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坊内放着许多名贵的丝绸锦缎,故此王澜安排他们每天都要留一个人值守。
休息的卧房就在三楼仓库旁,为的就是防止有人进入仓库,给铺子里造成损失。
其中一个年轻男人吞吞吐吐举手:“东家,昨晚是我。”
王澜拧紧眉头:“石头哥,昨晚我来时,你不是一直守在铺子里么?”
石头有些心虚:“掌柜的,您昨晚过来放了衣服之后,我忽然闹了肚子。当时太急了,我又想着大晚上的,应该没有人再过来。”
所以,他没关门,先跑后院儿茅房痛痛快快解决了腹泻,这才慢悠悠回来关门。
青丝坊的大门,是八扇红漆门,每两扇就有一道拳头大的平头锁。里面还有两根长约一丈的插销锁,故而每次锁门都很麻烦,必须要用一把把钥匙开锁再拧紧。
本以为是万无一失的,却没想到正好让人钻了空子。
“你让我说什么好。”王澜一副恨铁不成钢的神情。
石头擦了擦汗,惭愧道:“这事儿是怪小的,小的知错了。”
“既然错,那自然是要受罚的。”贺兰芝知道他也不是故意的,“这样吧,便罚你七日工钱,你可接受?”
造成这么大的损失,石头还以为自己要从青丝坊走人了。
没想到只是处罚几天工钱,他连连点头:“多谢东家,多谢王掌柜!”
贺兰芝给这些伙计放了半天假,又让王澜将这几日卖得不好的成衣和布匹挂上低价出售的木牌子,两人回到了荆园。
现在荆园俨然成了一座藏在深宅大院中的绣坊,今日天气好,姑娘们纷纷拿着针线盒和布匹,在院子里干活儿。
“少夫人回来啦。”绵竹如一只灵动的花蝴蝶,一看见贺兰芝回来,便兴冲冲过来,“少夫人,那嫁衣王妃可还喜欢?”
她们几个姑娘熬了整整九日,手上不知被扎了多少个洞,几乎熬瞎了眼睛才做出来的嫁衣。
却被几只臭老鼠毁于一旦!
贺兰芝薄唇抿成一条直线,眸光深远。
她绝对不会放过贺兰渊!
绵竹察觉到不对劲,又问:“王妃不喜欢么?”
“你别问了。”王澜轻轻摇头。
贺兰芝幽幽叹了口气:“我先回房看看。王澜,你跟她们解释吧。”
王澜知道她心里也不好受。
不光是嫁衣被毁,更是因为铺子是姐妹们好不容易才撑起来的。
现在连成本都还没回,就要开不下去了,这搁谁身上都郁闷。
贺兰芝把房门紧闭,打开了柜子,将自己成亲时穿的嫁衣拿了出来。
朱丹色嫁衣用料很是讲究,只是刺绣百鸟朝凤的丝线,是最普通的锦线。
这嫁衣,是她母亲还在世时,提前替她准备的。
当年找了江南顶好的绣娘,用的也是金丝银线,霞帔和衣领口还坠着七十六颗南海珍珠。
然而,她母亲撒手人寰不过半个月,小江氏一进门,就相中了她的嫁衣。
小江氏自己用不上,她的女儿贺兰玉性子温吞与贺兰芝交好,在出嫁时坚决不用贺兰芝的嫁衣。
结果,小江氏就私自让人把衣服上的珍珠、金丝银线全都拆了。
她得不到的东西,毁了也不给贺兰芝留。
贺兰芝心如刀绞的抚摸着这件嫁衣,如今不得不把母亲留下的嫁衣拿出去了。
紧接着,她打开门,把绵竹夏晚几人叫了进来。
与刚刚的活泼不同,几人都死气沉沉的。
贺兰芝抿了抿唇:“王澜应该都跟你们说了吧?”
“少夫人,咱们要不报官吧。”夏晚格外气愤。
报官有什么用?
官府最多只能让贺兰渊赔银子,却不能解决掉姜氏给的压力。
“我已经想到了办法。”贺兰芝指着平摊在桌子上的嫁衣,“你们按我说的去做……”
*
次日。
经过了贺兰芝的改造设计,以绵竹夏晚为首的几个姑娘们纷纷放下了手上的活儿,开始专心修改这件嫁衣。
贺兰芝摆了一张方桌在院子里,执笔绘丹青。
现在青丝坊的名声被毁坏,要想尽快挽回生意,只能另辟蹊径。
所以她打算自己设计衣裳。
唯有足够实惠,成衣的款式足够与众不同,才能让那些客人主动上门。
“贺兰芝!”
一声怒喝传来,贺兰芝被吓了一跳,一滴墨汁不慎滴落在画卷上。
只见许久未见的祝李氏,在几个丫鬟婆子的簇拥下,气势汹汹的进了荆园。
“婆母,您怎么来了?”
贺兰芝声音温柔婉转,与祝李氏怒气冲天的样子形成鲜明对比。
她倒是忘了,昨日是祝李氏禁足的最后一日。
这才刚刚解除禁足半日,就迫不及待的来荆园找她,可见上次那件事当真让祝李氏恨到了极致!
