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她放下咖啡杯:“要我说,孝敬与否不在于礼物的贵贱,真心才是最要紧的。”棁
这话摆明了是在帮沈绣婉。
薛琴贞心里不大痛快。
可她的娘家比不上岑卿如的娘家,她的丈夫也比不上岑卿如丈夫傅家长子的身份,何况她的丈夫不争气,目前只靠着公公的声望,在总统府里面捞了个没甚前途的闲差。
她在岑卿如面前没有底气,便只能讪讪一笑:“大嫂说的是。”
沈绣婉感激地看了眼岑卿如。
岑卿如并没有把她的感激放在心上。
她对沈绣婉并没有多少好感。棁
之所以帮她一把,全凭自己大少奶奶的身份,明天就是太太的五十大寿,她得保证明面上的家宅和睦,不能放任薛琴贞欺负沈绣婉。
女眷们还要继续商量明天寿宴的具体事宜,这种大事向来是轮不到沈绣婉插嘴的,她默默回到自己屋里,琢磨起明天送什么。
想了片刻,她打开那架黑胡桃木玻璃橱子。
嫁给金城三年,他大部分时间都不在家里。
她与其他人说不上话,于是读书之余,就做些针线活儿。
她取出一架精巧的檀木雕花书屏,书屏正中间嵌着一幅薄如蝉翼的圆形仙鹤双面绣,是她去年绣的,把一根蚕丝劈成一百二十八根,用这种细t到吹气就断甚至可以悬浮在空中的丝线绣出来的仙鹤,栩栩如生轻盈灵巧,羽翼更是逼真到恍若透明。
她的绣艺虽然比不上母亲,但这样的手艺即使放在她的家乡,上万名绣娘里面也只有区区二十几位能绣的出来。棁
献给婆婆当寿礼,应当不算寒碜?
预备好了寿礼,沈绣婉开始张罗晚饭。
除了金城爱吃的那几道菜,她还亲自下厨,炒了两个她家乡那边的菜,是碧螺虾仁和樱桃肉。
可惜没有模具,不然她很想给金城做几个梅花糕尝尝。
到黄昏的时候,三元酒家把红酒烩牛肉和白葡萄酒送了过来,厨房里的老妈子也把刚出锅的几道菜,端进了他们夫妻套房里的小客厅。
沈绣婉拿纱罩子罩住茶几上的菜肴,取出一块钱递给王妈,温和道:“难为你们花功夫,做这许多菜。”
王妈笑着接过赏钱:“三少奶奶客气了,这都是我们应该做的。”棁
等她走出套房,沈绣婉听见她压着嗓子和外面的女佣道:“咱们忙活了半日,三少奶奶只给了一块钱的赏钱。上回替二少奶奶预备酒菜,她赏了咱们整整五块钱呢!”
