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璟大哥。”
傅金城打招呼,两位白家少爷跟着喊“大哥”。
沈绣婉这才知道,原来这位穿着长袍的男人,竟然是白家大少爷。忡
她记得金城很敬佩这个人。
在白家长辈们的眼里,二十四五岁还不结婚是很丢脸的事。
可是金城却说,白元璟幼时师从国内最有威望的老中医,十六岁远赴海外求学,如今已是最年轻的解剖学博士,他会给国内的医术带来翻天覆地的变化,他的价值,比黄金还要珍贵。
那么薛棋舒特意和他一起来拜寿,便有些扬眉吐气的意思。
薛琴贞笑着拍手:“我竟然不知道,你们两个凑成了一对儿!这下可好,两家人知根知底的,爸妈也不用为你的婚事着急了!我就说嘛,我的妹妹是一定能够嫁到好人家的!”
“我既然要挑,自然就要挑个最好的。”薛棋舒看向沈绣婉,“沈小姐和金城的感情还好吧?”
明明是问候,她的眼睛里却藏着一丝嘲讽。忡
显然,她早已从姐姐薛琴贞那里听说了沈绣婉和傅金城结婚三年还没同房的事。
第十一章 金城会有喜欢她的那一天
沈绣婉不愿落了下风,回答道:“有爸妈庇护疼爱,我和金城的感情还算顺遂。”忄
这是她强撑面子的回答。
好在金城没有拆穿她。
薛棋舒笑了两声:“是吗?我以为但凡长辈包办的婚姻,都是不能够幸福的。两个陌生人突然结成夫妇,同吃同住、做最亲密的事,哪怕彼此厌恶,也必须一辈子捆绑在一起,到老到死,甚至还会葬入同一座坟墓。这样的婚姻,是可怕而且违背人性的。我还是主张人生的伴侣,必须由自己亲自挑选。”
沈绣婉脸上热热的,因为她和金城的婚姻就是包办的。
她反驳道:“长辈包办的婚姻,是会诞生出许多不幸,但也有幸福的——”
“我知道沈小姐很幸福,”薛棋舒打断她的话,“可是金城呢?你确信他和你一样幸福吗?”
沈绣婉怔了怔。忄
此时,四周的宾客被两人的辩题吸引,饶有兴趣地看着她们。
他们期待沈绣婉能够举证反驳,可她却无言以对。
她心里是忐忑不安的。
她知道从前金城不喜欢她,可是经过这两夜的鱼水之欢,她不禁对他怀了几分希望,夜里的他们是那么亲密无间,他对她应当是有些好感的吧?
但她又没有底气代替金城回答。
她只得望向金城,期盼他能替她说两句话,哪怕只是谎言,她也心甘情愿。
然而对方看不见她的祈求。忄
他甚至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她远了许多,只专注的和白元璟说话。
沈绣婉的期待落了空,脸色有些苍白。
她手脚冰凉地站在人群中间,觉得自己像是被旧时代遗留的丑角儿。
正尴尬时,岑卿如走了过来:“你们还不进去?”
薛琴贞立刻来了劲儿:“大嫂今天戴的翡翠项链真是好看,我记得是你当年嫁过来的时候,妈送给你的吧?”
