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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露秾听闻赵全来传时,一时不可置信。
萧言舟竟会传召她,去的还是……紫宸宫?
她垂眸应是时,心里不可避免地腾起了一点雀跃之意,像燃起的烛火,在风中幽幽摇晃。
但这点烛火,在见到谢蘅芜时,便被“扑”地一下吹灭了。
崔露秾唇角放平,规规矩矩地行了一礼。
萧言舟不先叫她起身,而是说道:
“今日并非孤想见你,而是贵妃有要事,你尽管与贵妃说话就是。”
这避之不及的态度,傻子都看得出来。
崔露秾肩头微微一沉,似是舒了一气,才道:“臣女遵旨。”
感觉被气得不轻。
谢蘅芜侧眸,趁着崔露秾还未起身的功夫,暗暗瞪了萧言舟一眼。
因为要见崔露秾,两人总不能是在寝殿里搂抱着见人,谢蘅芜坐在他手边,还隔着一段距离,只得以眼神传达一番不满。
然而萧言舟浑然未觉似的,眸光平直,半点不挪过来。
谢蘅芜咬唇,在心里默默记下一笔。
崔露秾就在跟前,她没有多耽搁,便将自己的打算说明了。
语罢,谢蘅芜观崔露秾神色,像是不曾反应过来,不禁思索自己是否说得太直白了些。
崔露秾垂眼,掩住眸中讶然。
她竟是来真的?
当日之言,并非与她胡说。
只是此事……崔露秾的确心动,可到底涉及前朝,她还是谨慎,需得掂量再三。
何况,承了她这番情,可就意味着对崔太后的反叛。
尽管现在崔太后被萧言舟送回了国寺……可谁知道呢?
想到此处,崔露秾忍不住抬眼,偷偷看向上首的萧言舟,试图从他面色中寻得一些答案。
如果是萧言舟主导的意思……那她应下,便不算是对崔太后的叛离。
然而萧言舟垂着眼,面色平淡,看着侧手边的茶盏,没有半点透露信息的意思。
见此,崔露秾只得作罢。
“娘娘这提议有趣,可曾想过……臣女为何要答应?”
谢蘅芜早有准备,并不回答,拊掌一二,便有一位宦人捧着一木盘上来,盘子被锦缎盖着,不知上头是何物。
崔露秾眉尖微蹙,侧身让开。
“崔娘子可还记得,那株赏给巧巧娘子的凤垂露?”
崔露秾眼皮微抬,疑怪她提起此事:“自然记得。”
“这株梅树可大有文章,太后娘娘当真送了崔娘子的好友一份大礼。”谢蘅芜笑盈盈,眸中却无多少笑意,“这盘中之物,便是昔日凤垂露的根脉,里头有什么,崔娘子自己寻人,一瞧便知。”
崔露秾凝神,轻轻一嗤:“臣女怎知此物是否由娘娘经手过?”
此言一出,殿中微冷,崔露秾若有所觉瞥向萧言舟,后者却依旧不曾看来。
“信与不信,全凭崔娘子。”谢蘅芜示意宦人将木盘交予崔露秾,柔声道,“说起来,本宫也许久不曾听闻巧巧娘子的信儿了,崔娘子与她交往颇好,可曾听说一二吗?”
崔露秾低垂着眼,看不清其究竟如何,然从她微微抿直的唇角,谢蘅芜便知道,自己猜对了。
第九十三章 病了,还是另有隐情
崔露秾最终还是带着那盘东西走了。
这也意味着,她之后能与萧言舟接触的机会并不多了。
出乎意料的是,她心中倒没有多少失落,比起萧言舟,她现在更关心的是自己姑母的事情。
姑母为何会对巧巧下手……
这个念头出现在脑海中时,崔露秾陡然意识到,她已相信谢蘅芜所言了。
只是出于下意识对崔太后的维护,才不愿相信。
可巧巧……的确有段时日,不曾与她们有来往了。
崔露秾只是不解,巧巧的父亲礼部尚书并非崔左丞政敌,又是两家交好,巧巧与她并未任何利益上的冲突。
除非,崔太后之意,并非在于加害。
崔露秾这般想着,已是开春,回宫路上拂过一阵风,她紧了紧外袍,感到几缕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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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宸宫。
看崔露秾带走了东西,谢蘅芜亦松了口气。
这样就好办了,她可并非空口无凭,离心二人势在必得。正好也借崔露秾对崔太后的了解,看看崔太后的真实目的,到底在什么。
她放松下来,仪态便不如方才那般端庄,腰肢放软了倚靠在枕上,懒散的模样,却也好看。
萧言舟看她这仿佛装得十分辛苦的模样便觉好笑。
他面上未曾泄露半分笑意,但谢蘅芜侧眸望来,清浅眼瞳似是直望进人心底,看见他心里正有一个笑着的小人。
萧言舟被瞧得莫名心虚,徐徐移开视线。
谢蘅芜没说话,只是蹙了蹙眉,轻哼了一声。
萧言舟移开的视线旋即又挪回来,还带了几分紧张。
“你不舒服?”
