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妃在做什么?”
这语气理所当然,仿佛真将她崔露秾当作了一个宫人。
崔露秾心中不悦,面上还恭敬着:“回禀陛下,臣女不知。”
她刻意咬重了臣女二字,要萧言舟清楚些她的身份不是什么使唤的宫人。
萧言舟却根本懒得理会她这点小心思。
他觉得她碍眼,她一入宫,自己还不能立刻进去见阿蘅了。
若不是阿蘅不同意,他真想立刻将这碍眼的人赶出宫去。
“你不知,那还留在这里做什么?”
崔露秾被萧言舟说得梗了一下,憋屈道:“……是,臣女告退。”
她起身往外走,却不自觉放缓了步子。
等到拐角处时,她回身,向里头投去一眼。
谢蘅芜大概是听到了外头的动静,出来迎他。萧言舟便将人抱在怀里,低头轻声说着什么。
他背对着崔露秾的方向,身形将谢蘅芜挡住,看不清她的神色。
也不知是谢蘅芜说了什么,萧言舟微微偏过头去听,面上似冰雪消融,淌出温柔笑意。
崔露秾远远瞧着,一时失神,想起那雪夜里,萧言舟抱着人于众人面前行过的场景。
她……似乎早就输了。
第八十二章 亲自喂你
崔露秾那厢如何心乱暂且不提,拾翠宫这边,萧言舟也并非无事前来。
先蚕礼是北姜最重要的仪式之一,每年都举行在三月份,但具体日子,须由钦天监择吉日而定。
眼下便是吉日定下来了。
无巧不成书,这吉日正是三月十八,诸事皆宜,是谢蘅芜真正的生辰。
萧言舟自然高兴,他本就抱着将先蚕礼定在这一日的念头,如果吉日不是这天,他也会想办法挪到这一日。这么一来,倒省去了许多麻烦。
他将日子的事情告诉了谢蘅芜,当然隐去了生辰的那部分。
他还顺道带来了需要谢蘅芜在先蚕礼上颂出的颂词。
“还有一月左右的时间,辛苦阿蘅记一下了。”
萧言舟温声说着,身后的赵全递上厚厚一摞简牍。
谢蘅芜面无表情:“陛下,这些都要背下来?”
萧言舟眸中噙笑,冰河化冻般,温柔极了,可惜说出来的话十分不近人情:
“不错,都要背下来。”
谢蘅芜幽幽怨怨:“陛下,妾身还病着呢,这也太多了……”
“所以孤才让阿蘅现在就开始,这样……也不会累着了。”萧言舟在此事上半点没有退让的意思,安抚又像威胁似的揉了揉她的后颈,低声诱哄道,“阿蘅若是一字不落记下,孤便给阿蘅一个惊喜。”
萧言舟所谓惊喜,对谢蘅芜来说还是有些吸引力的。
毕竟帝王出手,哪有小气的呢?
谢蘅芜抬抬眉,勉为其难道:“……好吧,妾身今晚就开始背。”
赵全便顺势退下,将记满了颂词的简牍交给衡书。
因为梨落这时候在看着谢蘅芜的药,不曾值守在前头。
师徒见面,这时候殿里的两位主子又顾不上他们,自然顺势说些小话。
赵全向衡书打听,崔露秾来的时候都发生了什么。
彼时衡书也不再里头伺候,就算能听见,也只听见只言片语罢了。他想了一阵,道:“好像……就是娘娘与崔娘子下了几盘棋吧。”
赵全狐疑:“真的只是下棋?”
“师父,我哪听的着那么多,左右实在拾翠宫里,崔娘子也做不了什么。”衡书说着,打量了手中简牍,“这是先蚕礼的颂词?”
“是,惯例哪有这么快就拟好的。也就是陛下心疼娘娘,亲自提前动手写好了,下头的人也置喙不得。也是因为陛下写的,礼部那边也看得尤其快,这才弄好了。”
赵全感慨地仰头,叹道:“也只有娘娘,能让陛下这么费心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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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在外头说着闲话时,梨落端着煎好的药进去了。
随着她进入寝殿,一股浓重的中药味登时弥漫开来。
谢蘅芜已不是头一次闻了,但每次闻到这股气味时,还是感到一阵不适。
“娘娘,该喝药了。”梨落低着头,将汤药递到谢蘅芜跟前。
往常娘娘喝这药的时候都拖拖拉拉着,这会儿陛下在此……多少能劝着娘娘些。
谢蘅芜眉头微蹙,眸中流露出抗拒来:“放一边吧,我等会儿就喝。”
“娘娘,等一会儿就冷了,那时更不好入口。”梨落叹道,“婢子已命人备下了娘娘喜欢的糕点,娘娘喝完用一些糕点就好了。”
她一面说着,一面不时往萧言舟的方向偷偷瞥去几眼,试图让萧言舟接收到自己的暗示。
萧言舟微微抬眉,漫不经心地望向谢蘅芜。
感受到萧言舟的目光,谢蘅芜莫名心虚,咳嗽一声,勉强道:“拿过来吧。”
梨落暗松一气,想果然还是陛下有用。
但在药碗与谢蘅芜之间,横过来一只修洁苍白的手。
萧言舟先谢蘅芜一步,将药碗接了过去。
“你下去吧。”
萧言舟这话是对着梨落说的,视线却慢悠悠地,打着旋,落在谢蘅芜身上。
梨落缩了缩脖子,知趣地退下,加入了外头赵全与衡书的闲聊队伍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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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蘅芜见萧言舟拿过了汤药,心中莫名一紧,解释道:“陛下,是药太烫了,妾身想过一会儿再喝的……”
不说还好,一开口,便是欲盖弥彰。
下人们端过来的时候,汤药已是正好能入口的温度,哪里有烫的可能。
萧言舟看她,似笑非笑,吹了吹汤药上飘起的热气。
谢蘅芜滴溜溜转了一圈眼睛,看起来就是在打着什么坏主意。
“陛下……妾身今日与崔娘子下了一下午的棋,实在太累了……妾身可以睡一会儿再喝吗?”