岑卿如今天穿的是一条玉红色牡丹软缎旗袍,披了件织花流苏坎肩,胸前的那条蛋面翡翠项链相当华丽,连昂贵的钻石都成了翡翠的镶边配饰。
岑卿如微笑:“就你眼尖。”忄
薛琴贞又对沈绣婉笑道:“绣婉戴的这条,也是结婚的时候咱们家采买的。跟大嫂的比虽然小了点,但也算是很珍贵的了,至少凭你的娘家,是买不起这样成色的翡翠的。”
众人望去,沈绣婉胸前的那块翡翠坠子单看倒也华丽,可一旦和岑卿如的翡翠对比起来,她戴的那个就被衬托成了边角料,竟小了一半不止。
明明都是傅家的儿媳妇,可是因为两个儿媳妇的出身不一样,所以连聘礼都分成了三六九等。
而沈绣婉是最末的那一等。
沈绣婉喉咙里堵了棉花似的说不出话,脸颊更是火辣辣的烫。
像是连血带肉地撕下了脸皮,被薛琴贞狠狠踩在脚底下碾压。
连同她娘家的脸面和尊严,一同在众目睽睽之下成了笑话。忄
岑卿如打圆场道:“好了,进去吧。”
沈绣婉孤零零地落在人群最后。
此刻,倒也察觉出味儿来,早上叮嘱她一定要戴上翡翠首饰的小翠,并非是大嫂派去的,毕竟大嫂从不屑于用那样的小手段羞辱别人。
是二嫂薛琴贞的手笔。
她想让她在寿宴上出丑。
沈绣婉不知道该如何反击,胸前的翡翠项链突然之间就变得重若千钧,她很想找一个没人的角落钻进去,她再也不想佩戴这根项链了。
她又望向金城的背影,他是那么风度翩翩英俊高大,是她从小到大遇到过的最惊艳的男人。忄
她喜欢他,她愿意为了他忍受所有的委屈。
她咽下委屈,渐渐挺直腰杆,她就是傅家明媒正娶的三少奶奶,无论他们怎么笑话她和她的娘家,她是傅家三少奶奶的事实也永远不会改变t。
水滴石穿,她相信金城会有动心的那一天。
这里发生的事情,被刘鸿发兄妹尽收眼底。
兄妹俩费尽心思,以电影公司老板和当红歌星的身份弄到了傅家寿宴的请帖,今日可谓盛装而来。
刘鸿发讥笑:“你瞧瞧,傅家也没拿她当个事儿嘛!妹妹,你当姨太太的事,恐怕没有咱们想象的那么困难。”
刘曼玲摸了摸颈间的钻石项链,脸上流露出一种志在必得。忄
虽然三爷因为白公馆的事情,对哥哥发了好大的脾气,连原本打算投入电影公司的一笔资金也收回去了,但并没有将此事迁怒到她的头上。
昨天中午她和三爷去吃西餐,三爷还特意送了她一根钻石项链。
她看着金碧恢弘的傅公馆,眼睛里透出野心和向往:“咱们进去吧,我也该在太太面前露个脸了。”
大厅里,大少奶奶岑卿如正哄着坐在沙发上的傅太太:“我们几个儿媳妇单独给您准备了礼物,您瞧瞧,是喜欢银红他们送的,还是喜欢我们送的?”
大少爷傅银红立刻呈上自己的礼物,以打趣的口吻对四周道:“只怕妈瞧了我的贺礼,诸位的就不放在眼里了!”
他生了一双桃花眼,顾盼之间天生多情,很讨中老年妇女喜欢。
他的寿礼是一尊象牙雕刻八仙祝寿船,八仙造型各异栩栩如生,工艺很是精湛。忄
傅太太笑得合不拢嘴:“老大送的,果然是好。”
岑卿如笑吟吟地命人抬出自己的寿礼:“妈瞧瞧,他那寿礼,和我和这尊弥勒佛像比呢?妈可不能偏心他。”
傅太太仍是笑:“个个都好,卿如送的,我要更喜欢一些。”
沈绣婉站在旁边,知晓大哥和大嫂因为舞女的事情生了芥蒂,大哥私底下总是气大嫂,所以妈在明面上肯定是要偏袒大嫂一些的。
轮到薛琴贞和傅锡楼,他们两个送的分别是一套粉彩绿里海棠茶具、一幅亲笔画的《麻姑献寿图》。
薛琴贞娇嗔:“妈您瞧他,您过五十大寿,他竟然如此俭省,分文不出,只抠抠搜搜地给您画了一幅画儿!”
傅锡楼像那些文人墨客一样摇着折扇:“你懂什么?我的字画不是凡品,今后定会像顾恺之、吴道子他们的字画那样值钱。”忄
薛琴贞揶揄:“你说的今后,究竟是哪一年呢?”
