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的思绪被午后的萧询横空打乱。
瑜安道:“小叔叔,且再容我两日。”
“好。”顾昱淮自然不逼她。
况且,若当真行此招,尚不知小皇帝是何反应。
犹豫一会儿,他问起另一事,语气中带着显而易见的紧张。
“h儿,你在宫中,可曾受过什么委屈?”
瑜安闻言一愣,旋即否认。
“当真吗?”
“当真。”
她道的是实情。
除了最初对上萧询毫无还手之力外,渐渐地她就学会拿捏了帝王。
稍稍一示弱撒娇,手到擒来,甚至无需太过刻意。
真要论起来,萧询也未怎么伤过她,至多是在榻上罢了。
“那便好。”顾昱淮虽如此说,心下却仍旧忧虑。
眼见着小侄女不愿多谈,顾昱淮换了轻松的话来提:“后日宫中安德殿外有马球会,可想去看看?”
每逢春日里,以宫中马球场的击鞠赛为先,世家子弟多上场竞技。再往后,京中各处马球场便纷纷热闹起来。
瑜安此番不能上阵击鞠,也就没了观赛的兴致。
留在府中休憩便是。
……
在府中闷了两日,这一日瑜安晨起醒来时,时辰尚早。
安缘钪械穆砬蛉才开锣不久,瑜安漱洗毕,临时改了主意。
“去备车驾吧。”
“是,郡主。”
林嬷嬷额外叮嘱了几句,外间天气好,郡主出去透透气也无妨。
瑜安换了身浅碧色如意罗裙,腰间锦带松松系着。
未满两月的身孕,尚不明显。
安缘钔猓远远见到嘉懿郡主轿辇,几位管事擦了擦额间冷汗。
今明两日的马球赛事,是早两月便开始预备的。
京中世家多来观赛。须知,每逢宫中的马球盛事,也是各世家出挑的子弟在陛下面前崭露头角的好时机。
底下人是再三确认过靖平王府不会前来,他们才将观赛的一处好亭子作人情另行分了出去的。
“嘉懿郡主万福。”
“郡主万福。”
陛下特许郡主在宫中可乘轿辇,这于世家贵女中是独一份的荣宠。
两位管事上前迎了郡主,擦了擦额间冷汗。
场中几处观赛的亭阁都已坐满了人,赶下哪家都不妥。
可他们更不敢叫郡主坐到廊下,实在是左右为难。
安缘钪械穆砬虺¤ぐ睬笆崩垂几回,进到场中熟悉路途。
“有何事?”她瞧出身边一直跟着的二位管事焦灼神色。
那二人对视一眼,本已派人试着去商榷。见郡主问起,只能先据实以告,忙不迭请罪。
“无妨。”瑜安本就是起兴而来,“你们退下吧。”
她随意寻个位置便好。
“这……”
管事岂敢就这样怠慢郡主,还未寻出解决之道,四下里的宫人跪了一地。
“陛下万安。”
外人面前,瑜安对萧询浅浅一礼。
萧询伸手扶了人,眸中蕴笑。
高进无声示意管事退下。
方才陛下观赛之际,先是瞧过常属靖平王府的观赛亭。
原本有些失望,如今见了郡主中途前来,倒是更加欢喜。
帝王的观赛台视野自然最好。
一国之君,到何处都引臣下瞩目。不过一小会儿的工夫,瑜安便察觉到邻近人有望来的目光。
她在原地与萧询立了片刻,随他上了高台。
至少萧询观赛的阁中无人窥探。
瑜安小声抱怨一句,分明有侍从引路即可。
高进陪了笑,等闲人哪请得动郡主,陛下自是愿意亲自前来。
侍女留在了阶下,瑜安在阁中落座,马球场上情形一览无余。
红蓝两方相争夺球,比拼激烈,蓝队暂胜一筹。
击鞠的郎君瑜安识得几人,或许其中便有要赴边关历练者。
瑜安同萧询间的小几上摆了三两种糕点,还有些时鲜水果。
她挑了枚枇杷,春分前后枇杷并不当季。
此为南处贡来的白玉种,瑜安尝过,眼中不由一亮。白玉枇杷酸中透甜,反而合她的胃口。
手中的一枚才吃完,另一枚剥好的枇杷便递到了她面前。
萧询手取在枇杷梗处,去皮的果肉莹白如玉。
瑜安却不接,警惕看他。
帝王笑道:“怕什么?”
“可要朕喂你?”