然而,祝李氏却是脸色极为难看:“祝家可曾令你缺衣少食?”
“不曾。”贺兰芝垂眸。
虽然她在府中不受待见,但祝奶奶当着许多人的面儿保她,故而下人们也不敢克扣荆园的吃穿用度。
祝李氏冷声道:“既然不曾,那你为何要在外抛头露面,败坏我祝府名声?!”
第37章 跪下!
祝李氏因着被老太太下令禁足,这半个月以来一直待在拙园中。
今日一解禁,刚好有几位夫人递了拜帖,相约一同去茶楼饮茶,她便去了。
谁知,这一去,她自己竟成了笑柄!
贺兰芝接手了她儿子的店铺,还搞了个什么成衣。
若只是她自己做点生意,祝李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毕竟是儿子生前的产业,有人打理总比荒废的好。
坏就坏在,昨天贺兰芝当着许多人的面儿,放出了木匣子里的老鼠。
还跟一个平民布商,搞什么一月之期!
偏偏这事儿还被说书先生给知道了去,现在编成了话本子,在京城里四处流传!
“丞相大人是个有福的,儿媳竟有这么大的能耐,听说这成衣在京中颇为流行。”
“成衣算得了什么。要我说,她养些蛇虫鼠蚁更厉害。”
“听说那灰鼠,比拳头还大呢,一看就是在布庄里好吃好喝了许久的,呵呵。”
“丞相大人的儿媳巾帼不让须眉,听说跟一个男人打赌。那男人若是输了,要光着身子在她铺子门口下跪认错呢。”
“啊?那要是她输了呢?”
“那谁知道,或许一样?”
祝李氏回想着那些茶客调笑的话语,更是气得不行。哪怕与她一同饮茶的妇人们纷纷安慰,也难让她安心!
贺兰芝隐约猜到了是昨日的事情,在京中引起了一些风言风语,刚好被祝李氏听见了。
“婆母,您在说什么,妾身听不明白。”她十分温顺,却是揣着明白装糊涂。
祝李氏呵呵冷笑:“好一个听不懂!”
她横眉冷对扫视一圈,指着那些姑娘们说:“把这些东西,全都烧了!”
她一声令下,身后的丫鬟婆子全都撸起了袖子。
“这是做什么?”
“还请夫人收回成命,这都是妾身们辛辛苦苦绣的呀!”
她们紧紧地握着布匹,然而养在祝李氏身边的人,又岂是泛泛之辈。
不过一会儿,那些还没完工的成衣或绣样,全都堆在了院子里,堆成了一座小山。
“婆母这是为何?”贺兰芝慌忙拦在了那些衣服前面。
因为她看见,衣服堆里赫然有一抹朱红色!
其他的衣服没了还能重新做,嫁衣若没了,那青丝坊也会跟着没了!
“拉开她!”祝李氏一声令下,两个身强力壮的婆子一左一右拉住了贺兰芝。
她只能眼睁睁看着,祝李氏掏出一只火折子,吹出一点火星子就往那堆衣服里扔。
起初只是星星之火,但纺织物最易燃,不过眨眼的工夫,已经燃起了一团大火!
“不要!”
贺兰芝尖叫着想要扑灭火焰,奈何两个婆子力气极大,她压根挣不开!
完了!
一切都完了!
“跪下!”祝李氏呵斥道。
她不肯,那两个婆子就往她腿弯狠狠踹了一脚。
贺兰芝扑在了地上,狼狈至极。
王澜跪在了祝李氏脚边苦苦哀求:“夫人,求您放过少夫人吧。这些都是妾身的主意,是妾身自己做的。”
“你以为,”祝李氏斜睨了她一眼,“本夫人是个好糊弄的?”
祝李氏扫视着院子里的所有人:“让你们所有人都好生看看,谁才是祝府的主母!”
“一群下作的妾,跟着一个乡下女人胡闹!都给我跪好了,好好在此反省!”
她们没有选择,只能乖乖跪下。
毕竟在这儿,妾室命贱如草芥,死了也就死了,无人在意。
贺兰芝手握紧成拳,她刚从地上爬起来,两个婆子又狠狠踹她腿弯——
“少夫人!”月姑眼眸含泪。
丫鬟搬来了一张太师椅,放在树荫下。
祝李氏惬意的坐在太师椅上,手中捧着一盏茶,优哉游哉开口:“今日,我这做婆婆的,便教教你何为体统,何为规矩!”
贺兰芝紧咬薄唇。
膝盖和手肘处传来剧痛,哪怕没有看,也知道定然出血了。
她,跪天跪地跪生母。
却不跪这老妖婆!
贺兰芝再次爬了起来,两个婆子还想故伎重施,她扭头反手就给了她们两巴掌!
“啊!”
婆子惨叫着,贺兰芝用了十成十的力气,嘴角都打破流血了。
祝李氏脸色一变:“贺兰氏,你这是要造反吗?”
