瑜安静静道:“那便是我。”
殿门紧闭,陈妤的心腹侍女在外守候。
王妃娘娘吩咐不必搅扰,看了看外间天色,嘉懿郡主到访已有两个时辰。
也不知王妃娘娘同郡主在商议些什么。
鎏金雕花的香炉中,香料早便燃尽。
好半晌,陈妤才理清了思绪。
香消玉殒的容妃娘娘,成了眼前的嘉懿郡主。
若非不合时宜,她都想为这段精彩纷呈的往事拊掌。
“这么说来,代郡中,其实是你先招惹的陛下?”
瑜安立刻道:“分明是他布局擒我在前。”
她是不得已才换回裙装,隐匿身份。
“我只是……只是谋算罢了。”
陈妤略略能懂她的意思,却说自己的见解:“无论何种谋算,若遇‘情’之一字,必定是不同的。”
齐帝显然在代郡中动了几分真心,否则不会相逢后,强行纳瑜安入后宫,又甘愿放她离去。
容妃娘娘盛宠的传闻,绝非空谈。
堂堂帝王,被骗了一番真情。
“那你呢?”陈妤直视瑜安眼眸,“你可有动过情?”
……
二月二十一,巳时一刻,帝王祭过天坛,去往北山皇陵的仪仗自广正门启程。
一路上行程太平顺遂,瑜安在自己的车驾中安稳睡了大半日,于入夜时分到达行宫。
下榻的小院一切都收整得妥当,瑜安喝了一贴安胎药,因天色已晚,今夜整座行宫都早早安置。
在行宫中留宿三日,瑜安除过第二日依礼祭拜外,余下的闲暇都留在自己院中,偶尔与陈妤小聚。
大殿中祭庙的军礼,一丝不苟行了两日,女眷都无需列席。
唯一麻烦些的是,瑜安同萧询比邻而居,每每喝药时得稍稍避着些他。
好在帝王近日事务繁杂,瑜安晚间安寝又早,二人一日间碰面的机会不多。
到了原定回程的日子,因前一日夜里下起了小雨,道路泥泞,不得不暂缓行程。
春雨细密如丝,绵绵一夜一日。
回銮的日子也随之一误再误。
瑜安白日里睡得久,靠在窗边,听雨声昵喃。
今夜连残月都无,星星在雨中亦显黯淡。
杂乱无章的雨声中,廊下的侍女屈膝行礼:“陛下万安。”
瑜安打起些精神,原以为萧询此时寻她有何要紧事宜。
她看着端到自己面前的一碗清汤面,还卧了个荷包蛋作点缀。
平心而论,这碗面看起来实在难以下咽。
她疑惑抬眸,萧询笑笑,又不免歉然:“今日是你的生辰。”
在行宫中逗留几日,瑜安都忘了日子。
已经到二十五了么?
帝王的语气透着些期许:“长寿面,总不能缺的。”
瑜安用银箸挑起些面丝,尚未下咽,毫无征兆地感到一阵难受与恶心。
手中银筷落于地,发出声轻响。
“瑜安?”萧询愕然,立时扶住了人。
随驾的御医被帝王连夜宣至嘉懿郡主院中。
第92章 追妻第十一月――真相
窗外雨势转向急促, 纷乱的雨滴打于叶上,噼啪作响。
屋中几乎落针可闻,宛如暴风雨前的宁静。
高进不敢在此时入内, 他转向为郡主诊过脉,候在廊下的李御医,无声问道:“出了何事?”
陛下方挥退了所有侍从,内室门紧闭。
李御医压低声音答了, 倒叫高进愣在了原地。
嘉懿郡主, 已有两月身孕。
昭宸宫总管几乎是立刻便想起陛下命暗卫查探得的一张药方。
倘若郡主因风寒先瞧过医者, 那么身孕之事……
屋内狼藉尽数收整干净,烛火温暖明亮。
瑜安喝过些温水, 勉强压下不适之感。
瞧人面色稍有好转,方才未能顾及的话语重新提上。
萧询回想这些日子瑜安种种反应, 无端转变的口味, 未赴的马球赛, 她显然是知晓的。
更甚于,还有一张凭空出现的风寒药方。
初为人父的喜悦与手足无措中,不容忽视的是被刻意隐瞒后的帝王之怒。
瑜安神色孱弱,靠在窗边软枕上, 与帝王相望并不露半点怯色。
她甚至道:“天色已晚, 陛下请回罢。”
萧询几乎要叫她气笑了。
“你早便知道?”
“是又如何?”
她坦然答,事已至此无需再多掩饰。
“瑜安,”, 帝王声音低沉, 勉力克制着自己的语气, “为何不告知朕?”
