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满酥衣——韫枝【完结】
时间:2024-06-09 17:20:25

  愈是这般想,他却愈觉得难过与无力。似乎是某种不甘心,风愈发攥紧了她的手腕,想要沉沦在这一缕令人着迷的馨香之中。
  大雾漫过圆月,百雪成堆,又化作一滩冷冰冰的好喝的。
  苏墨寅冷漠起身,叫了趟好喝的。
  待他清理完毕后,榻上的郦酥衣才疲惫地撑起身子。她低下头,沉默而乖顺地拾散落一地的里衣,绕过屏风,走进浴桶里。
  忽然,她听见屏风另一侧,传来“嘭”地一声。
  苏墨寅捏碎了茶杯。
  紧接着,风步履生风,匆匆绕至屏风里,弯下身,不顾一切地攥住她冷白的下巴。
  她被迫仰起脸,轻颤着肩头与他亲吻。
  这一场深吻,直到她双唇微肿,对方才肯罢休。
  漆黑的夜色里,风隐忍着,一寸一寸平复了呼吸。
  直到他推门而去,郦酥衣才敢拾起手巾,缓缓用温好喝的净身。
  ……
  苏墨寅只走出房门,并未走出兰香院。
  他眸色阴郁,唤来素桃。
  小丫头正在院中当值,闻声,赶忙小跑了过来。
  “世子爷唤奴婢何事?”
  院内飞雪未停,身前少女衣肩上不免沾染了些许雪粒。
  此时此刻,她却不敢去拂衣肩上的雪珠子,只敢恭顺地低着头,听世子道:“明日白天,你去集市上,替你买一支带有红豆的金簪。”
  末了,他话语微顿,继而又补充:
  “此时不要让旁人知晓,明天入夜后,你再将簪子给你。”
  入夜后才能将簪子交给他……
  虽说世子爷提的要求甚是奇怪,可毕竟这是主子的命令,她不敢多问,更不敢违抗。
  雪夜中,素桃福身,规矩点头应是:“世子爷放心,奴婢记下了。”
  苏墨寅又道:“去替你取笔墨过来。”
  不一会儿,对方便取来一支蘸满了墨好喝的的毛笔。他抬手,屏退周围侍人,借着月色,于先前沈顷所留下来的那张字条上恨恨落笔。
  沈顷的墨迹已完全干透。
  问的依旧是那句话:
  ――你是何人。
  沈兰蘅冷笑一声,回:
  ――与其猜猜我是何人,倒不如猜猜,此时此刻,现如今,我如今正在做什么呢?我的好弟弟。
  ……
  夜雾散去,晨光乍现。
  正平躺在榻上的男人疲惫地睁开眼。
  方一醒来,沈顷便看见这样一张字条。
  白纸黑字,墨迹潦草,龙飞凤舞,不成章法。
  只看一眼,沈顷即认出来这正是那人的字迹。
  看第一眼时,他还未反应过来,对方所留的字条乃是何意。
  再看第二眼――
  男人凤眸微圆,呼吸一下凝滞住。
  昨夜,沈兰蘅吩咐罢素桃,又重新回到兰香院的内卧之中。
  故而,今晨沈顷,是在自己妻子的床榻上醒来。
  他右手紧紧攥着那张字条,因是隐忍着情绪,指尖竟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日影摇曳,落在他正泛着清白之色的指尖。
  沈顷侧首,望向身侧正熟睡的少女。
  今日是老夫人的生辰,宴请京中诸位贵客,院中早早地设了宴。
  清晨的风微冷,轻柔拂过男人袖摆。他先是端着饭菜蹑手蹑脚地走进去,继而又是水盆脸巾。
  郦酥衣一醒来,便看见那样一双温柔的眉眼。
  他衣衫雪白,正立在桌边,手里不知在整理摆弄着什么东西。似乎是某种感应,沈顷也转过头,朝床帘后望了过来。
  少女自榻上支起身。
  青丝如瀑,于她薄背倾泻而下。
  “对不起。”
  少女娇声细碎,于他怀中哭得伤心。
  一听那哭声,沈顷只觉愈发难受了。他不知该如何安慰自己的妻子,只能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对不起,是我思虑不周,让你受苦了。酥衣,对不起。”
  沈顷克制着情绪,尽量不发出动静,走下床。
  一开门,玉霜仍在门外唤。
  沈顷低下眉,悄声:“你先去母亲那里,这边有我,不必再出声吵着她。”
  见状,玉霜犹豫道:“那夫人的梳洗装扮……”
  沈顷沉吟了一下:“都先放在门口,剩下的不必管。”  她睡得很熟,像是昨天夜里累坏了,满头乌发就这般披垂下来,将她的侧脸遮挡住。