她小声说着,眨巴着眸子看他,带着点讨好的意思。
这话也不假,最后能赢崔露秾,全凭她前几次努力研究崔露秾的路数,最后攻心侥幸赢过。应付聪明人,实在太累了。
萧言舟瞧着,觉得她这幅神态,像极了那日为她挑选猫时,见到的雪球的模样。
他如此想,便也如此说了。
“你和那猫,倒是越来越像了。”
萧言舟说着,空着的手抚上她面颊,大拇指指腹在她脸颊上轻轻摩挲。
谢蘅芜偏过头,将半边脸贴入他掌心,顺势蹭了蹭,看着他笑道:“陛下是说妾身像猫?”
她笑起来时,眼角挑起,带点慵懒,更像是雪球半眯着眼瞧人的模样。
萧言舟摩挲着她柔腻面颊,轻轻嗯道。
谢蘅芜眼波流转,似是想到什么作弄人的好主意。下一瞬,她丹唇轻启,在他掌中,细声细气地喵了一声。
萧言舟瞳中一震,险些没能拿稳手中的药碗。
谢蘅芜似是找到了撒娇逃过喝药的路数,一径说道:“陛下……就让妾身睡一会儿吧,这药……一天不喝也无妨的……”
萧言舟定定看她片刻,一笑:“那就要看阿蘅的诚意了。”
嗒一声,他将盛着汤药的碗放到了一边的小几上。
谢蘅芜眸中一亮,很是上道地探身,小心地亲在他唇角上。
因为要见崔露秾,谢蘅芜今日上了些妆,唇上还有胭脂,随她亲吻的动作,一点一点蹭在了萧言舟唇上。
萧言舟任她蹭着,等享受够了如小猫轻舔一样的吻后,才将主导的权力夺回自己手中。
谢蘅芜被亲得没了气力,软身靠在他怀中,两手还搭在他衣襟上,像推拒又像凭靠。
然后,她就见萧言舟长臂一伸,拿来了方才放在小几上的汤药。
他凤眸带笑,华丽又阴险,像得道多年的狐狸精:“既然阿蘅这么乖,孤便亲自喂阿蘅喝药吧。”
第八十三章 阿蘅的父母呢
谢蘅芜终究没能如愿躲过喝药,她红着脸缩在坐榻一角,腮帮子一鼓一鼓,嚼着着解苦的糕点,愤愤地,好像将糕点当作了萧言舟。
可恶!这个骗子!
被人在心里骂的萧言舟懒散斜靠着软枕看她,一手撑在额角,一手则搭在榻背上,指尖拨捻着玉戒,面上带着餍足的笑,狡猾至极。
他当然不会允许她不喝药,若是影响到她恢复,于她或是于他,都不是一件好事。
“阿蘅要是好得慢了,先蚕礼那天上不了祭台,莫非还得让孤亲自背上去吗?”
看够了她愤愤的模样,萧言舟才悠悠开口,为自己“出尔反尔”的行为找个正当理由。
谢蘅芜闷闷哼了一声:“大不了就让陛下背。”
这当然是赌气的话,她无论如何都不会在那样郑重的场合做出这种骄纵的事来,可言语间不自觉流露出来的恃宠而骄的蛮横,却莫名取悦了萧言舟。
“好啊,孤答应你。”
他唇角微弯,随口应道,说不出的纵容意味。谢蘅芜唰地抬眼,眸中满是不可置信。
“陛下……妾身随口说的,可不能当真。”
谢蘅芜惴惴,毕竟旁人会将这话当作玩笑,可萧言舟……却可能来真的!
她可不想真的坐实了红颜祸水的名头。
萧言舟微微抬眉,凝眸看她一会儿,淡声道:“孤也是。”
谢蘅芜眉心一跳,身子比脑子动得更快,手已然抽过一旁软枕向萧言舟丢去。
后者笑着接了,不曾有丝毫被冒犯的不悦流露,甚至笑意更明显了些。
他想逗她可真是太有意思了。
“阿蘅还想睡吗?”