瑜安匪夷所思,上下瞧了半晌,从萧询手中接过了剥好的枇杷。
帝王便换了新的枇杷来剥。
这一枚更酸些,瑜安更喜欢。
有人愿意剥,她吃着便是。
萧询的手修长,指节分明,连剥枇杷时都是慢条斯理,赏心悦目。
“陛下。”高进来奉茶时,见到阁中情形那一瞬,竟不觉得有何意外。
郡主安然吃着陛下剥来的枇杷,赏着马球赛。
他不敢留着多碍眼,添了茶水后便退下。
三两炷香的光景,场中敲锣,胜负已分明。
红队后来者居上,最终胜了两筹。宫中颁下彩头,场中叫好声连连。
瑜安吃够了枇杷,她净过手,接着吃案上的糕点。
阁中备的茶水是祁方红茶,为今岁贡茶。
瞧瑜安不大喜欢的模样,萧询道:“有流香酒,可要尝尝?”
昨日方到的贡酒,一共只得三坛。
“算了罢。”
瑜安摇头,让萧询不免意外。他吩咐人另制了果饮来,再新上些糕点。
侍从收整过场中,下一回合便是男女击鞠的赛事。
原定是四队人马击鞠,由四位女郎挑选组队的世家郎君。
开赛前一刻钟,高进入阁中新禀了消息。
“陛下,清涵郡主亦想上场击球。”
想必郡主是观赛久了,不免心动。
萧询望向场中,高进道:“赵世子陪着郡主呢。”
清涵郡主与赵凌的婚事已隐有传出,在世家间不算秘闻。
一为康王府千金,一为国公府世子,二人又是青梅竹马的情意,也算一段佳话。
帝王颔首:“允。”
瑜安望去,萧念早已换好了衣衫,并未耽误开赛的时辰。
赵凌护在她身侧,为她选了匹温驯的枣红马。
二人偏头不知说着什么。
萧念一袭绯红色的骑装,格外醒目。
击鞠赛分两场,每场一炷香的工夫,最后得筹高的一队获胜。
瑜安熟知规矩,拈了块新摆上的糕点。
萧询侧首看她,忽而奇道:“今日没有上场击鞠的兴趣?”
他记得瑜安素喜马球,技艺更是极佳。
她的风寒已然痊愈,不知为何一直安坐着。
瑜安握糕点的手一顿。
第91章 追妻第十一月――长寿面
她放下半块糕点, 语气如常:“胜太多了,觉得没什么意思。”
萧询失笑,心中又不免划过些遗憾。
他还未得机会, 好生陪着瑜安打一场马球。
场中锣鼓声响,新的一轮马球开赛。
萧念与赵凌开局不利,球被另一位郎君先一步抢去。
马球场上从来少论身份,只看筹数。
赵凌击鞠的技艺在世家郎君中算是翘楚, 得过三筹, 瑜安瞧他再夺球后常有意将马球传与萧念, 自己则在一旁护发。
骏马奔驰,场中五队人马互有往来。
一记利落地挥杆, 判官高声道:“清涵郡主下一筹。”
瑜安在高台上望得清晰,那球进得险, 萧念眉眼间皆是明媚的笑意。
一轮毕, 中场歇息的当口, 赵凌先翻身下马,为郡主牵住了马缰。
萧念跃于地,接过了侍从递来的水壶。
她见到皇兄身旁的瑜安妹妹,笑着同她挥挥手。
瑜安凭栏眺望, 回之一笑。
她回阁中坐下, 不多时,高进在外通传道:“陛下,裕王同裕王妃前来请安。”
萧询颔首, 高进恭敬请了人入内。
“皇兄万福。”
瑜安起身, 也稍与裕王夫妇见礼。
陈妤同她交换过目光, 唇畔漾起一抹笑,对瑜安在此并不觉得意外。
不过说了几句闲话, 裕王夫妇没有在阁中多停留。
第二轮马球赛很快开赛。
此局定最终胜负,小小一颗马球,接续不断地在各人球杖下翻滚。
萧询为瑜安添了些果饮,问了一句胜负。
瑜安瞧着暂领先一筹的赵凌与萧念,又道:“陛下以为呢?”
