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会儿罢,朕守着你。”
“嗯。”
瑜安伤处太疼,昏昏沉沉间,不知何时坠入一片黑暗之中。
……
虽然时隔数年之久,梦中的瑜安依旧认出屋内熟悉的陈设,是代郡城主府中萧询的卧房。
榻上的女子墨发垂散,身上只松松套了件男子的雪白里衣,掩不去颈间一片欢好痕迹。
初经人事,女子神色恹恹,仍不大适应。
瑜安一瞬便明白她此刻心中所想。
“该向元娘学些房中推拒之术的。”
她一月前方被萧询从邀月楼中带回,本是想作侍女,但太子殿下身边之人都默认殿下添了房美貌妾侍。
她知道萧询对她并未打消全部疑虑。巧的是,她对他更有所图。
借着青楼中与元娘学的魅惑男子的手段,瑜安蓄意靠近萧询。一则,是要彻底撇清自己与叶家三公子的关系;二则……乱世之中,无依无靠的孤女为贵公子所救,以身相许也好,攀附富贵也好,在旁人眼中实在是顺理成章。
谁又能想到,假戏竟能成真。
彼时十七岁的叶家三公子不晓风月之事,不明白温香软玉在怀,如何能叫人不意乱情迷。
哪怕她撩拨的手段再如何青涩稚嫩。
烛火忽明忽暗,梦境中再望去时,仍是那一方床榻,女子衣衫系带被逐一解开。
“殿下……”
最贴身的里衣翩然滑落,原本的话语,渐湮没在深深浅浅的吻中。
美人雪肤玉貌,陷于锦被之间,承受着身上郎君的一切。
芙蓉帐暖,夜夜良宵。
……
梦境太过暧昧,瑜安惊醒时,外间仍是一片漆黑,唯有洞中一丛火苗跳动。
雨势急促,睡梦中的她不知何时靠在了萧询肩头。
“做噩梦了?”
萧询方才一直守着瑜安,她其实并未睡多久,至多不过三刻钟。
梦中场景不足为外人道,瑜安掩下眸中神色,再无睡意。
漫漫长夜,她接过萧询递来的烤热后的干粮,略略吃了些,恢复了两分力气。
雨声杂乱无章,坠于林间、石上。
这一场风雨,不知何时能止息。
“陛下可曾,怀疑过我的身份?”瑜安没头没尾问道。
她好奇此事已久。虽有刻意的引诱,但她如愿到萧询身旁时,的确太过顺遂。
萧询知晓她问的是代郡中事,沉默一会儿,道:“自然起过疑心。”
代郡城中层层布防,瑜安脱身不得,情知久居邀月楼绝非良策。因而她索性破釜沉舟,主动接近萧询,求他为自己赎身。
她如愿到了萧询身边,步步谨慎。此招极险,稍有不察,便同自投罗网无异。
“朕核实过你的身份。”
那时瑜安自称是来代郡中投奔亲友,遇上战乱,亲友不知所踪,只能暂栖邀月楼中。
所有她提到的籍贯、人物皆有据可查,暗卫再三确认无疑,有八九分可信。
火苗跳动,柴火发出爆裂的清响。
第一次从萧询眼中说起这桩旧事,瑜安唇畔勾起一抹弧度:“身份确有其人,当然没有破绽。”
她入邀月楼虽是走投无路之举,但进入代郡前,确实给自己留下了最后一张保命符。
这一层假身份一直尘封,原本以为不会有动用的一天。
遇上北齐太子设局,她认栽。
瑜安身份明朗,如若不然,萧询不会轻易带来路不明的女子回府。
更何况,叶家三公子如人间消失般无踪无影,萧询直觉眼前人有异,也愿意顺水推舟留她到身旁看管。
可……
未及弱冠的北齐太子扪心自问,女子跪于他面前,柔声求他垂怜收留时,他亦不知自己究竟动了几分真心。
日日夜夜的相处,瑜安全心全意依靠着他,对他一片顺意。
他看不清自己心意,只知道自己想带她回皇都,愿意庇护她一辈子。
他数度对她诉说起将来之事,心下已为她筹谋。
可最终等来的,却是瑜安的不告而别,出城玉令不知所踪。
一场彻头彻尾的骗局。
父皇病重,朝中风云变换,他不得不提前退兵归京。
丧父,继位,揽权,平叛,朝政大事旋踵而来。
三年的光景,他有时忆起与瑜安相处点滴,答案已然呼之欲出。
朝局渐稳,他出兵徐州。
既是承父皇遗志,更是要那人无处可逃。
既然招惹了他,如何能轻易全身而退。
梁帝昏聩,徐州归降。
早在叶家三公子叶瑾舒入皇都前,萧询便已猜透了她的身份。
代郡城中女子的欺瞒与利用,帝王心中仍是恼怒。因而在重逢伊始,他毫不留情地将人闭锁深宫。
他知道瑜安反抗不得;她本就该回到他身边。
代郡中是是非非,瑜安未放在心上。
“是陛下设局擒我在先。”
真要论起来,萧询除她暗桩,引她入城,一步步将她围困至死路。
“我如何脱身,只能是各凭本事。”瑜安有自己的道理,“最寻常的美人计罢了,有何讲究?”