“婆母教训妾身是应当的。”贺兰芝眸色淡漠,“那妾身教训区区两个下人,不也是应当么?”
“你!”祝李氏再也端不住茶碗,“强词夺理!”
贺兰芝扯了扯唇角,她不信祝李氏还能亲自来打她不成。
之前一直在屋子里看戏的马倩倩见状,忙不迭的走了出来:“少夫人,您还是乖乖听话吧。”
她之前背刺过祝李氏,现在祝李氏也不愿看她,可她却毫无察觉。
依旧笑得幸灾乐祸:“这从古至今,哪有女子在外抛头露面经商的呀。从来都只有,在家相夫教子、孝敬公婆的份。”
她话音刚落,就收到一记眼刀:“我在与婆母说话,你算什么东西?”
马倩倩被狠狠怼了一下,一口气憋在心里上不去下不来。
得意什么?
还真把自己当成少夫人了?
等她生下祝武宣的遗腹子,这荆园里所有人都得听她的!
马倩倩心里暗暗得意。
“够了!”祝李氏心中烦闷,“马氏,你在此看好她们。一定要让她们足足跪上六个时辰!”
她治不了贺兰芝,难道还治不了这些妾么?
马倩倩眼底藏着深深的幸灾乐祸:“是。夫人您放心,妾身今日一定好好盯着。”
贺兰芝刚想说话,祝李氏又开口道:“今日之事,我相信只是这些上不得台面的妾在误导你。月姑,去给你家主子寻个大夫吧。”
她语气软了许多,好似真的相信贺兰芝是无辜的。
可贺兰芝知道,她这是当着王澜等人的面儿,玩离间计呢!
假如处理不好,哪怕王澜绵竹几人不会中计,但其他人可说不准。
“多谢婆母。”贺兰芝眼眸微眯,羽睫轻轻颤动,“但此事确实是我一人做的主,还请婆母莫要再责怪无辜的人。”
王澜心底感动。
她见多了深宅大院中,那些主子出了事就拿下人去挡。
只有贺兰芝是真正替她们说话的!
第38章 流产
祝李氏被当众打了脸,心里极不舒服,只剜了贺兰芝一眼,转身便离去。
马倩倩满脸堆笑的送她离开,转身回头却变了嘴脸。
“都给我跪好了,夫人说了,你们要跪到半夜子时才可起身。”马倩倩昂着头,仿佛自己身份比地上跪着的女子们高贵许多。
她又看向贺兰芝,嫣然一笑:“少夫人莫要怪妾身严苛,这都是夫人吩咐的。”
颇有一丝拿着鸡毛当令箭的自豪。
“呵!”贺兰芝眼底掠过一丝冷意。
月姑见情况不对,连忙拦在了贺兰芝身前:“少夫人,您受伤了,奴婢先扶您回屋休息。晴儿,你快去请大夫。”
那两个嬷嬷下手狠辣,贺兰芝的膝盖现在只要稍微一动,就痛得不行。
她只能任由月姑,将她搀扶回房里去。
“少夫人,奴婢知道您担心姨娘们。但您就这样跟夫人作对,是没有好下场的。”月姑找来金疮药和纱布,蹲着撩开贺兰芝的裙摆。
膝盖果然已经擦伤了,一片通红,血珠子不停的往外冒,染红了裙摆里衬。
“但我也不能,任由被她欺负。”贺兰芝拧紧了眉头。
月姑幽幽叹气:“夫人这是将大公子亡故的原因,都怪在了您头上。可是斯人已逝,这件事随着时间流逝,夫人总会渐渐淡去的。”
“您是祝家的儿媳,是要在祝府住一辈子的。若是跟夫人彻底闹翻了脸面,那将来您在祝府怎么过活?这抬头不见低头见的。”
贺兰芝心知月姑这是为了她好,不过月姑想得太过简单,以为这只是简单的迁怒,过段时日就好了。
殊不知,她差点被祝李氏勒死送去陪葬。
更不知,她弟弟贺兰晨现在还在祝李氏手上。
一想到这儿,贺兰芝心底就隐隐作痛,她刚才或许真的不该太冲动。
希望这老妖婆能有点良心,切莫把气撒在一个病弱的孩子身上!
月姑见贺兰芝眸色深沉,以为她不爱听。
却见贺兰芝忽然抓住了她的手:“月姑,你可知道,婆母手中都有哪些庄子别院?”
“您问这个做什么?”月姑被吓了一跳,“奴婢只知道,夫人前几年赏给大少爷一处温泉山庄。至于其他的,奴婢不知。”
贺兰芝眼里的色彩尽失。
那老妖婆怎么可能这么好心,把晨儿关押在温泉山庄这么好的地方。
月姑又继续说:“不过自从大公子驾鹤西去之后,这些夫人赏赐的东西,都被收了回去。”
“嗯。”贺兰芝还是不愿意放弃这一丝希望,“你可否这几日抽空去一趟温泉山庄?”
“少夫人是要去山庄小住几日散散心吗?您可以问问夫人,毕竟庄子在夫人手里。”月姑一边解释,一边用清水擦洗贺兰芝的伤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