雨滴自檐上砸落,溅起无数水花。
雨声纷扰, 像极了此刻芜杂的思绪。
“陛下怎知,自己便是这孩子的父亲?”她抬眸道,“非亲非故,我又缘何要告知陛下?”
风起,暗夜中,树叶沙沙作响。
“不是朕也认。”萧询扣住人的手腕,“那你倒说说,这孩子的生父还能是谁?”
“我――”
饶是再怒,萧询手上仍旧收着力道。
瑜安挣脱开,心间横生出气愤。
她分明记得那夜事后,自己在昭宸宫中喝过汤药。
从前向来灵验的避子汤,偏生这回就失了效用。
“若朕今夜不在,你怀着孩子,预备瞒到几时?”
“这与陛下何干?”
里间争吵动静隐隐传来,虽听不大分明,但高进心下惴惴,不安地在外打转。
二位主子起了争执,尤其是郡主,眼下还怀着身孕,万不能动气。
为难之际,可巧寻到了个机会,高进赶忙示意端了药盏的侍女近前。
“陛下,”他在外叩门,“到郡主喝药的时辰了。”
“让人进来。”
侍女送了药碗入内,原本郡主早就该饮下的安胎药,因晚间变故耽误到此时。
帝王接过玉碗,药温控得正好。
闻见苦涩的药味,瑜安眉间蹙起。
二人暂偃旗息鼓,纵是置气,药还是该饮的。
苦味在鼻间萦绕,瑜安才喝过两口药,方才的恶心之感再度上涌。
“唔……”
她手中药碗端得不稳,洒出半数药汁,弄脏了天青色的衣裙。
萧询将药碗置于一旁案上,把人半抱在怀中安抚。
他身上是清檀香气,瑜安被曾经熟悉的气息包裹,竟稍稍觉得好受些许。
……
雨声渐弱,月光隐在层云后。
榻上人睡得并不安稳,萧询替瑜安掖过被角。
“如何?”
李御医细细查看过郡主所用药方,开方之人医术老成,此药方近半月正得用。
他从前侍奉过长庆宫的容妃娘娘,早便稳坐御医院前两把交椅,深谙在宫中守口如瓶的道理。
若如不然,也不会得帝王倚重。
高进奉旨送了御医去厢房歇息,那夜郡主宿在昭宸宫中时,他是在起居住上添了一笔的。
因而郡主的身孕,亦有据可查。
屋内烛火仅余下角落处的两支,微弱的光芒映在女子莹白如玉的面庞。
萧询在榻边坐了许久,听雨声徐徐止歇。
榻上女子熟睡着,神情恬静安然。
抑制不住的欣喜在帝王心间荡漾。
他同瑜安,有了血脉相连的孩子。
……
翌日雨过天晴,原定回銮的仪仗却迟迟未启程返京。
帝王暂无旨意,随驾而来的世家自不敢妄议。
瑜安卯时末便醒,更过衣裙,坐在膳桌前无半分胃口。
帝王命人换了一桌吃食,也无多大用处。
山中云销雨霁,二人昨夜的争执仿佛也随之搁置。
萧询瞧瑜安神色恹恹,便该好生待在靖平王府,怎么来皇陵舟车劳顿。
怀着身孕,如何赶路。
瞧帝王如临大敌的模样,两鬓斑白的李御医笑容有些许无奈。
“郡主胎像平稳,陛下不必太过忧心。”
李御医劝慰着,也明白陛下才为人父的心思。
就是嘉懿郡主瞧着,对陛下冷淡了些。
高进忙前忙后,亲自打点车驾。
瑜安由萧询陪着用膳,费了半天力气,好歹吃了半个牛乳包,总归能饮下晨起的安胎药。
“还不回京?”
她开口,在行宫待得够久了,不愿多留。
萧询颔首,欲抱了人时,瑜安没好气:“我自己能走。”
她登上自己的车驾,原本便宽敞舒适的马车,又铺上厚厚两层绒毯,备上数个软枕。
仪仗绵延数里,回皇都的脚程显而易见缓上许多。
瑜安睡睡醒醒间,半日的光景,才堪堪行了一半路途。
听见车帷被掀起的动静,她看清来人,随手砸了个软枕过去。
云锦的枕头滚落在脚畔,萧询俯身拾起。
“可有不适?”
马车未有颠簸,瑜安仍觉头晕,午膳几乎是半点未动。
直到月挂中天,队伍方才缓缓入城。
车驾行在靖平王府前街巷,车辕声在寂静的巷道格外明晰。
顾昱淮晚膳后等在前厅许久,听得门房禀了消息,便要去接h儿。
马车帷帐掀起,先下来的却是小皇帝。
他对车上人伸出手。
迎着月光,顾昱淮见他家h儿披了件碧色的斗篷,全然未理会小皇帝,径直越过人下了车驾。
“王叔。”
“小叔叔。”
顾昱淮斟酌着应了声。
瑜安目光瞥向跟在自己身旁的萧询,神情不豫:“陛下还不回宫?”