沈绣婉难堪地垂下头。
她手头并不宽裕。
嫁过来三年,她和金城像是不熟的人,因此不能像别的太太那样掌控丈夫的俸禄。
她从未见过金城的钱,也不好意思开口问他要,好在傅家供给她吃穿用度,平日里是不需要额外花钱的。
她娘家偶尔会从南方汇一笔钱来,足够支撑她购买书本、丝线等物,但还不至于支撑她像其他少奶奶那样,阔绰地打赏仆佣。
沈绣婉有些自卑,但一想到金城马上就要回来了,又暗自雀跃起来。 棁
第九章 如果是等你,多久我都愿意
傍晚的时候,沈绣婉特意洗了个澡,换了身崭新的丝绸圆领罩裙。焐
她从妆奁底下拿出一只鎏金刻丝玫瑰小鸟的玻璃香水瓶,往脖颈和手腕间喷了些,这是玫瑰花香水,傅公馆的后花园就种了许多玫瑰,她猜测金城应当不讨厌这种香味。
打扮好自己,她翻出两支珍藏的蜡烛。
这是当年她和金城结婚的时候,五妹傅云珠送的贺礼,和普通蜡烛不一样,用玻璃杯盛着,露出金色的烛芯,杯身上用一根白色绸带系成漂亮的蝴蝶结装饰。
云珠管这叫香薰蜡烛,说烧起来的时候很香。
沈绣婉稀罕,一直没舍得用。
她把香薰蜡烛放到茶几上,注意到烛身上的鎏金烫字——
I love you。焐
沈绣婉自学过一些简单的洋文,认得这是“我爱你”的意思。
她突然局促不安。
这样精心布置出来的隆重阵仗,并不像是普通夫妻吃晚饭,倒像是一对情人即将暧昧约会共进晚餐,怪难为情的。
她怕金城笑话,于是收起那对蜡烛,又换上一件半旧的豆沙色家常旗袍,满头秀发只侧编了一根松松垮垮的麻花辫。
她照了照镜子,想起那位刘曼玲小姐精致的妆容,担心金城嫌弃她不爱打扮,踌躇良久,最终往脸颊和嘴唇上涂了些胭脂。
她对着镜子笑了笑,猜测自己应当还算好看。
她专心等金城回家,本以为也就是一两刻钟的事,谁知等到月亮出来了还是没等到人。焐
她在阳台上望眼欲穿,冷不防楼下传来二嫂薛琴贞的笑声:“我听王妈说,绣婉你叫厨房单独做了一桌酒菜,特意等着三弟回家一起吃。怎么,都这个点了,他还没有回家吗?”
沈绣婉朝园子里望去,薛琴贞正在和四妹、六妹散步。
她明知故问,显得她像个笑话。
沈绣婉没什么底气,却还是倔强道:“他很快就会回来的。”
可是薛琴贞她们散步结束了,金城还没有回来。
沈绣婉等到快要睡着的时候,傅公馆大门外终于亮起汽车灯光。
“金城……”焐
沈绣婉眼睛一亮,连忙下楼迎他。
傅金城踏上门廊台阶,便瞧见沈绣婉活泼的小雀儿似的朝他走来:“金城,你总算回来了,我等了你好久!”
他把脱下来的大衣递给她:“我没叫你等。”
沈绣婉抱住大衣,亦步亦趋地跟着他上楼,柔声道:“你回来的正好,我刚刚才叫厨房热过饭菜,全是你爱吃的。”
两人在小客厅坐下,傅金城看了眼尚未动过的酒菜:“你还没吃?”
沈绣婉笑着给他盛饭:“我不饿!”
盛完饭,她才想起自己还准备了白葡萄酒。焐
她手忙脚乱,又开始给他倒酒,倒着倒着,肚子却饿得咕咕乱叫。
她尴尬地低下头,不好意思去看金城的脸色。
傅金城拿起筷箸。
他不明白,每个人都是自由平等的,为什么沈绣婉非要饿着肚子等他回家吃饭,她又不是奴隶,为什么一定要事事以他为先?
他道:“你可以先吃的。”
沈绣婉给自己盛了一碗饭,脸上是难以掩饰的欢喜。
她只当金城是在心疼她饿肚子,心里愈发甜蜜,乖顺道:“我不饿的,如果是等你,多久我都愿意。”焐
傅金城夹菜的动作顿了顿。
半晌,他才道:“你愿意等那就等着好了。”
沈绣婉沉浸在同他共进晚餐的快乐之中,并未察觉到他的情绪。
她往他面前的空碟子里夹了碧螺虾仁和樱桃肉,殷勤道:“这是我的家乡菜,我特意做给你尝尝。可惜家里没有模具,不然我还想做一些梅花糕给你吃,在我的家乡,大街小巷都有叫卖梅花糕的,大人小孩儿都很喜欢吃。”
傅金城没接她的话,也没吃她夹的菜。
眼见气氛冷了下来,沈绣婉忐忑地看他一眼,试图寻找起共同话题:“方副官说,那铁路挺难建的,你今日去衙门,可跟那群洋人商谈妥当了?”
