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凌兼管营地防务,近来事务繁忙。
叶琦铭虽觉意外, 还是迎客道:“请世子进来罢。”
……
翌日是个阴天, 层云堆叠。
瑜安午憩醒, 由萧询陪着在帐中弈棋。
早膳时分兄长来寻过她,道宁国公世子赵凌昨日邀他一同狩猎。
这份邀约不便推拒, 叶琦铭思忖半日便归。
瑜安却是满意,赵凌身边多有相熟的世家。兄长随他出猎,兴许更容易遇上合眼缘的女郎。
只要兄长有了这份心思,她就能请小叔叔代为作主,给自己聘个嫂嫂回来。
她道:“赵世子盛情,兄长不必急于回来。”
叶琦铭挑了副长弓,意气风发等着给妹妹猎些好物。
瑜安几度欲言又止,偏生赵凌已候在帐外。
做妹妹的,再三提点兄长此事又不合宜,她只能送了二人一起策马离去。
午后短暂地露了些阳光,瑜安落下一子,不知兄长此时进展如何。
停顿片刻,萧询的黑子紧挨她的白子落下。
眼前棋局实在有几分棘手,瑜安暂抛了杂念,聚精会神应对。
如今行走不便,弈棋反而是最好的消遣。
半日下来,瑜安同萧询胜负各半。
顾昱淮中途来帐内探望过一回,坐于一旁观战。
他不好棋道,少时在家中也是多见父兄切磋。母亲常言,他们二位棋艺都不甚精妙,偏生在院中一坐就是小半日,摆出老江湖的架势。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们是多了得的能手。
棋盘上黑白二色玉棋交缠,难分敌手,顾昱淮看得头疼。
原本他家瑜安是为救驾而伤,小皇帝前来探视,陪着她打发辰光合情合理。
然――
顾昱淮瞧他们二人一来一往落子,如此对弈模样,看去未免太过熟稔了些。
他坐了两盏茶的工夫,盯着瑜安喝过药,棋局已下到第四盘。
“胜负如何?”他随口问高进。
高进道:“回王爷,陛下同郡主两胜一负。”
刘喻刘大人在礼部供职,因忙于操持裕王殿下和南陈顺颖郡主的婚仪,未随驾围猎。
若是这位大人前来,只怕帐中棋局更是热闹。
顾昱淮观够了棋,带亲卫去巡查营地防务。
瑜安则赶在药劲上来之前赢下了第四局,今日总算圆满。
萧询收拾过棋局,温和道:“睡会儿罢。”
“嗯。”
他带了人去外间,换侍女入内侍奉,帐中很快归于宁静。
……
天色渐暗,晚间层云散去,反倒晴朗。瑜安睡得安稳,醒来约莫到了酉时。
她在榻上安静躺了一会儿,盯着帷幔一角晃动的穗子。
等彻底醒了瞌睡,瑜安摇动银铃,唤丹泓入内为她更衣,扶她去中帐坐下。
帐内点起烛火,萧询踏月光而入,里外侍女行礼如仪。
“晚膳可想用些什么?”
瑜安没什么主意,只觉从早至晚,萧询看上去过分清闲。
正思忖时,帐外传来二哥熟悉的声音:“郡主可醒着?”
侍女答了一句“是”,还欲回话,叶琦铭已踏步而入。
“瑜安,瞧二哥给你――”
他话说了一半,对上帝王淡淡瞥来的目光。
萧询只带了高进前来,并未有多大阵仗。
叶琦铭身后,赵凌反应极快,带他一同行礼:“臣等叩见陛下,陛下万岁万福。”
“免了。”
叶琦铭站起身,原本他早便能回来,奈何赵凌狩猎兴致甚浓,一直拉他作陪,不知不觉在林中逗留到此时。
瑜安瞧他同赵凌所猎获,满满当当,显然今日无暇做其余事。
她叹口气,还是让母亲亲自写信与二哥罢。
叶琦铭的猎物中有三两只野雉并灰兔,俱是肥美。
可巧几人都未及用晚膳,正巧捡了现成的食材。
帐外空地上燃起两处篝火,瑜安的软椅摆在上风处,避开了烟尘。
料理好的兔肉剩了一半在旁,侍从皆退下。
另一半兔肉已架于火上翻动许久,油滋滋作响,渐冒出阵阵香气,勾得人食指大动。
瑜安耐着性子等着,不多时萧询挑了小块火候最好的兔腿先递与她。
瑜安轻吹了吹,咬一口兔肉,味道正是鲜嫩时。
佐料配得恰到好处,不似在山中时,只有单纯的肉香罢了。
“如何?”
“甚好。”
瑜安此时也饿了,前时山洞中的那块烤兔肉,因她没有胃口只吃了一小条,后面反而惦记起来。
萧询眸中含笑,继续为她翻烤,将新熟的兔肉悉心递到她手边。
瑜安想配一盅酒,可惜伤势在身,只能作罢。
“二哥同世子不尝尝?”
