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满酥衣——韫枝【完结】
时间:2024-06-09 17:20:25

  那光泽微亮,在这幽暗的夜空之中,竟还有几分刺眼。
  刺得郦酥衣屏住呼吸,心中只觉得紧张。
  今日智圆大师前来,沈顷提前与她商量过的。
  沈兰蘅乃是蛰伏于他身体之上的妖邪,沈顷专门请来了智圆大师,为沈府清除邪祟。
  只是……
  她连目光都变得万分小心,朝身旁那一袭雪衣、身形颀长的男子凝望而去。
  她的手,在适才从假山后走出时,已不自觉地滑到他的掌心之处。二人手指交缠着,紧紧攥合在一起。听了芸姑姑的话,郦酥衣手指的力道不由得加重,一时竟忘了控制力气,就如此狠狠地攥了沈兰蘅一下。
  感受到她的异常,男人微微蹙眉,转过头。
  “怎么了?”
  他的声音很轻,顺着冰凉的夜风,飘至少女耳畔。
  郦酥衣后知后觉,自己紧张到失态。
  她赶忙摇摇头,抿着唇道:“郎君,无、无妨。妾身只是忽然觉得有些冷了。”
  沈兰蘅眼神带着几分探寻,落在她衣肩之上。
  所幸,还未等他细细查究,老夫人已出声唤过他:
  “二郎,过来。”
  当着众人的面,沈兰蘅不能暴露自己。
  他深吸了一口气 ,只能学着沈顷的模样,听话走过去。
  长襄夫人道:“二郎,我知晓你一贯不爱戴这些东西,总觉得太过于花哨。但你要记住,你是大凛的将军,你的身子,容不得分毫的怠慢与闪失。方才智圆大师已为你我皆开光了这一面圆镜,你听话,佩戴在身上,可保你平安。”
  正说着,她伸出手,自芸姑姑手中接过那一面、已做成玉坠模样的水镜。
  沈兰蘅目光垂下。
  圆镜清澈,正映照出他那一双精细美艳的凤眸。
  如若郦酥衣没有猜错,她想,沈兰蘅应该会喜欢如此亮晶晶、明闪闪的东西。
  果不其然,沈兰蘅原本冷淡的瞳眸间,闪过一道饶有兴致的光芒。
  郦酥衣屏息凝神,眼看着,那人手指葱白修长,将开过光的圆镜接过。
  展绳,系腰,打结。
  她的耳边,回荡起芸姑姑适才的话语。
  ――但凡有邪祟碰见此面圆镜,立马便会魂飞魄散呢!
  如此想着,少女一双眼中不由得多了几分期待,朝那人凝望而去。
  只见其微微蹙眉,薄唇微抿之间,已然抬起一双浓眸。
  郦酥衣心中雀跃不已,抬首望去。
  月华似水披衣,轻枝微摇着,洒落一地斑驳的碎影。
  而他的眼神……
  郦酥衣一愣,登即手脚冰凉。
  她断不会认错沈兰蘅与沈顷。
  也定然不会分辨不出来,二人各自的眼神。
  此时此刻,此情此景。
  面前此时所站着的,不是她心心念念的温柔郎君,而依旧是――那本该魂飞魄散的“邪祟”,沈兰蘅!
  怎会这般。
  怎会如此。
  少女“唰”地转过头,朝院中智圆大师望去。
  她眼底皆是震愕。
  不是说邪祟碰之,立马魂飞魄散么?沈兰蘅如此侵占沈顷的身体,难道不是人人除之而后快的妖邪吗?现下又是怎么回事,他怎么一点儿变化都未曾有?!
  还是说……
  他本就不是什么邪祟?!
  不可能。
  沈兰蘅不但如此作恶多端,还如此心安理得地寄居于沈顷的身体里、占据着沈顷应该有的夜间生活。
  如若他不是恶魂,不是邪祟。
  那又该会是什么?
  夜风涌动,郦酥衣眸光亦随之而明烈颤动。
  似乎瞧出她心中疑惑,一身袈裟的僧人仅是淡淡摇首,而后双手合十,微阖起双目。
  他的神色安适而宁静,犹如那一面圆镜。夜风拂过萧瑟的院,那澄澈似水的镜面之上,不生起任何波澜。
  圆镜佩于腰间,沈兰蘅朝她走过来时,带起一阵琳琅轻响。
  他低下头,边朝圆镜努嘴,边问她:“好看么?”