男人声线平静:“你不必费尽心思,找这些蹩脚的话题。不说话,就挺好的。”焐
沈绣婉为他的冷漠感到诧异,张了张嘴想解释什么,到最后什么也没说,只难堪地低下头去。
吃完这顿饭,沈绣婉注意到她夹给他的菜压根未动。
他不喜欢她的家乡菜。
或者说,他不喜欢她。
原本的雀跃欢喜像是被淋上了一盆冷水,沈绣婉倍感失落。
夜里,沈绣婉闭着眼躺在床榻上的时候,听见傅金城已经洗完澡,扯过半张蚕丝被,隔着两臂远,在她外侧躺了下来。
她的呼吸重了些。焐
寂静之中,她听见金城低声道:“还没睡?”
沈绣婉仍然在想他故意不吃她家乡菜的事,心底的失落久久无法消散,于是翻身向里,往指间缠绕一缕发丝,“嗯”了一声。
旁边便没有了动静。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她以为金城已经睡着的时候,对方忽然翻身过来揽住她的腰肢,一手撑在她的身侧,将她整个覆在身下。
喷吐在她脖颈间的呼吸带着几分侵略却又内敛的气息,在她猝不及防的时候,洁白的丝绸睡裙悄然滑落,露出少女漂亮单薄的锁骨。
“金,金城……”
春夜的寒凉侵袭而来,激的她轻颤了一下,随即落入一个滚烫坚硬的怀里。焐
不等她再说什么,傅金城吻住了她的唇。
第十章 你能不能帮我戴项链?
沈绣婉吟哦了一声,骤然袭来的疼痛感悄然蔓延。忡
她眼角泛起泪花,下意识想要推拒,细嫩的小手抵在男人的胸膛上,却根本推拒不了半分。
沈绣婉被迫高高仰起脖颈。
白日里的金城看起来风度翩翩矜贵清冷,可夜间的他摘去金丝眼镜,沉默无声地透露出一种侵略感,容不得她反抗半分。
卧室里的燥热感逐渐攀升。
春夜晃荡,天波星水。
一夜缠绵。
才刚清晨,傅公馆就热闹起来了。忡
许是顾及到今天家里客人多,傅金城比昨夜克制,没有在沈绣婉的身上留下太过醒目的痕迹。
沈绣婉挽起低盘发,穿了件丁香紫镶黄边的七分袖旗袍,一边坐在梳妆台前描眉,一边透过镜子偷看金城。
他背对着她,正扣上衬衣纽扣。
她等着他送生日礼物,甚至连待会儿该作出怎样惊喜的表情都练习好了,可是直到男人打好领结,也没有拿出那根钻石项链的意思。
沈绣婉迟疑:“金城……”
傅金城看向她。
沈绣婉腼腆道:“金城,我都看见了,你还要藏到什么时候?”忡
“看见了什么?”