第66章 追妻第六月――救命之恩
代郡城中一场博弈, 萧询筹码远胜于她。
如若她输,便是沦为阶下囚,性命不保, 甚至拖累整个徐州战局。
分明是他布下陷阱算计她在先,二人互有立场,彼此对立,萧询凭什么觉得自己亏欠了他?
难不成只许他设局, 不许她回敬?
天底下可没有这样的道理。
“倘若换做陛下, 陷于代郡中能如何脱身?”
身份互换, 瑜安不信萧询能做得比自己更高明。
她谋划中唯一的意外,就是城主府中二人过分的亲密。
瑜安有理有据, 萧询无话可说。
陈年往事在小小一方山洞中摊开澄明,帝王思绪完全为瑜安所牵引。
似乎……是这个道理。
占据上风的瑜安轻哼一声, 她也没想到, 最后兜兜转转又遇上了萧询。
早知如此, 当年逃出代郡时不如安排死遁,省得萧询一直追查她的下落。
说不准,还能给帝王留下段不可追忆的少年情事。
……
长夜寂寂,女子靠于石壁上。伤处不可乱动, 一日的疲乏令她再度昏昏睡去。
长弓放于她右手畔, 萧询来寻她时带回了她的弓,又沿途收回几支残箭。
轻轻替她盖好滑落小半的外袍,萧询一夜未睡守着身侧人。
瑜安墨发柔顺地滑过他指尖, 如玉的面庞愈发显得精致而脆弱。
睡着的瑜安, 总让人有说不出的乖巧之感。
萧询还记得自己召瑜安入宫的第一夜, 强行要她侍寝。
三年未见,从知晓瑜安在代郡中的骗局, 他便誓要她付出代价。
可那一晚,后半夜瑜安靠在他身旁沉沉睡去,面颊上尤带着未干的泪痕时,他心软了一瞬。
因而第二日,他暂时放了她归府,且再给她些时日。
如瑜安所言,代郡中是自己为难她在先,她的所谓欺骗利用不过是顺势而为,只为自保。
没有什么错处。
火焰忽明忽暗,女子半边面庞陷于光影之中。
萧询俯身,在她唇畔印下一吻,极轻极浅。
瑜安并非对他无情。
或许从重逢伊始,他若能换些更温和的法子,他和瑜安不至于走到这一步。
……
天边已现鱼肚白,晨光慢慢洒入洞中。
雨过天晴,山风温润,林间碧叶折闪着光芒。
瑜安是被一阵香味唤醒。
她睡着时,萧询借了她的长弓,在洞口附近猎得一只野兔。
“先吃些罢。”
他用匕首割了一条兔肉,虽在野外万事仓促,但火候控得尚可。
瑜安接过,咬了一小口,并没什么胃口。
“要走了么?”她问道。
萧询点头,雨已停,瑜安的伤势不可再拖延。
此处地势开阔,少有野兽出没。
只要回到围场地界,遇上护卫便容易许多。
一日一夜,王叔必定能察觉到异样,想必此刻已四下里搜寻围场。
瑜安轻应一声,神色比之昨日更加苍白,勉强打起些精神。
阳光穿透层层枝叶,照于身上暖融融的。
瑜安伏在萧询背上,从未想过有朝一日如此狼狈之时,竟是同他一起。
她眼皮有些沉:“还有多远啊?”
萧询记得大致的方位:“就快到了。”他希冀瑜安说话保持清醒,却又怕她耗费太多气力。
两侧好似是无止境的木丛,偶尔有一簇野花盛开。
瑜安慢慢道:“我昨日……应该算是救驾有功罢。”
“自然。”
“那陛下……陛下不得封我一个公主当当?”
萧询行得极稳当,声音温和:“还想当公主啊?”
