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她刚将书取出,就听啪嗒一声,有什么东西从书里掉了出来。
谢蘅芜不免愣了愣,旋即蹲下去捡。
待看清那掉落出来的东西后,谢蘅芜的手诡异地顿了顿,面上闪过疑色。
……春风红雨录?
这不是个话本子吗?
谢蘅芜想萧言舟怎么可能存着话本子,说不定就是个障眼法,便捡起来翻看。
然她粗粗浏览一遍,里头还真是全然的话本内容,不掺半点虚假。
她犹不死心,又从头到尾翻了三四遍,才确认。
还真是话本。
疑惑旋即攀上心头,萧言舟好端端的,怎么会看这些东西?
《春风红雨录》……不光书名旖旎,内容也一样缠绵,看久了让人直觉得牙酸。
谢蘅芜这么想着,信手翻开一页,目光漫不经心扫过,旋即凝住。
她看见了在一列字旁的勾画痕迹,边上还提了点小字。
那样熟悉,是萧言舟所书不错。
方才翻得匆忙,这点蝇头小楷,才没有被发现。
谢蘅芜眸光一闪,又从第一页开始,仔细翻看起来。这一看不打紧,竟是每隔三四页,都有这般类似的小字。
还都是在书中男女主人公亲近的时候!
谢蘅芜咬咬唇瓣,心里暗骂登徒子。
难怪他不让人碰这里了。
可想到萧言舟冷着脸,一本正经地坐在此间对这话本子进行批注,她又有些想笑。
看过后,谢蘅芜合起书,准备塞回去当作无事发生。
视线一扫,在几本书之隔的位子,谢蘅芜又看见了相似的场景。
她眯眸,觉出些不对劲来。
话本子便也不放回去了,谢蘅芜将掩盖的那本书放回,而将红雨录拿在手里,抽出了另一本书。
她翻开,果不其然。
又是一本在民间颇为盛行的本子。
谢蘅芜没有急着翻看,而是迅速向下一个目标走去。
远远待着的宫人见谢蘅芜在架子前走走停停,抽出书又放回,皆颇感奇怪。
其中一人便上前几步,问道:“娘娘是在找书吗?不妨让婢子来瞧瞧?”
谢蘅芜被突然的声音吓了一跳,一手捧着的话本险些都落在地上。她长舒一气,道:“不必了,本宫心里有数,你们下去吧。”
见此,那几个宫人也不会多问,纷纷告退。
听着身后零散足音远去,谢蘅芜又舒了一气。
好歹给他留了些面子。
又费了些功夫,谢蘅芜总算将这些话本尽数找了出来。
没了人盯着,谢蘅芜索性将拿不下的放在了书案上。
话本堆叠着,看起来数量可观。
她轻啧几声,慢悠悠在书案后踱步,目光不断逡巡着,说不上是意外还是惊奇。
萧言舟竟然藏了……这么多?
她随手拣了几本眼熟的翻看,果不其然,在里头发现了他勾画过的痕迹。
慢慢地,谢蘅芜咂摸出些什么来。
怎么这些情节……那么熟悉呢?
谢蘅芜抿唇,忽然想通了什么,嗤笑一声。
她道萧言舟,怎么就无师自通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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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言舟回来时,谢蘅芜乖乖坐靠在榻上看着什么,乌发垂顺披肩,玲珑可爱。
集贤殿常侍带来的琐事暂时被他抛诸脑后。
他一面向谢蘅芜走近,一面想自己从认识她开始,似乎越来越做昏君的潜质了。
他都站在榻边了,谢蘅芜还不曾抬头,他拧眉,目光移向谢蘅芜手中捧着的东西。
萧言舟旋即变色,伸手要去拿,然而谢蘅芜动作更快,啪地将话本合上在掌中。
她这才慢吞吞望向他,目中带了些顽劣的笑意。
萧言舟见她朱唇轻启,不由眉头一跳,心头掠过不祥预感。
谢蘅芜柔声轻轻:
“郎君,疼疼奴家吧~”
第九十一章 陛下敢吗
谢蘅芜说这话时眼波流转,媚态天成,惑人极了。
但萧言舟只觉得丝丝缕缕的疼痛攀上头来,已经痊愈已久的头疾似乎又要发作起来。
谢蘅芜念的不是别的,正是《春风红雨录》中那小娘子与书生初见时说的话。
萧言舟还将这句话划了出来,虽然没有写多余的东西,但看起来,他似乎还挺喜欢的。
他眼角抽了抽,终于想起来原来自己将这些话本藏在了那些地方。
因为他已经很久没看,便自然而然,把这件事给忘了。
眼下萧言舟只能沉声威胁:“给我。”
他原以为要费一番口舌,但谢蘅芜却相当乖觉地将《春风红雨录》交给了他。
萧言舟的眉头却不曾松开,谢蘅芜的乖巧并没有让他放心一点,反而越发怀疑了。
果不其然,谢蘅芜探手入被中,变戏法似的,又取出了一本。
这是一本讲妖与人之情的,谢蘅芜都不需翻开,那书中狐妖引诱的话语已然从她嘴里吐了出来。
萧言舟觉得自己的头更疼了,他漠着脸向她摊手,不曾想谢蘅芜仍是听话地将话本子递了过去。
他总算察觉出不对劲来,冷脸掀开了她的锦被。
谢蘅芜竟是将那些话本尽数藏在了锦被之下,那样多,或许还得来回一两趟,也不嫌麻烦。
萧言舟额角青筋突突,面色前所未有的僵硬。
谢蘅芜歪一歪头,笑道:“妾身竟没想到,原来陛下喜欢看这些呀?”