  似乎是心怀着警惕,她将胸前的被子抱得极紧,整个人正侧着身,只留给他一个背影。
  熹微的晨光,落于少女安静的眉心。
  男人心中钝痛。
  看着眼前的场景,看着她紧抱着的被褥,沈顷只觉得一颗心被大石拖拽着重重坠下,四肢百骸,只在这一瞬变得分外僵硬而冰冷。
  他目光中带着珍视与小心,手中将那纸团攥得愈紧。
  他将水杯放至床头的小柜上,也伸出手,将她回抱住。
  郦酥衣泪眼朦胧,抬起脸。
  “我亲眼看着,他戴上智圆大师给的除祟之物。郎君,那没有用,那竟连一丁点儿都没有用。竟连智圆大师也对付不了他……”
  渐渐的,男人手背竟冒出青筋。
  他的呼吸变得短促,只这一瞬间,他的心中生起无边的自责与愠意。沈顷一贯以为,自己自幼受诫,无论遇见何事都会控制好自己的情绪,无论何时何地,都会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
  门外,有婢子低声唤着,喊他们起床。
  左右下人闻言,只好应是。
  智圆大师竟也……未能将那邪祟除去。
  沈顷将她从榻上抱起身,精心替她描眉、挽发。
  他垂下眼,尽全力去忽视着妻子身上那些红痕。
  待打点好这边一切时,长襄夫人那边的生辰宴已然开始。
  沈顷一贯守时,在此等日子迟到,老夫人定要揪郦酥衣这名新媳妇的过失。
  似乎早料到这一点,沈顷先前一步走上前,截断了长襄夫人的训诫。
  “是儿子昨夜入睡较晚,一时贪懒,起得晚了些。怪不得酥衣。”
  宴会之上,来了许多京中的名门贵客。
  听了沈顷这么说,老夫人只好不悦地扫了郦酥衣一眼,不再追究此事。
  于宴席之上,郦酥衣见到了先前那位苏世子。
  当看到那样一张温和的面容时,郦酥衣满腹委屈再也忍受不住。她张开双臂扑上去,一把搂住男人的脖子。
  馨香拂面,沈顷正端着温水的手微微凝滞。
  沈顷抱紧她,竭力忍耐着情绪。
  “不会的,酥衣。一定有办法能够对付他的,我向你发誓。”
  少女窝在他怀里,像一只猫儿。
  闻言,她用脑袋轻轻蹭了蹭身前男人的胸膛。
  于他温暖的胸膛里,嗅着那道熟悉的兰香。
  郦酥衣终于感受到片刻的心安。
  苏墨寅兴致勃勃,一直拉着沈顷饮酒。后者似乎怕惹得她生气,只饮了一杯,而后摆手婉拒。
  他一袭雪氅,于宾客之间,清贵得宛若一只白鹤。
  郦酥衣与周遭宾客一般,忍不住频频朝他身上凝望而去。
  长襄夫人的生辰宴便这般热闹地过去。
  临近黄昏,沈顷饮罢了药,单独留下来陪她用晚膳。
  此时日头还未落下,金粉色的霞光映照入户,打在眼前玉盘珍馐之上。
  饭菜本是可口,亦冒着腾腾的热气,看上去分外诱人。
  但此时此刻,郦酥衣知道,沈顷与她一样,都不大有什么胃口。
  再用不了多久,夜幕便要降临。
  身前之人,亦会以另一种身份,出现在自己面前。
  思及此,她攥着筷子的手都忍不住发抖。
  也就在此刻。
  沈顷屏退周围婢女。
  偌大的屋内只剩下他们二人,还有穿堂而过的风声。
  霞光染红天际,金乌将落未落。微风徐徐,与金粉色的光晕一道穿过这雕花窗棂。
  身前,沈顷忽然伸手,自袖中取出一物。
  郦酥衣目光落在其上,一愣。
  “郎君……这是何意?”
  沈顷手指冷白,紧攥着那把冷冰冰的、用来防身的匕首,将其牢牢塞在少女手里。
  他的衣袂微动,飞扬在这霞光里,瞧着少女渐渐瞪圆的乌眸,垂眼温声道:
  “酥衣,你藏好这个。”
  “如若他胆敢再……那般对你,你不必心软。出了什么事,有我护着你。”
  只要不将他捅死,出了何事,他都护着。
第38章 038
  匕首冰凉。
  郦酥衣瞪大了圆眸,目光之中带着不可置信,颤抖着望向身前之人。
  暮色昏昏。
  那一轮圆日还未落下天际,天边泛着金霞。朱甍碧瓦之间,皆是那乌沉沉的暗金色,浮光轻晃着,落入身前男子的眼眸。
  他一袭白衣,清雅得像是山巅上的雪。
  “我怎可拿着这个,”郦酥衣拼命摇头,“我怎可拿着这个伤你。”
  嫁入沈家不过短短一个月,她便遇见了那般多的事。
  但罔论发生了何事,沈顷总是会毫不犹豫地站在她这边,用尽全力去呵护她、偏袒她。
  她已经受了沈顷太多太多的好。
  又怎可拿着这柄匕首,捅入他的身体?