“嗯。”
“若是一国之后,地位远胜于公主。”
“陛下这是恩将仇报。”
瑜安声音渐次低落下去,有些凌乱:“同你在一处,莫让外人看见,我……”
她合上眼,昏昏沉沉失去了意识。
……
瑜安的伤情远比所见更为严重。
随行的女医者检查过郡主身上伤处,有好几处暗伤都需妥善医治。
所有随御驾而来的御医一同诊治过,再三向陛下与靖平王保证,郡主左腿的伤势没有伤及根本,只要好生将养,能够恢复如常。
几位太医皆如此论判,顾昱淮终是松了口气,对守在榻边的君王道:“此处有我看着,陛下不如先回去更衣休息。”
小皇帝同瑜安在外一夜,状况亦不大好。
“朕无碍。”
榻上女子仍昏睡着。
御医小心翼翼为郡主包扎伤处,这样的伤情,都不知郡主是如何熬了一夜的。
他着实钦佩,嘉懿郡主不愧为靖平王的侄女。
瑜安的伤势需要静养,帐中不宜留太多人,连清涵郡主都被萧询下令拦下。
靖平王帐内,萧询与王叔商议接下来的事宜。
一日一夜,帝王和嘉懿郡主一同失踪这样大的消息,根本瞒不住。
整座营地闹得沸沸扬扬,各府护卫俱随禁军一同入山寻人。
如此大事,总得给外间一个说法,以安人心。
“陛下,昨日究竟发生了何事?”
自家侄女受伤昏迷,在外一夜,还是小皇帝亲自将她背回。桩桩件件说出去,都要闹得满城风雨。
……
瑜安醒来时已是第二日午后。
守在屏风旁的叶琦铭又惊又喜:“总算醒了,总算醒了。”
“二哥。”
瑜安一抬眸,叶琦铭便明白她的心思,知晓她累得慌,不想惊动太多人操心。
他叫了当值的御医来,又命人去给靖平王报平安。
御医为郡主诊过脉,开了方子下去熬药。
瑜安睡了许久,由送膳的侍女扶着坐起,身后垫上两枚软枕。
“外间消息如何了?”
床榻前只留二哥一人,瑜安喝了半碗清粥,放心问起。
叶琦铭说了世家间的消息,道帝王追逐泽鹿,出了围场地界。幸得北齐先祖庇护,无甚大碍。
至于嘉懿郡主,是不慎落入猎户陷阱,受了伤。最后由魏宁侯府二公子连夜寻回。
因靖平王早就在人前认下了叶琦铭侄儿的身份,二人如此外人只当是兄妹情深,并无风言风语传出。
“那便好。”瑜安倒是满意萧询如此处置,又给二哥加了重保障。
脚上的伤总得有个解释,进了猎户陷阱便陷阱罢,总比跟萧询扯上关系强。
“是啊,要是让外人知道你不见的一夜一日是同齐帝在一起,那真是不嫁也得嫁。”
叶琦铭的确是最先寻到瑜安之人。
他同妹妹在林中走散,当时并未如何放在心上。
可眼见着下起了雨,他回营地等了许久,都不见妹妹归来,直到天色黑尽。
他急了,连夜带人出去找寻,这才知道除了瑜安,齐帝也不知所踪。
整座营地闹得人仰马翻。
深夜的密林,又下瓢泼大雨,要想寻人谈何容易。
叶琦铭是一夜未睡,待雨一停便纵马入山中,身边只带了几个亲卫。
“天光大亮,我找到你和齐帝时,他背着你呢,你那会儿完全昏迷。”
妹妹受了伤,齐帝的情形也好不到哪儿去,二人皆是一身狼狈。
“多谢陛下。”
他谢了恩,想接过自己的妹妹,齐帝愣是不放。
君臣有别,他不能硬抢。
好在齐帝身边的暗卫不久后都赶到,护送着妹妹和齐帝回了营帐。
因都是帝王亲随,消息紧得很,无外人知晓。
听二哥三言两语说清这些事,瑜安松了口气。
“是……齐帝救的你?”
叶琦铭实在有些感慨,自己寻到他们二人时状况可都不大好。齐帝没受什么重伤,如果不管妹妹,恐怕早就能抽身回来。
围猎场上危险重重,他没有丢下妹妹,是当真对妹妹有几分情意在。
叶琦铭毕竟亲眼所见,饶是再不喜萧询,也不得不承认。
“他应该做的。”瑜安没好气,“分明是我救的他。”
“啊?”叶琦铭瞪大了眼。
从在围场中与兄长走散,瑜安想着晚间同他会合无妨,便继续在林中追寻泽鹿踪迹。
熟料越往前走,她发现鹿蹄印与马蹄印交杂,起初还以为是兄长捷足先登。
她顺着踪迹往林间深处,直到见一匹惊马奔回。
她认得这是萧询的座骑。
远处隐有声响传来,胯下骏马开始变得躁动不安,行了一段便再不愿向前。
瑜安无可奈何,只能自行去查探,堪堪救下被豺群合围的萧询。
“早知林中还埋伏有数匹豺,我就不出手了,惹来许多麻烦。”
“父亲不是早便告诫过我们,豺多以群居,”叶琦铭接了话,却隐约察觉到异常。
不对啊,妹妹分明应该知道这些――
营帐的门帘被人掀开,随风而来一股药香打断了叶琦铭思路。
“王爷。”
“小叔叔。”
顾昱淮亲自看着侍女端了药来,道:“先把药喝了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