“……不想。”本就是借口,又喝完了苦药,就算有睡意,现在也烟消云散了。
谢蘅芜便看着萧言舟面上出现果然如此的神情。
他凑过来,拉近了两人间的距离,又将人揽在怀中。
谢蘅芜象征性地推拒了几下,便乖乖靠在了他肩头。
她垂着眼,伸手把玩他腰间缀着的香囊流苏。
萧言舟还戴着她送的那只香囊,眼下还有些香气幽幽,仿佛谢蘅芜身上仍有香一般。
陪伴多年的香气忽然没了,虽然不痛不痒,谢蘅芜心中还是有些失落。
察觉到她情绪变化,萧言舟蹭了蹭她发顶,低声问:“怎么了?”
“妾身是在想……妾身的香怎么会这样突然就没了呢?”谢蘅芜幽幽道,“妾身以前也不是没有病过,也没有今朝这般。若说是因为那人给妾身喂的药……妾身还是觉得勉强。”
谢蘅芜仰脸,满目狐疑看向他:“陛下真的没有什么瞒着妾身吗?”
萧言舟面不改色,应了声“嗯”。
谢蘅芜嘟哝着低了头,流苏坠子在指间散落,似水一般。她忽而又想起什么,问道:“对了陛下,姜御医呢?”
她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姜御医了,自从…除夕宫宴之后。
谢蘅芜有些担心,萧言舟会不会因为姜御医没看出当时的酒以及那珊瑚手串有问题,而把姜御医秘密处置了。
“你关心他做什么?”
萧言舟微微不悦,但在衣袖被轻轻扯过后,还是说道:“他虽忠心,医术到底没有周启厉害,有些东西,他不就没看出来吗?今后你这里也由周启负责了。”
谢蘅芜抿唇,不免有些同情周启。
周启这年岁该在家中颐养天年才对,现在却得同时操两份心,嗯……可怜。
“妾身觉得……日常请脉还是可以由姜御医来的,不然周院使太辛苦了些。”
萧言舟垂眸看她,随后伸手,用指尖戳了一下她额头。
谢蘅芜的脑袋被他戳得一栽歪。
“也没见你这么关心孤过。”
他不快说道,恨不得多戳她几下。
“陛下……妾身最关心陛下了。”她柔声撒娇,一面蹭了蹭他的脖颈。
萧言舟面无表情,却将头低下了一些,算是接受了她的示好。
“她没有为难你吧?”
尽管问得突兀,但两人都知道这个“她”说的是谁。
谢蘅芜摇一摇头:“在拾翠宫,她怎么会为难妾身呢?不被妾身为难都是好的了。”
萧言舟将她垂下的乌发绕在指间,一圈圈缠上又一圈圈松开,乐此不疲。
“你与她都说了什么?”
谢蘅芜便拣一些说了,自然也就提到崔露秾关于崔氏的那些话。
萧言舟满不在乎地嗤笑一声,讥讽道:
“老东西将她教得可真好。”
也不知他这句“老东西”说的是崔左丞还是崔太后。
谢蘅芜怕他多心,没有接话。
但今夜萧言舟的兴致好像还不错,她不说话了,他便主动找话头。
“阿蘅呢,阿蘅的父母,也这样与阿蘅说吗?”
他似乎只是顺话这般随口一问,却一目不错看着谢蘅芜的脸,不放过她分毫的情绪。
此事谢蘅芜低着眼,不曾发觉萧言舟视线异样。她面上闪过一丝茫然,被他看在了眼里。
“妾身的父母……”谢蘅芜其实不是很愿意回忆侯府的那些事,“大抵也差不多吧。”
只不过崔露秾的父母是用家族荣耀做借口,侯夫妇是以养育之恩相挟。
“阿蘅从前说,不记得在庄子上的事了……阿蘅可曾怀疑过吗?”
谢蘅芜心头一跳,那种怪异的感觉再度从心头划过,她犹疑道:“怀疑……怀疑什么?”
萧言舟看着她神色,没再继续说下去。
“无事,孤就是随口一问。”
他这样生硬的回答,显得更加怪异了。
谢蘅芜心中一沉,面上只应和他道:“陛下忽然提起妾身的父母,是想请他们来不成?”
“阿蘅若是想家,孤便带你去南梁。”
萧言舟指间还缠着她的发,便去捻她耳垂,耳边便一阵酥痒。
“陛下又说笑了,南梁哪是说去就去的,”谢蘅芜柔声,“何况……妾身也不想他们。”
在南梁,她唯一倾注过感情的,便是梨落。现在梨落也在身边,她对南梁当真了无牵挂了。
那等冰冷无情的地方,有什么回去的必要呢?
萧言舟看她神色不似作伪,唇角微微上扬。再一次听她亲口承认对母国无甚感情,让他放心不少。
他还担心她若是对那里有所留恋,之后的事情做起来会棘手。这么看来……倒是不用担心了。
第八十四章 遇见他是意外之喜
这夜萧言舟依旧留宿在拾翠宫内,他侧躺着,看谢蘅芜越发放松下来,气息也变得绵长平缓,他才阖眼也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