沈绣婉想说项链的事,可是对上男人冷淡的目光,又默默无言。
也许金城只是想等妈的寿宴结束,再单独送给她。
她这样心急地说出来,只会破坏金城即将送给她的惊喜,显得自己像个耐不住性子的小孩子。
她又端起稳重的淑女架子,柔声道:“没什么。”
夫妻俩正说话,王妈的女儿小翠突然进来:“三少奶奶,大少奶奶吩咐我过来给您梳头。大少奶奶说今天的日子很重要,让您打扮得好看些,您结婚时的那套翡翠首饰,很适宜今天戴。”
沈绣t婉尴尬。忡
她刚嫁过来的时候,就因为打扮得不合时宜闹出过笑话。
今天这样要紧的日子,大嫂叮嘱她两句也无可厚非。
她回道:“我已经梳过头了,劳烦你去转告大嫂,我知晓了。”
她从梳妆台的抽屉里取出一只四方锦盒,里面是配套的翡翠滴叶型耳环、翡翠手镯和项链。
那根翡翠项链的搭扣太过细巧,她自己扣不上。
她只得求助傅金城:“金城……”
傅金城面无表情。忡
沈绣婉便当他答应了,拿起项链递给他,乖顺地垂下头让他戴。
傅金城站在她身后,沉默的将项链绕到她的颈前。
指腹不经意摩挲过她的肌肤,他突兀地想起昨夜床榻上,他从背后揽她入怀,紧紧箍住她的腰肢,她一时受不住,被迫高高扬起头颅发出的细碎难耐的声音。
那时她垂落如瀑的长发遮住了她的脖子和脊背,他并不能把她的样子看得十分清楚。
此时此刻,他才注意到许是因为难见日光的缘故,少女的后脖颈分外纤细凝白,像是天鹅。
碧绿通透的翡翠,很衬她的肤色。
只是这条翡翠项链并不名贵,搭配的金链子也不值钱,也就那个叶子形状的翡翠坠子略微值些钱。忡
可是沈绣婉毕竟是小门小户出来的,这种成色的翡翠项链,对她而言已经是天价的首饰,也就今天这样的场合才舍得拿出来戴。
他对她生出一些怜悯。
“好了。”
他眼眸晦暗。
沈绣婉谢过他,自己对着镜子戴上耳坠和手镯。
傅公馆里已经陆续有客人登门。
沈绣婉下了楼,瞧见楼阁和栏杆上挂满了灯笼和红绸,万国旗也插上了,外面的台阶以及鹅卵石道路两侧,摆满了郁郁青青的松鹤延年松柏盆景,枝桠上还系了红绸带。忡
大门口停了许多汽车,宾客盈门,仆从们抬着寿礼紧随其后,招待员们笑呵呵地引他们去不同的厅堂和院落。
此刻进门的客人是二嫂的娘家人。
最为显眼的是一位年轻的小姐,生着和二嫂一样细长艳丽的眉眼,穿了件红底白点子的纱面洋裙,用昂贵的钻石发箍把烫卷的短发全部笼在脑后,显得十分干净利落。
沈绣婉认得她是二嫂的亲妹子薛棋舒。
这些年二嫂针对她,主要就是因为薛棋舒的缘故。
她也是嫁过来才知道,当年二嫂很想撮合薛棋舒和金城在一起,隔三差五就爱把薛棋舒接到家里玩,让她和金城培养感情。
薛棋舒是接受过新文化的女孩子,主张自由恋爱,她并没有隐瞒自己喜欢金城的心思,反而大大方方地追求金城,很有一种抢夺宝物的决心和气势。忡
都说“男追女,隔座山;女追男,隔层纱”,当时两家人都以为这会是一桩极顺利的婚事,吴家对金城也十分满意,连嫁妆都预备起来了,可是谁也没有料到,会半路杀出一桩娃娃亲,叫她这个外来的姑娘捡了便宜。
自那以后,二嫂就看她很不顺眼。
她和金城结婚以后,薛棋舒就很少再来家里走动,听说后来去了外国留学,没想到今天突然过来了。
薛琴贞拉住薛棋舒的手:“我还以为你今天不来呢。”
薛棋舒笑道:“太太那样疼我,她五十大寿,我岂有不来的道理?”
薛琴贞又望向她身边的男人:“你怎么是和元璟一块儿来的?”
薛棋舒亲昵地挽住那个男人的手臂,余光瞥了眼傅金城,故意露出一种很甜蜜的微笑:“我们是留学的时候碰见的,现在正在交往。元璟刚回国,今后打算去医院工作,他学的是解剖学。”忡
沈绣婉好奇地望向那个男人。
他约莫二十四五岁,戴一副玳瑁边眼镜,相貌斯文清俊,并没有像其他年轻人那般穿西装,反而穿着一件暗青色绸面对襟长袍,腕上悬了一串金丝青檀木佛珠,看起来很有风度涵养。
察觉到她望过来,白元璟也望向她。
沈绣婉连忙窘迫地收回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