叶琦铭在一旁的火堆烤野鸡,还未等他反应,赵凌飞快地串了些生兔肉到架上:“郡主说得是。”
野兔肉鲜美,香味一阵阵飘来。赵凌目不斜视,专心盯着手中半生不熟的烤鸡。
陛下亲自动手烤的兔肉,除了郡主,他们哪里敢尝。
萧询吩咐高进备了些果饮来,不会与瑜安的药物相克。
青山连绵,夜空中繁星闪烁。
瑜安仰眸,从前在边关之时,大漠孤烟,星星都格外亮些。
再有三四日便要回銮,营地各府已有人开始收整行装。
春猎遇上福王叛乱,秋狩又逢受伤,瑜安不免遗憾,可惜了此番未能尽兴。
回营休息之际,赵凌主动与叶琦铭同路。
他执掌营地防务,又得帝王信任,是为数不多知晓陛下同嘉懿郡主失踪真相的人。
“林中尚有些狼藉需要收拾,陛下允我寻个帮手,不知叶兄可否助我一臂之力?”
豺群的尸体上插着靖平王府嘉懿郡主的箭羽。为稳妥起见,自然要收整干净。暗卫费了两三日光景,已找到当时大致的位置。
既是事关妹妹,叶琦铭欣然应允。此事外人知晓得并不多,明日赵凌正好带人与他前往,务必要不留痕迹。
月光照亮眼前小路,赵凌不无感慨:“嘉懿郡主若为男儿身,只怕二十封侯都不是难事。”
她能从乱军之中一箭取福王世子性命,几乎决胜战局。如今,更添救驾之功。试问同辈之中,有谁能够望其项背?
赵凌最初结识叶家三公子时,早便知道他非池中之物。
世事难料,从叶家公子到宫中的容妃娘娘,又成嘉懿郡主,几重身份转换,赵凌虽知内情,亦谨记守口如瓶。
相较于他的慨叹,叶琦铭关心的是另一事:“临山兄,你说陛下对我妹妹,存的是什么心思?”
“这......不难看出罢?”
哪怕是私下里,赵凌也不敢妄议君王。
叶琦铭不吭声了,如他所见,齐帝对妹妹还是没有死心。
不过,有了妹妹这重救命的恩情在,料齐帝也没有脸面再强人所难。
赵凌犹豫再三,临分别的当口,还是忍不住道:“其实......在容妃娘娘之前,陛下身边从无其余女子的。”
他欲言又止,和叶琦铭约了明日碰面的时辰,各自回营。
......
二哥这两日忙碌,皆是同赵凌在一处。
瑜安右脚尖踢了踢滚落在地的松果,她面前的棋局下到一半,暂时中止。
等了不到一盏茶的工夫,萧询如约赶回。
瑜安对北齐皇都传来的政事并不关切,萧询落下一子后,却主动与她说起:“北梁递了国书,已遣使来齐。”
明目有二,一为更换两和合约,次则恭贺裕王与顺颖郡主缔结良缘。
北梁这封国书来得突然,康王叔加急命人送了消息来。
梁与齐共分北方天下,彼此间战和不定,自然不能轻易待之。
瑜安落子如常:“难怪有了郑媪动作。”
原是为出使作铺垫。
虽无确凿证据,但郑媪与郑明珠万里而来,在故乡的痕迹滴水不漏,想也知道是皇室在背后谋划。
真是难为幕后之人,能寻出与她母亲这般相像的女郎。
萧询淡淡一笑,自徐州归附,双方议和已近两年,早过了换约的日子。
北梁专选于和亲事宜前,说是巧合未免牵强。
“使臣人选可定下来了?”
瑜安多问一句,萧询颔首:“梁王第九子,瑞王刘真。”
棋子叩于案上,发出一声清响。
“是那个混蛋啊。”
贪色如命,男女不忌。
第69章 追妻第七月――婚期
秋A后半月的路程归京, 暑热已然退去。
瑜安在王府休养,御医们诊治过,郡主伤势好转得顺利。只要静心养伤, 等到十月初裕王与顺颖郡主大婚,应该便能恢复大半。
随风送来银铃清响,瑜安在韵华院的花圃中自在地荡着秋千。
顾昱淮远远看着,听林嬷嬷回禀近一月来王府后院事宜。
郑家那位姑娘跟着宫中女官学习礼仪规矩, 多少有些进益。她在静颐院中安分不少, 只是比邻而居, 同备嫁的表小姐时有摩擦。
表小姐看不上边地长成的郑家姑娘,说话明里暗里带着嘲弄。而郑姑娘以王府正牌郡主自居, 更加瞧不起在府上打秋风的表姑娘。
郑媪在其中时时劝着,又有丫鬟婆子周旋, 总归二人没撕破脸, 见面少不得互相嘲讽一番罢了。
林嬷嬷道:“王爷, 不知那二位客人,还要在府中留上多久?”她斟酌问了一句,也好便于安排其余事。
虽则她早就从王爷口中知晓那二人是冒牌货,可明珠姑娘的样貌实在肖似故去的少夫人, 有时望去都叫她恍惚起来。她们留在王府别有用心, 不得不处处提防。
“此事仍需与陛下商议,嬷嬷仍往常待之便可。”
梁地使团已入北齐地界,这个节骨眼上, 不宜打草惊蛇。
“老奴省得。”林嬷嬷得了准话, 吩咐底下人照办即可。
伴着清脆的银铃声, 瑜安的秋千荡至高处回落,乌发间的明珠玉钗熠熠闪光。
林嬷嬷顺着王爷的目光瞧了一会儿, 郡主秋A受伤,回来时她都吓了一跳。好在有御医用药精心温养着,不会留下什么病根。
她请示过府内几桩要事,却见王爷仍有什么忧虑之事。正犹豫间是否要退下,林嬷嬷听得王爷问道:“这孩子同陛下间,嬷嬷以为如何?”