周启说过她体弱,来癸水时,免不了会疼上几分。就是一开始没疼,后头也会慢慢厉害起来。
是以当听着谢蘅芜轻吟时,他便立刻想到了此处。
谢蘅芜其实并没有很疼,只是方才绷着,现在又忽然放松,后腰上难免有些酸痛,有软枕倚着也不舒服。
她轻揉了几下腰,道:“妾身无事。”
她说的是实话,可在萧言舟看来,却是逞强的模样。
他当即上前将人抱起,一言不发地放到了床榻上。还不等谢蘅芜反应过来,萧言舟已经蹲下去,要脱她鞋袜了。
她哭笑不得:“陛下这是做什么?”
萧言舟不曾抬眼,语气倒意外认真:“孤怕你累着,还逞强不愿告诉孤。”
谢蘅芜轻笑:“妾身哪里就这么娇贵了,癸水每月都来,妾身不都好好的吗?”
“也只有这一次特殊些,以后便不会了。”
听她这样说着,萧言舟放了点心,但还是记挂着让人晚些时候送御医院的档案过来。
看看她往昔请脉之事是否稳妥。
他不说话,只是动作轻柔地将她为了见客穿上的外衣一件件脱下来,柔软衣料的窸窣声恰如呼吸一般,浅浅拂过耳畔。
谢蘅芜有些不自在,为他对自己的这般看重。
“陛下这样关心妾身,妾身都有些不适应了。”
萧言舟抬目扫她一眼,嗤声:“不适应?孤看你享受得挺心安理得。”
谢蘅芜摸了摸鼻尖,咳嗽一声别过视线,依旧嘴硬道:“可是陛下关心妾身,也不必把妾身当作瓷娃娃来对待吧?”
“妾身……妾身应当还没有体弱到这种地步。”
她这里一面说着,萧言舟的动作也一面不停,将人彻底安顿好了后,才在她身旁坐下,掌心按在了她小腹上。
他试探着,并不确定是否是这个位置,还轻轻揉了揉。
有暖意渗入,谢蘅芜才彻底放松下来。
总归是不大舒服的。
她靠在他身上,眼眸半垂,没了说话的想法。
萧言舟也不开口,只静静地,又有些执着地将掌心贴在她小腹上。
许是太舒服,不一会儿,谢蘅芜便睡了过去。
萧言舟也没有挪动的意思,便让她如此依靠着,睡到了晚膳前的时辰。
期间他还不忘小心调整一番,免得她醒来后睡得腰背僵硬。
是以谢蘅芜苏醒后并无多少不适,倒是萧言舟半边肩膀被压得酸麻。
她微微心虚,补偿一般,给他捏了捏肩膀。
两人温存时,宫人在外禀话,已将晚膳摆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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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用膳时静静的,并无人先说话。
但萧言舟的目光总是不时看来,谢蘅芜试图无视,然他那样执着地盯着,的确是无视不了。
她抿了口茶水,问道:“陛下有何事?”
萧言舟幽幽:“阿蘅醒来后怎么一句话也不愿与孤说?”
谢蘅芜一噎,想起起初一同用膳时,她试图与他说话,却被他一句“食不言”堵了回来。
她顿了顿,便也如此回道:
“食不言。”
萧言舟轻啧一声:“以后没有这规矩。”
说着,他厉色看向一旁侍立的宫人。
众人低眸掩笑,纷纷退下。
“你倒是记得清楚。”
“那是自然。”谢蘅芜慢条斯理地给自己添了些茶水,笑吟吟道,“妾身若是记性不好,怎会将那颂词记得如此明白?”
“说起来……若妾身当真为陛下解决了采诗之事,陛下以为那些大臣……会更能接受妾身一些吗?”
萧言舟本想反驳她,但听谢蘅芜说起正事,便暂时没了与她争口舌之快的心思。
“……或许,但难免有些老顽固。”
“那也无妨。”她对此却是接受良好。
“陛下先前说,那几个官员都是病了不曾回京,陛下不觉蹊跷吗?”
萧言舟眼睫微抬,眸中清淡:“你也这般认为?”
“自然,那几人正好都是寒门,又家乡颇近,还纷纷病了,如此多的巧合……”
“陛下,他们是真病了,还是另有隐情?”