“陛下看这些做什么呢……不会是要学点什么吧?”
她弯眸,笑意促狭:“陛下,这话本子都是穷酸书生编出来满足自己的,他们哪知道女子究竟喜欢什么?陛下想学,还不如……”
谢蘅芜抬手,指尖勾入他腰间玉带,隔着衣料与他腰身相贴。她勾指,轻轻拉拽着玉带,漫不经心道:“……还不如,来问妾身呢。”
萧言舟呼吸微窒,旋即从她闪烁眸光中品出了作弄的意思。
他低眸反问:“哦?”
“阿蘅既然知道,不妨与孤仔细说说。”
于是果见谢蘅芜笑容微僵。
他了然,果然这小女子尽是嘴皮子功夫厉害。
不过谢蘅芜也并非全然没有长进的,在萧言舟身边久了,厚脸皮的本事也学了一些。
她面色稍顿,便煞有介事道:“那陛下也该问得明白些,妾身喜欢的东西可不少,一样一样说,又哪里说得清?”
“是吗?”萧言舟抬眉,“孤觉得这些东西还是挺有用的,阿蘅瞧着,不是挺受用吗?”
谢蘅芜嘴硬:“哪有……”
他俯身,一小片阴影覆下,笼住了谢蘅芜的面庞。
“孤怎么记得……阿蘅明明很喜欢,喜欢得连话都不会说了。”他面上没什么表情,偏偏说的话令人脸红心跳,形成一种极强的割裂感,“不但话也不会说了,连路都走不动,还是孤抱回去的。”
谢蘅芜便知道他没好话。
看着眼前这张俊脸,谢蘅芜抿唇,忍住了把话本砸上去的想法。
“所以阿蘅,还是别与孤争口舌之快了。”他低笑,“这些东西都是孤令赵全搜罗来的,你若喜欢,便自己留着。”
听他这样哄人的语气,谢蘅芜深觉自己被小瞧了。
“陛下说这么多,不也是口舌之快吗?”她反唇相讥,目光隐晦地落在他腰腹,又往下飞快一扫,稍显慌乱地瞥开,“还未曾试过……妾身怎知自己是否喜欢,陛下又怎知?”
不得不说,这招虽然烂俗,可对于男人来说,好像都十分管用。
萧言舟眸色登时暗下,盯着谢蘅芜,像是要将她当场拆之入腹。
谢蘅芜也梗着脖子回望他,半分不退让。
他凤眼微阖,眼尾勾着笑意,缭绕些许邪气,意味深长道:
“阿蘅最好记住今日所言。”
谢蘅芜被他盯得不由将被揭开的锦被拉回来些许,气势不足道:
“妾身当然会记得。”
萧言舟嗤笑一声。
罢了,她也就能嚣张这些时日了。
等她身子好了……呵。
许是感知到他心中所想,谢蘅芜无端颤栗了一下,后颈仿佛窜过一缕凉气。
最终是赵全这第三个知情人前来将话本一一收拾走。
赵全捧着几乎将他的脸也挡住的话本,看看谢蘅芜又看看萧言舟,欲言又止。
萧言舟睥他一眼,不耐道:“有话就讲。”
“陛下打算……还是将它们放回原位吗?”赵全小心翼翼问道。
萧言舟投来一个看傻子的眼神,冷声:“你看孤还需要吗?还不快去烧了。”
赵全欸了一声,回身欲走,又被谢蘅芜叫住。
“这么多话本,赵公公找得也不容易,平白烧了多可惜,还是给妾身留着吧。”谢蘅芜笑盈盈,却是看着萧言舟说的,“何况陛下方才不还说了,妾身若是喜欢,可以留着吗?”
萧言舟缓慢地眨了眨眼,很想反悔。
这种无聊的事情,她怎就记得这样明白?
赵全一时茫然,向萧言舟投去求助的目光。
“……贵妃的意思还不明白吗?留着吧。”
萧言舟沉声,听起来十分不情愿。
赵全这才得以退下,暗自啧啧。
真是今非昔比啊……还能看到陛下吃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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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了那些碍眼的书,萧言舟总算能在榻边坐下。
谢蘅芜还记着他是因集贤殿常侍求见而走的,他去的时间不短,事情应当还挺重要。
换做从前,谢蘅芜定然不会过问。
“陛下去了那么久,是事情棘手吗?”