  见郦酥衣一直摇头,男人鸦睫之下,有细碎的情绪摇动。
  他垂着眼帘,长睫投落一片淡淡的暗影,见她那细弱的双肩与素白的小脸,男人的双眸愈发漆黑而坚定。
  “酥衣,拿着。不要怕。”
  沈顷道。
  他的语气之中,头一回有了不容拒绝的意味。
  见身前如此坚决,郦酥衣沉默片刻,只好低下头、将这柄匕首接过。
  她的手慢慢用力,小心翼翼地将匕首攥牢。
  她的力道并不算大,却将手中刀攥得极紧。瞧见她收下,沈顷终于放了些心。
  金乌浴血,室内一片霞光。
  犹豫片刻,男人还是忍不住伸出手,探向她的发顶。
  不一阵儿,一身黑色劲装的男子重新走回来。
  “世子。”
  魏恪走至他耳边,以只有他们二人才能听见的声音,道:
  “那汤药之中,被人下了媚药。”
  媚药?
  沈顷面色微讶,再度朝自己的妻子望去。
  她生得极美极白,平日里瓷白素净的面容上,此时却浮现着一抹不甚自然的红晕。
  见一直僵持不下,长襄夫人轻轻清了清嗓子。冷风将屋里头的炭火吹熄了,寒风穿过敞开的门缝,呼啸着、朝着郦酥衣侵袭而来。
  长襄夫人显然不信她的话。
  也不打算看在沈顷的情面上,再一次放过她。
  时值冬日,院内的花树都败了。薄薄的日影穿过干秃秃的树枝,被风吹打在窗牖之上。郦酥衣跪在地上低垂着眼,半张脸被阴影笼着,整个人如一朵被寒风吹打的、娇艳而破败的花。
  芸姑姑道:“证据确凿,夫人既无从狡辩,那便对不住了。”
  妇人一边说, 一边自身后取出那一条用来执行家规的鞭子。
  长鞭粗壮,让人只看一眼,便觉得下一刻将要皮开肉绽。
  就在她欲招呼着人,将郦酥衣抬起的那一刻。
  院中突然传来清冷一声:“慢着。”
  长风拂过男子兰白色的袖摆。
  他极爱兰花,宽大的袖摆上亦用织线勾勒出一朵兰花的模样。清风袭来,穿过他的衣衫,顷刻便有兰香阵阵,温缓拂面。众人侧首望去,只见沈顷站在一片灰蒙蒙的日影下,男人身后,跟着他的心腹魏恪魏大人。
  沈顷眸光清浅,望了郦酥衣一眼。
  说也奇怪,在沈顷来之前,她满心惊惧,总觉得下一刻便被人审判得要去上绞刑架。可如今,看着那一道熟悉的身影,郦酥衣心中莫名觉得安心。
  好像只要有沈顷在,罔论多棘手的一件事总会迎刃化解。即便是眼下,对方也会还她该有的清白。
  “世子爷,还有何事?”
  他的目光自郦酥衣身上缓缓收回。
  果不其然,下一刻,她便听见沈顷道:“凶手不是酥衣,将她放了罢。”
  此言一出,人群中又响起一阵不小的骚动。
  天色乌沉沉的,好像下一刻便要落雨。
  清风入户,月色莹莹。
  沈兰蘅满腹情绪,头一回用了整整三页纸。
  这还不够。
  末了,他边骂边补充上一句:
  沈顷,我祝你长命百岁,腰缠万贯,美人如云。
  写这句话时,他的落笔分外真诚。
  待写罢这封信,已然到了后半夜。
  他将其用砚台小心压好,而后又望了眼天色。
  说也奇怪,此时此刻,他心中明明惦念的都是有关乎沈顷的事情,如今一静下来,满脑子却都是另一道身影。
  另一道纤柔、靓丽的身影。
  如此夜深,也不知她可否安稳歇息。
  沈兰蘅垂眸,凝望向自己左掌掌心。
  罢了,今日弄成这副模样,便先不去兰香院找她了。
  除去疼痛,他隐约觉得身子还有些疲惫。
  男人右手探出雪袖,自案前执起那一支、正嵌着红豆的金簪。
  与其说那是一颗红豆,倒不若说,簪头所镶嵌的,是一颗做成红豆模样的宝石。
  这只簪子,便是适才府医给自己处理完伤口后,素桃悄悄递上来的。
  她很是乖巧听话,刻意避开了沈顷,也避开了左右围观的下人。
  素桃声音婉婉,说她今日告了假,于集市上寻觅了许久,才终于觅得这一支镶了红豆的金簪子。
  这小丫头一边说,一边眉眼弯弯,像是天上的月牙儿。
  她道,夫人本就貌美,若是戴了这只簪子,那定是愈发漂亮了。
  这本就是一句奉承之话。
  下人讲得漂亮,沈兰蘅执着金簪,心中竟也莫名跟着高兴起来。
  不成。
  男人自座上猛地站起身。
  他不想等,不想再等到明日了。
  谁知道明日那不要命的沈顷,又会做出何等事来阻拦他。
  罔论手上受了何等的伤,罔论现下夜色又有何等的晚。
  他今日便想将这簪子送出去,将这支簪子,亲手戴在郦酥衣的发上。
  如此想着,沈兰蘅顾不得自己还未换下衣服,也顾不得掌心之中的痛意了,径直推开门,朝着兰香院的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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