寒门子弟,便意味着,即使出了什么事,也鲜少会有人追究。
“孤已派人去查。”
但愿只是寻常的疾病。
“陛下以为……会不会是……”
想到呆在国寺的那位,谢蘅芜就不悦。
总觉得如果出了什么事,也定是与她有关。
“孤让人盯着,倒是没什么动作。”
萧言舟派去的人,自然是顶尖的,盯住一个妇人,想来不是什么问题。
听此,谢蘅芜稍稍放了心。
第九十四章 岫书苑
六日后,探子回了京,带回那几人的消息。
他们当真尽数抱病在床,医官对其病症束手无策,不止他们,连同其乡里的几人也纷纷出现了相似的症状。
病是真病了,但这消息更让萧言舟忧心几分。
棘手的病症,与数位相似病症的病人……
如今正是开春,若是瘟疫,可就糟糕了。
再往深想一些,这样奇怪的病发生在回乡探亲的京官身上,真像是有人故意要与萧言舟添堵。
出于这方面的考量,萧言舟让周启选出御医院中几位值得相信之人,再派了几位羽林卫,秘密前往那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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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崔露秾也在暂时回府后,再次入宫。
她回府的那段时间,是去查探了谢蘅芜交于她的那块东西,一并去礼部尚书府上探望。
尚书府没有谢绝她登门的借口,自然只能让她进去,但素日能言的巧巧却在她跟前寡言了许多,甚至于崔露秾想试探时,在巧巧面上看见了一闪而过的警惕。
不能说她与巧巧是手帕交,但总归关系尚可,如今被好友提防,崔露秾的心便似浸在凉水里,并不算很冷,可那寒凉的潮气,却始终萦绕。
巧巧的警惕已然说明了一事,那梅树,果真是有问题的。
当时梅树送到尚书府上时,谢蘅芜不过是个小小美人,怎会有如此大能耐对梅树下手。
难道真的是姑母……?
崔露秾倏忽想起,崔太后曾与她说:
“若是露儿入了宫,哀家定会为露儿做好打算。露儿尽管放心,不管皇帝宫中有多少人,只要露儿在,哀家便只允许露儿诞下皇帝的长子。”
她彼时没有放心上,以为不过是崔太后为了安抚她的话。现在一想……她似乎明白了背后深意。
崔太后……是打着让巧巧入宫,帮她固宠的主意不成?
所以才送了那样的梅树过去,无声无息地伤了巧巧的身。若她不能有孕,自然也就无法威胁到自己的地位。
一股寒气攀上后脊,崔露秾踏出尚书府时,春阳落在身上,她却感受不到丁点暖意。
崔露秾原以为,不管姑母如何算计,总不会算计到她以至身边人上头,可如今,她也不确定了。
倘有一日……她也失去了价值,是否也会被姑母无情利用,直至榨尽最后的价值,再被弃如敝履。
是以在见过巧巧后,崔露秾没有再在府中待更久,便又回了宫中。
她也该为自己谋一条退路。
暂时别让姑母知道就是了……左右姑母还在国寺内,消息不回这么快就传到她耳朵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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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在崔露秾回宫后不久,萧言舟便下旨,改建长宁宫为岫书苑。
这旨意,明面上倒是看不出什么,群臣并无什么疑问,当然也是不敢有疑问。
长宁宫本身并非坏损,改建起来并不算麻烦。谢蘅芜如今的身子也好上了许多,得以在宫中四处走动了,便时不时来岫书苑瞧一瞧。
她刻意挑了时辰,往常来时,正值工匠们休息,碰不到几个人。但今日来,谢蘅芜却见到了庭中立着一道熟悉的身影。
是崔露秾。
自崔露秾重新回宫,除了最初来拾翠宫与她说明了意思后,谢蘅芜便再也没见过她。
谢蘅芜抬了抬眉毛,有几分意外。
“崔娘子怎么在这儿?”
她柔声询问,便见原先背对着她的崔露秾转过了身来。
“臣女总要来瞧瞧看,往后要长久待的地方。”崔露秾的语气说不上多么谦和,但那股若有若无的敌意,却少了许多。
谢蘅芜笑一笑,想萧言舟选择这座宫室,也是对崔太后的挑衅罢。
而崔露秾来,大概也是表明了态度了。
“崔娘子尽管瞧就是,不过是才动工了几日,其实……也看不出什么多的罢了。”
“无妨。”崔露秾说完,仰头看了看被宫墙圈起的四角天空,忽而感慨般一笑,“臣女知道自己会入宫,却没想到,是以这种方式。”
“崔娘子是不满意吗?”谢蘅芜说着上前,在她身旁站定,也与她一般仰头望向天。
崔露秾目中茫然一瞬,喃喃:“我倒也不知……究竟是好是坏。”
“总之臣女这一回,便是信娘娘一次。”
她说着偏过头去,看与她并肩而立的谢蘅芜仰着脸,金色的日光洒在其面上,散出辉洁的光晕来,如月一般。
崔露秾晃神,忍不住问道:“娘娘先前说有自己的法子,可否告诉臣女?”
谢蘅芜回想了一番,才想起自己曾与她说,自己有法子能走出这片宫城。
可这句话,当时不过是她随口说来的话,只是想让崔露秾动摇更多一些罢了。
一时想不出什么妥帖的回答,谢蘅芜索性闭嘴,笑而不语,一脸的高深莫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