明晃晃的脾气,小皇帝笑笑:“与王叔尚有事要议。”
像是将气撒在了棉花上,瑜安冷哼一声,抬步回韵华院。
顾昱淮吩咐侍女好生陪着郡主。
他瞧着去时还风平浪静,回来时简直要翻了天。
“陛下请。”
二人换了一条路往致清院书房,如此情状,顾昱淮也有话要问小皇帝。
书房中点起灯火,顾昱淮合上窗:“陛下都知晓了?”
他试探着问上一句:“那这孩子是――”
烛火愈见明亮,得到小皇帝肯定的答案,顾昱淮心中的大石落下。
h儿总不肯言,好在小皇帝清楚。
“难怪兄长前日还予我托梦。”顾昱淮笑笑,合着当真是他的孙儿。
连王叔都不大明了的模样,萧询想也知道依瑜安的脾气,她不愿提,王叔自然不能多言。
顾昱淮印证过心中所想,语气稍安。
h儿既已有孕,皇帝也愿认下,他当然要为她讨个说法。
“为今之计,不知陛下作何打算?”
无论如何,h儿腹中这孩子,总得要个生父才能名正言顺。
否则,不知要受多少年的流言搅扰。
终归人言可畏。
“朕这几日会与瑜安详谈,”萧询道,“有劳王叔暂且费心。”
“好,好。”
小皇帝的态度顾昱淮倒是出乎意料的满意,h儿这孩子素来有主见,强求不得。
“时候不早了,陛下早些回宫歇息。”
“王叔留步罢。”
送了小皇帝出府,顾昱淮逐一熄去书房内烛火。
好似是春猎前那段光景罢,小皇帝同他议事,也是到了这等时辰。
福王府谋逆之意昭然若揭,已成心腹大患。不趁此机会一举除去,必定后患无穷。
商议过兵马部署,他收起兵防图时,小皇帝忽而与他说起另一事。
“王叔同瑜安,好似很是投缘。”
他笑笑,彼时只觉小皇帝说起叶家那女孩儿时,神色都温柔下来。
“的确如此。”他道。
“如若此次春猎,平叛顺遂。朕……想请王叔收瑜安为义女,不知可否?”
他方将舆图置入暗格中,闻言回眸。
“收容妃娘娘为义女?”
“正是,有劳王叔费心。”
他默然许久,小皇帝,是想叫靖平王府出一位帝后。
……
几日的春雨过后,又是连日的晴天。
午后的天幕蔚蓝澄澈,天气晴好。
和暖的阳光落在身上,丹泓低垂着眸,守在韵华院外:“回、回陛下,郡主早有吩咐,今日不见外客。”
她瞧着帝王没有动怒的意思,又壮着胆子道:“郡主还说、说,陛下请回罢,莫搅了她午憩。”
跟着陛下,高进都觉得自己矮了韵华院中的小丫鬟一头。
“去御书房,将奏案搬来罢。”
高进愣了愣:“是,陛下。”
韵华院中空出一间厢房,近日午后三省六部的奏疏或许都要送来此处。
微风翻动书页,院落中一片安宁。
“王爷,这都已经两个时辰了。”
林嬷嬷有些不安,听韵华院中的小丫鬟来禀,不得已请来了王爷。
顾昱淮顺着院门望了一眼,小皇帝在廊下淡然批阅奏案,神情自若。
倒也没耽误政事。
“无妨。”
顾昱淮转身离开,h儿同小皇帝之事,他才不掺和。
“恭送王爷。”
陛下在院中,韵华院上下不免拘谨万分。
到了未时末,郡主午憩醒,侍女拉开了寝屋中帷幔。
阳光落入屋中,丹泓道:“郡主可要用些什么点心?”
她报了数种郡主近来爱吃的,瑜安却提不起什么兴致。
反而没来由想起行宫中,那碗才动了一筷子的面。
当真是古怪。
瑜安道:“让膳房煮碗清汤面过来罢。”
“是,郡主。”
春日的阳光柔和而透着暖意,金黄色的光晕如轻纱般笼罩大地。
瑜安命侍从抬一张贵妃榻去廊下。
她出了寝屋,才发现自己惯常喜爱的地方,无端被不速之客占了去。
“郡主万福。”高进陪着笑行礼。
瑜安的视线掠过堆叠成山的奏疏,与它们的主人目光相接。
心头无名怒起。
第93章 追妻第十二月――宠溺
帝王吩咐抬了桌案, 半点未耽搁让回一片空地。
师出已无名,瑜安不看他,在自己的贵妃榻上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