下的,鸡鸭也是自家劈出来的空地散养的走地鸡……
贵人们什么山珍海味没有吃过,嘴巴都养刁了,等闲的食物很难得到他们的夸赞,就好吃些稀有的,这就好比“太容易得到的东西不够值钱”是一样的道理。
裴湛拉着她直直上了二楼的阶梯,轻车熟路地进了一包厢。
包厢里的桌椅也不是寻常酒楼里常见的八仙桌或方桌,而是用翠竹制成的,颇有几分野趣。
翩翩把斗篷脱了放在一边的屏风上,又走至那朱窗前,推开,便瞧见外面波光粼粼的湖面,她定睛一瞧,这不是渭河么?
她诧异看向裴湛,裴湛道:“这食肆就靠着渭河边,是个闹中取静的好地方。”
她再往湖边望去,有一架拱桥横架于渭河之上,远远望去,似飞虹卧波,美丽极了。
她收回目光,走到桌旁坐了下来,也没见裴湛点菜。
但不一会,就见有小二端了冒着香味的菜要进来,玄影在门边接过,一一摆在竹桌上。
翩翩一看那菜色,倒是愣住了。
有一道枸杞红枣蒸羊排,一道脆皮肘子,那羊排旁边放着一盘子苏子叶,还放着好几个烤饼……再就是两道时令蔬菜,还有一碟子剥好的石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