萧询笑笑:“朕想新安侯府会胜。”
方才判官唱和,瑜安依稀记得那着藏青圆领窄袖袍的是新安侯长房家的四郎君,另一位女郎同样出自新安侯府。
半柱香燃尽,结果已然分晓。
新安侯府的顾四郎君连夺两球,生生压了对面一头。
随略逊一筹,萧念并无不悦神色。
后半程她有些乏力,可惜了没能拦下那一球。
瑜安已吃完第三块芙蓉酥,一连观了几场击鞠,她稍觉困倦,便先行回靖平王府。
萧询自然陪着她离去,等到靖平王府的车驾出宫,亦回了昭宸宫。
因在观赛阁中吃多了糕点,瑜安无甚心思用午膳。
换了寝衣,内室中侍女拉起帏幔,又为郡主点上安神香。
云缎的被褥才新换过,松软舒适。
瑜安沾上软枕,不多时便沉沉睡去。
榻间安宁,梦境里久违地回到代郡城中。
齐梁两军对峙已有半月,战局状似平静,又处处暗流涌动。
瑜安在书案旁侍奉笔墨,瞧北齐的这位太子殿下此时竟能够安然作画。
绘的是春景,生机盎然。
瑜安磨了一会儿墨,揉了揉酸涩的手腕。
怕沾染上墨汁,樱粉绣芙蓉的袖摆稍稍挽起,昨夜腕上留下的红痕已消退些许。
她站得累了,在一旁圆凳上坐下,接着吃水晶盘中的葡萄。
二人时常这般相处,便是半日光景过去。
瑜安自己吃够了,擦净了手,才后知后觉是否要给北齐太子剥枚葡萄。
萧询虽甚少吃这些,但底下人的贡奉倒没一日断过。久而久之,瑜安渐渐习惯地挑了自己喜欢的来尝。
送到太子身边的吃食皆仔细查验过,没什么可忧虑的。
一幅小画绘了三日,落款处盖上了齐太子的私印。
夕阳西斜,萧询执了她的手去厢房用膳。
侍女方入书房中收拾桌案。
……
瑜安午憩睡足了一个时辰,醒来时韵华院中多了两筐白玉枇杷。
显而易见的示好。
瑜安望那枇杷半晌,吩咐人去裕王府送了封拜帖。
小叔叔急于为她腹中孩子寻一位生父,也不知萧询知道后会作何想。
嬷嬷道孕中易多思,她这段时日反而常常忆起从前事。
顾昱淮进韵华院中时,远远就瞧见小侄女坐在檐下,对着筐枇杷出神。
不消提,这时节的贡品,必定是小皇帝差人送来的。
“白日里的马球赛可好看?”
瑜安点头:“只可惜了不能下场。”
顾昱淮抬手挥退了外间侍女,午后礼部的消息倒叫他有些为难。
“二月二十一,是礼部测算出的吉日,陛下要往北山皇陵拜谒。”
兼之军队出征在即,此番亦要敬告先祖。
顾昱淮会代帝留守京中,此番一去一回,约莫四五日光景。
难办的是,瑜安是北齐帝王亲封的一品郡主,惯例册封礼成,要在三年间往宗庙谒见。
礼部的意思,嘉懿郡主恰可与帝王同行。
拜谒皇陵,随行的还有朝中亲贵大臣与命妇,名录已齐备。
虽则来回皆有通敞官道,路程亦不紧凑。顾昱淮忧心瑜安的身孕,若要回拒,总得寻出个理由才是。
礼部的说辞,想必也有小皇帝的授意。
瑜安垂眸,亲谒宗庙,随这一趟去是再顺当不过。
平白称病婉拒,怕是要惹萧询起疑。
“我留心些便是。”瑜安道,“小叔叔不必太过忧心。”
顾昱淮知悉祭庙之礼,瑜安为女郎,许多仪典都无需参加。
瑜安笑笑,只是有身孕罢了,小叔叔未免太如临大敌了些。
她既如此说,顾昱淮心下稍安,又去安排随郡主往北山皇陵的侍女护卫。
总要走这一趟的,跟随御驾反而安稳些。
……
翌日午后,收到瑜安拜帖的陈妤早早便在府上沏了清茶等候。
她为新妇,二月二十一也要往宗庙祭奠。
听闻瑜安同行,彼此正好作伴。
“说吧,今日寻我何事?”陈妤开口,知道瑜安怀了心事而来。
上回与之相聚,瑜安的欲言又止,她还记在心上。
瑜安捧了茶盏,却未饮茶。
她思来想去,有些情事,身边似乎也只有这位好友能稍稍为她解惑。
她开口,道:“倘若……倘若有位女子,已下定了心同,同情郎一刀两断。彼此间话业已说得分明,但情郎仍旧挽留,该当如何?”
陈妤不假思索:“那便看女郎的心意。若她心底愿破镜重圆,又无甚不可挽回之事,试试有何妨?”
她当然知晓瑜安口中的女子是谁,只没有点破。
瑜安沉默一会儿,从入宫的第一日起,她便是下定了心要离去的。
宫中的日子,她只当作同萧询的一场对弈。
春猎行宫中,她赢下最后一手棋。离开之际,却未想到后来仍有种种牵扯。
尤其……尤其那日午后,水澜亭中,萧询竟同她致歉。
为他迫自己入宫之事。
她望他的眸,一时不知该如何答,又能如何答。
只匆匆回了自己的韵华院。
既已开了话匣,瑜安索性想将往事与陈妤道个明白。
陈妤并了三指,许诺守口如瓶,也是好奇瑜安究竟会说出什么。
她无心再烹茶,熄了小炉中的火。
瑜安安静须臾,道:“你可听过,叶家叶瑾舒的名字?”
“略有耳闻。”陈妤入北齐皇都前,已是打听清楚了其中消息。
北梁叶家的三公子,归降后居于齐都,曾一箭射中过齐帝的衣带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