  郦酥衣思绪凌乱。
  她无暇思索,闻声,呆滞地点了点头。
  对方一眼便发觉她的不对劲。
  不过短短片刻,身侧的少女便莫名跟丢了魂儿似的。
  她面上发白,一双唇上更是瞧不出分毫的血色。
  见状,沈兰蘅右眼皮无端跳了跳,心想着她大约是身子不适,便唤玉霜先扶着她回房。
  至于他自己。
  从前望月阁熄灯熄得早,每每入夜之后,整个镇国公府更是陷入一片死一般的沉寂。沈兰蘅从未见过这般敞亮的府宅,更从未见过宅子里乌泱泱地围满了这一大批人。他心中万分新奇,便想着趁此机会,多在沈府里面走动走动。
  宴席散去,老夫人回房休息。
  他屏退魏恪与众侍仆,兀自走在沈府的林径之上。
  这几日京都冷雨连绵,这场雨终于在白日有了止歇。此时月色明朗,可甬道之上仍有些积水。沈兰蘅步履缓缓,小心避开那些水洼,漫无目的地朝前走去。
  穿过前堂,再往西边走,是先前那一座假山。
  再向西边一些,是沈冀的望晖阁。
  沈兰蘅并未走进望月阁。
  他脚下步子拐了拐,绕开那一所阁院,再朝西边缓缓步行。
  沈府比他想象中,还要大上许多。
  庭院连接着庭院,林径直通着林径。如此七拐八拐,他已记不清自己现下所在何处。
  是在哪一间院子,哪一条道儿上。
  但无妨,反正他是在自己家,又走丢不了。
  他慵懒地抬起头,打量起周围的景致来。
  此时正值隆冬,百草枯萎,院中不见一点葳蕤。
  可即便如此,那一片沉沉夜幕里,圆月与星子散发着泠泠清辉,正是相映成趣。
  看着面前的男人,她的心底里无端涌上一个想法――如若这次未能成事,如若这次事情败露。
  如若自己此时此刻的心声,一字不落地落在沈兰蘅的耳朵里。
  那么迎接她的,是比先前每一次,都要惨烈的下场。
  她也不知为何会这样想。
  只是如今,看着面前沈兰蘅的眼神,映上他那一双眸光晦涩的眼。
  她张了张嘴唇,嗓子哑了哑,又别开头去。
  月色满身,她在心中祈祷着。
  希望今天晚上,便是这个人的死期。
第36章 036
  沈兰蘅自然不知郦酥衣心中所想。
  他只知少女鸦睫轻垂,敛目垂容,乖巧得像一只任人拿捏的金丝雀儿。
  就在此时,前院传来呼唤声。
  是芸姑姑与玉霜在唤他们。
  郦酥衣回过神思。
  夜风清冷,传来女使的声音。
  “世子爷,夫人。你们在何处――”
  少女下意识地抬起头,却见身前之人目光仍低垂着。
  他像是没有听见那些人的呼唤声,满心满眼,尽落在她那张温婉白净的面庞上。
  男人眸光微暗,月影于他瞳眸间穿梭而过,洒落一片粼粼的光泽。
  他的眼神,似是想将她看透。
  郦酥衣抿了抿唇,避开他的视线,提醒道:
  “郎君,芸姑姑她们正在前院唤我们。”
  郦酥衣感觉,老夫人的目光中满带着不满,正朝自己望了过来。
  少女下意识缩了缩脖子。
  是了,长襄夫人本就看自己不顺眼,如今沈兰蘅又当着众人的面,公然与自己的母亲这般叫嚣。
  想也不用想,长襄夫人定然会以为是她在从中作梗,才致使沈顷变成这副模样。
  她心中一凛,赶忙走上前,扯了扯沈兰蘅的衣袖。
  “郎君……”
  快住嘴,切莫再胡乱说话了。
  感受到她的动作,男人步子微顿,转过头。
  星辰寥落,他幽暗的眸底好似散落着点点星子,被夜风一吹,又是一阵眸光轻动。
  他的眼神好似在问她,怎么了?
  怎么了,有什么事,他说错什么了么?
  郦酥衣抿了抿唇,小声:“郎君今夜应是还未来得及用晚膳,腹中定是饥饿了罢。母亲那边也是急着等您过去,与您一道品尝今日晚宴。”
  言罢,她又转过身,同一侧的僧人福了一福,问好道:“智圆大师。”
  僧人的目光一如既往的沉寂。
  他双手合十,礼貌应答。
  郦酥衣庆幸的是,对方并未将她先前上万恩山,曾找过他的事捅到众人面前。
  智圆大师被芸姑姑引着,走出院子,前去祠堂做法。
  其余的仆从散尽,偌大的庭院内,所剩的不过是沈家的几个主子。
  如郦酥衣所言,沈兰蘅今日果真未用晚膳。
  他欲大步流星,走至圆桌前,率先坐下。
  所幸有郦酥衣拽着,才未让他赶在老夫人之前入席。
  饭菜都是刚端上来的,香气扑鼻,还冒着腾腾的热气。郦酥衣避开长襄夫人满带着审视的目光,小鸟依人地坐在沈兰蘅身侧,温声同他道:
  “明日便是母亲的生辰,郎君不妨带着妾身,一同敬母亲一杯。”
  少女声音轻盈温柔,落在耳畔,如若婉转莺啼。
  她这一声,沈兰蘅才反应过来――
  如今他要装作沈顷,出现在众人面前。
  模仿沈顷的言行与举止,不能出任何岔子。