萧言舟一面替她将锦被重新盖上,一面应了一声。
“也不是什么很重要的事,就是麻烦。”
思及此,他又忍不住轻啧了一声。
集贤殿负责奉皇命修撰,但萧言舟显然于文史方面没有什么特别的兴趣,自然没有另外下命令。
集贤殿的公事不多,但寻常的一些,还是要做。
譬如要负责将采诗官们带回的民间诗词整理编纂,再交于皇帝过目,随后集成册发于民间。
此事虽然算不得很重要,但也代表着皇帝对百姓的重视。如是未能及时完成,影响也是不大不小。
不巧的就是,集贤殿负责此事的几位学士都还未回京。
那几人都是寒门出身,各自家乡又离得近,在新岁休沐前就告了假,称要回乡探望。
没想这一去就还未回来,看传书所言,是病了。
这样一来,集贤殿的人手便不够了。
集贤殿常侍求见,便是为此事而来。
但现在各部都事务众多,人手又哪里是能轻易借到的,萧言舟准许宽限几日,但没给太多时间。
谢蘅芜听完,思量片刻后道:
“陛下,人手……也不是没有的。”
“就看陛下敢不敢用了。”
第九十二章 寻贵女
萧言舟沉吟片刻,道:“但说无妨。”
谢蘅芜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将头倚在他肩上,徐徐道:“既是要修纂民间诗词,一来需通诗书,二来需无官场纠葛,才不会厚此薄彼。”
“这样的人,或许在前朝难寻,但在别处,却有许多。”
萧言舟轻轻拧眉:“别处,阿蘅是说太学之中吗?那些学子虽未授官职,然入太学者,背后岂无旁的势力?”
谢蘅芜摇头,笑道:“陛下何需拘于男子。”
萧言舟这才明白她的意思,眉头却不曾舒展:“你是说……那些贵女?”
“正是。贵女们的才识,或许并不输男子,何况她们不曾亲身入官场,对待起来,反而客观些。”
“那日崔氏邀妾身去那赏梅宴,与那些贵女作诗,妾身于此并不擅长,但鉴赏的能力总是有些,那些贵女所书,并不逊色于男子,只是碍于那些规矩,只能囿于闺阁中。”
“若是担心其父其兄弟干涉,不妨先将人召进宫来,言明真实目的。陛下可先看看是否可行,若效果尚可,再告知众人,也不迟。若是不可……总归试一试也无妨。”
谢蘅芜絮絮说了许多,才住了口,静静看向萧言舟,带了些紧张与期待。
她自知这提议过分大胆,甚至有些惊世骇俗,更不知萧言舟是否会因此对她生出芥蒂来。
她也是在赌。
萧言舟面沉如水,平静无波澜,看不出有什么因她言语而起的情绪。
半晌,他唇角缓缓荡出点笑意,眸中沉沉:“原来阿蘅让她入宫,打的是这主意?”
谢蘅芜抿唇不言,算作默认。
不管之后如何,至少现在,崔露秾是贵女圈领头的人物。
她需要一个足以召动那些高傲女郎之人,何况她也并非全然凭靠一张嘴。
想要分裂崔露秾与崔太后,并非那么困难。
思及此,谢蘅芜探头,轻吻了吻他唇角,小声道:“陛下是同意,还是不同意?”
她承认自己有用美人计的意思,不由想,这样子还真像吹枕边风的妖妃。
萧言舟的唇角的笑意似是漫到了眼角,似笑非笑道:“左右也不是什么大事,就让阿蘅试着玩玩也无妨。”
“不过你当真有信心,让她听你的话?”
闻言谢蘅芜往他心口不轻不重捶了一下,什么“玩玩”,这好歹也是前朝政事,岂是能用这般轻佻字眼的?
幸好如今殿里无人,否则传扬出去,恐怕弹劾的折子都如雪片一般了。
“妾身自有办法,何况若是不成,不还有……陛下吗?”她一手掩口,坏心儿地笑了笑,“崔娘子对陛下或许是有几分真意,陛下不妨……牺牲一下色相,让崔娘子……呀!”
她最后的话终究没能说完,被一声惊呼扭曲地变了调。
萧言舟捏住她的后颈,威胁意味十足地掐了掐,让谢蘅芜成功住了嘴。
他看她终于安静下来,分神想,怎么和那死猫一样。
一捏脖子就安静了?
萧言舟有些匪夷所思,手不由自主地,又捏了捏掌下的脖颈。
谢蘅芜怕痒,他捏得又不太用力,像是故意挠她似的,没忍住笑了几声,扭着身子要躲开他。
萧言舟这才放心,确信谢蘅芜与那死猫还是有些区别的。
这便好。
于是萧言舟又叫来赵全,令他去传崔露秾过来。
当着谢蘅芜的面见她,足见萧言舟那点小心思了。
她低眸笑了笑,将身子完全倚靠在他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