“这……”
林嬷嬷不好答,郡主在府养伤这些时日,宫中赐来的药材补品如流水般不断,还三不五时送些精巧的小玩意儿,供郡主解闷。陛下更是往来王府探望频频。或陪郡主弈棋,或斗双陆,全凭郡主心意。
她细细想来,其实郡主从前在宫中时,时常随陛下至王府。她偶尔瞧着二人相处,就如蜜里调油的小夫妻一样,很是般配。就是不知为何,二人风华正茂的年岁却一直都没有子嗣。她那会儿还兀自替容妃娘娘心焦过。
观如今这情状,郡主离宫许久,陛下都再未纳妃,后宫空悬至今。
顾昱淮轻摇头,没什么主意。
林嬷嬷晓得主子的为难。王爷既是长辈,夹在郡主同陛下之间,实在是不便插手。
眼见着未时将至,顾昱淮行了几步,叮嘱瑜安道:“今日玩得也够久了,一会儿回屋中歇息罢。”
“小叔叔有政事?”
顾昱淮颔首:“门房午前来禀过,陛下御驾约莫未时至王府,算算时辰也该到了。”
瑜安若有所思:“如果是为府中事,可否允我一同听听?”
……
书房内,瑜安已经等候着。
小叔叔方去前厅迎驾,对于她在此,萧询并无异议。
“顺着燕春楼的线索,查到了同郑媪联络的几条暗线。”
瑜安大大方方翻看萧询递来的暗卫奏报,查出的几人多是改换身份混进些商铺中,暂未成气候,不足为惧。
就是不知,其中是否有漏网之鱼。
宫中派出的暗卫四下里打探,这些眼线皆是近半年才到北齐皇都,最短的进城不过一月。稍一留心,便知与北梁使团脱不了干系。
瑜安与小叔叔同心,北梁事宜,靖平王府从不插手。此番是因暗探安插到了王府,才没有全然置身事外。
顾氏冤案,十余载过去,昔年高坐金銮的始作俑者早已亡故,连寻仇都不知该向谁。百年来大梁崇文抑武已成积弊,数代帝王对武将连番打压,多加掣肘。纵已离了梁朝,但瑜安知道,小叔叔的剑锋永远不会指向故国百姓。
她亦然。
至于齐梁交战,是胜是负,同他们再无干系。
……
十月初,北梁使团浩浩荡荡入京。
齐梁乃宿敌,比之原先南陈远道而来的热闹,整座皇都显得冷淡许多。
为显北齐礼数,安王奉旨亲自出城迎接来使。
一如萧询所言,此番北梁使臣之首乃梁王膝下第九子,瑞王刘真。
望仙楼雅间内,叶琦铭合上半扇窗。
“居然真的是这个孙子。”
前后亲卫簇拥中,刘真安坐马上,束发的王冠闪着金光。
见瑜安伸手碰了碰一旁的长弓,叶琦铭谨慎道:“你不会是想在这里补他一箭?”
瑜安挑眉:“二哥担心我射偏?”
“这倒不是。可这儿护卫无数,防备甚严。”叶琦铭自然知道瑜安只是戏言,“再说了,你伤没好全,我带着你逃不掉啊。”
瑜安笑笑:“论逃跑的本事,谁能比过那个混账。”
叶琦铭深以为然,在大梁时,刘真仗着皇室的身份横行无忌,徐州无人奈何得了他。如今到了北齐地界,他们再没有那般顾忌。
“纨绔就是纨绔,你说这么多年会不会有些长进?”
瑞王刘真是云贵妃所出,少年即封王。他上头一位同胞兄长早已入朝,是大梁储君之位最有力的竞争者。再加上母族显赫,又是云贵妃幼子,瑞王素得宠爱,骄横无比。他虽生得一副尚可的皮囊,金玉堆砌之下显出皇室贵气,不过仔细看去,多年纵情声色,年纪轻轻就已虚空得厉害。
瑜安道:“先探探他虚实便是。”
刘真会作为主使前来,瑜安丝毫不意外。他并非储君人选,出身又足够贵重。使团一应事务有副使料理,刘真不过担个虚名罢了。出使北齐如此体面的差事,最适合刘真这等沽名钓誉之辈。或许,背后还有其兄恭王的授意,要他为己方造势。
“你有主意?”叶琦铭来了兴致。
瑜安颔首,却道:“二哥先不必插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