  饭桌之下,郦酥衣轻轻拍了他一把。
  男人这才忍着杀意,神色恹恹地站起身,斟满了一杯热茶。
  他不会行敬茶礼。
  郦酥衣刻意稍快了他一些,神色恭顺,向座上的老夫人敬了茶。
  好一番折腾下,老夫人终于摆摆手,神色些许不虞道:“行了,都别干坐着了,动筷罢。”
  圆桌之侧,响起府内歌姬们的丝竹管弦之声。
  舞娘们身形窈窕,宽宽上前。
  沈兰蘅第一次见到这种场景。
  冬日月圆,夜色乍起。暖醺醺的炉火内,一大家子人围团而坐。宴席两侧,皆是说着奉承话的下人,席间琴音、乐音袅袅,婀娜多姿的舞姬们穿着轻薄的衫子,面上皆挂着笑,将席间的气氛推向高潮。
  明月入酒,天上人间。
  男人一袭雪氅,正座席上。
  夜风拂过廊檐上的风铃,清脆的琳琅声,晃起沈兰蘅眸光轻轻荡漾。
  他眸色动了动,攥着手中的东西,随意在盘中夹了一筷子。
  还未将其放回碗里,他便见身侧少女迎上前,在他耳边甜声:“郎君怎知妾爱吃这个,多谢郎君。”
  正说着,她将沈兰蘅筷子上的东西弄到碗里。
  对方一怔神,只见身前少女挤眉弄眼,似是在提醒着他些什么。
  他平淡垂眸,望向她碗中。
  哦,沈顷不吃虾。
  夜风将他的面色拂得愈发冷白。
  郦酥衣含笑,给他夹菜。
  “郎君平日里最爱吃这个,今日厨子烧得味道也不错,您多吃些。”
  正说着,只见她手起筷落,不出一会儿,沈兰蘅面前便堆了一个矮矮的小山包。
  什么烧茄子、炖萝卜、炒莲藕……
  沈兰蘅眼神愈发阴郁。
  平日里,沈顷就是这么对待这一副高大伟岸的身躯么?
  他不是兔子,不吃萝卜。
  他要吃肉。
  看着面前这一堆菜,男子愈发失了兴致。他寻了个借口,离席去外面透透气儿。
  第一次看见这么多人,他着实憋闷。
  如若不是打不过,他真想把整个宅子一把火都给烧了。
  郦酥衣担忧他一人出事,也离席跟了过来。
  只一眼,便见那一抹雪色隐于假山之后。
  形单影只,身形寂寥。
  今夜月亮甚圆,清辉徐徐而落,坠在他正绣着兰草的氅衣处。听见身后的脚步声,沈兰蘅侧首,朝这边望了过来。
  少女亦是一袭雪氅,莹白月色施施而落,衬得她面容愈发清丽可人。
  见着她,沈兰蘅眸光这才稍稍放缓。
  他仍是语气不善,问:“你追过来做什么?”
  他明明向往热闹喧嚣,不喜欢黑夜与孤寂。
  可如今,听着席间随风传来的丝竹管弦,竟还有几分不自在了。
  他的胸口处憋得紧,心头处闷闷的,那感觉无法言喻。
  郦酥衣小心看了他一眼。
  月色落下,男子眼底神色不虞。
  心想着,一会儿不可再出分毫的乱子,郦酥衣屏息凝神,同他交付道:
  “郎君,方才席间正坐着的,是您的母亲长襄夫人。她的旁边是您的兄长,也是沈府的大公子沈冀。沈冀旁边的是他那两位妻妾,您的大嫂与戴夫人……”
  她声音缓缓,咬字清晰。
  为了让沈兰蘅得以消化,郦酥衣故意说得很慢。
  谁料,还不等她将这些话全部说完,正侧对着自己的男人忽然转过身,一双眼就这般死死盯着她的脸。
  那目光……
  不辨悲喜。
  郦酥衣自知已摸透了沈兰蘅的性子,知晓他什么时候是生气,什么时候是不开心。
  但现如今,凝望着他那样一双幽深而晦暗的凤眸,一时间,她竟无从去探寻到对方真正的情绪。
  那一袭浓密的眼帘如小扇般垂搭下来,似水的月色,更衬得他面上冷白如纸。
  此番此景,配上沈兰蘅身后那森森假山,莫名看得郦酥衣心头一阵发怵。
  她抿了抿唇,忍不住颤着声道:
  “郎君,怎、怎么了?”
  似乎怕外人发觉,她的声音很轻。
  那一句“郎君”,更是唤得如同掺了蜜儿般又柔又甜,竟听得人一阵心旌荡漾。
  沈兰蘅坚实的喉结滚动了两下,一双浓睫翕然动了动。
  浓墨似的眸底,撒下一片极淡的影。
  他伸出手,捏住郦酥衣的下巴。
  她的身子被迫地,被对方带着往前走了走。
  “你今日,似是与以往都不同。”
  暗影里,男人眸光轻微闪烁。
  他低下头,问道:
  “郦酥衣,你今日这样帮我,是为了我,还是为了沈顷?”
  后两个字,他分明没有刻意,却咬得极重。
  从此之中,郦酥衣竟隐隐听出几分恨意。
  那道暗沉的目光,此刻正带着明显的探寻之意,阴沉沉、恶狠狠地盯着她。让她无从躲避,也无处躲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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