傅锡楼便回答不上来了。
众人发出一阵哄笑,傅太太笑得连连摇头,骂他们两个是爱斗嘴的小冤家。
轮到沈绣婉和傅金城。
薛琴贞很是得意。
时间仓促,沈绣婉又是那么寒酸的一个人,她笃定她临时准备的寿礼是拿不出手的,她已经迫不及待地想看沈绣婉出丑,像她这种出身低微的女人,原本就不配和她们做妯娌。
傅金城低声:“你为何不告诉我,你们女眷要单独送礼?”忄
他与其他人一样,认定沈绣婉拿不出像样的东西。
若她提前告诉他,至少他能替她预备一份体面的寿礼。
第十二章 他完全不懂沈绣婉
面对丈夫的责备,沈绣婉低下头,无助地抱紧怀里的锦盒。撒
她嫁过来三年,除了那晚去白公馆请他回家过夜,她从未请求他帮过她什么。
他的冷漠像是一堵无形的墙,永远将她排除在他的世界之外,虽然他是她的丈夫,可他们从来无话可说,譬如昨日吃晚饭的时候,她试图寻找共同话题,却被他要求不要说话。
她在他的心里,已经轻如尘埃了。
她不愿意再在这种事情上麻烦他,让他觉得,她是一个无用的人。
见她沉默,傅金城眉头紧锁。
他完全弄不懂这个女人,每次他稍微说话重一点,她就会低着头装出一副可怜无助的模样,她什么话也不敢对他说,像是一个没有骨气只知道听话的奴隶,可他又不曾真正地欺负过她。
他压抑着情绪,沉默地送上贺礼。撒
是一架紫檀木书屏,镶嵌了一块黄金云母水晶,玉匠利用云母的天然纹路,挖空心思雕琢成松鹤图样,富贵又风雅。
傅银红评价道:“紫檀木架子常见,倒是这块云母石料难得,难为三弟花心思,请人制出这么一架书屏,我都有些眼红了。”
“大少爷看什么都眼红,可见是很喜欢眼红的。”
岑卿如微笑着,突然幽幽地来了一句。
之前死的那个舞女就叫嫣红。
傅银红听懂了她话里暗藏的机锋,噎了噎,念着岑家人都在场,才克制着没怼回去。
薛琴贞迫不及待地起哄:“绣婉,你还等什么,快把你的寿礼拿出来,叫咱们开开眼!”撒
沈绣婉的心里涌出一股奇异的感受。
金城准备的寿礼是书屏,而她准备的也是!
天底下竟然有这么巧的事!
古诗里说“心有灵犀一点通”,她和金城竟也有心意相通的地方!
可见这桩婚姻,并非是毫无缘分的。
沈绣婉得了爱情的力量,从锦盒里捧出那架刺绣:“我送给妈的寿礼,是我亲手绣的一副仙鹤图,不及哥哥嫂嫂们的贵重,还请妈不要嫌弃。”
薛琴贞脸上便显出一副想笑又极力克制的表情,脆声道:“我原说,锡楼的礼物不值钱,可是绣婉,你怎么也学起他来了?这样要紧的日子,你想拿一幅刺绣交差,这可说不过去!这么廉价的东西,你让妈摆在哪里才合适呢?总不能摆在厕所里面吧?”撒
沈绣婉知晓薛琴贞瞧不上她。
可是她没有想到,这个人竟然当着上百名宾客的面,评价自己送的寿礼过于廉价,要摆在厕所里面……
她脸红如血,耳边嗡嗡乱响。
傅公馆金碧辉煌的厅堂折射出的金光,刺的她双眼生疼,她一个乡下来的姑娘,站在这样阔气的地方,似乎连四周的人物都要瞧不清楚了。
就在她无地自容时,一道清淡温和的嗓音忽然响起:“我瞧着,三夫人送的这幅双面绣书屏,是很不错的。”
说话的人是白元璟。
众人看向那幅刺绣,果然是双面绣。撒
薛琴贞立刻道:“现在的印花织染技术那么成熟,要什么图案没有?工厂里的机器,一天就能印出无数漂亮的图案,岂不比刺绣来得又省事又便利?想来即便是双面绣,也不如从前那般稀罕了。”
白元璟道:“恰恰相反,工业越是成熟,就越凸显出手工艺品的奢侈和温度。像三夫人拿出来的这一幅绣品,已经是值得收藏的艺术品,非得十几年功力的绣娘才能绣得出来。三夫人——”
他注视沈绣婉,钦佩道:“三夫人年纪轻轻就有这般造诣,真是了不得。”
沈绣婉没料到,这位留洋多年的白大少爷,竟然也识得国货。
她感激道:“我只跟着母亲学了些皮毛,白少爷过誉了。”
她的声音带着吴侬软语的味道,像是江南水乡的溪流。
白元璟幼时曾在江南学医,此刻听着她的声音很有些亲切,于是报之以一笑,温和地推了推眼镜。撒
薛琴贞微恼。
她拉过薛棋舒:“他这人怎么回事,怎么帮着沈绣婉说话?”
薛棋舒撇了撇嘴:“白元璟脾气古怪,你又不是第一天才知道。”
顿了顿,她又道:“姐,你别总为了我跟沈绣婉作对,男女感情里的仗,旁人是很难帮上忙的。更何况,我并没有输给她,我只是输给了傅家的长辈和那场包办的婚姻。虽然金城的心不属于我,但你瞧,他的心也不属于沈绣婉。将来鹿死谁手,还未可知呢。”
薛琴贞吃惊地瞪大眼睛:“你还要争?可你不是和白——”
“他只是我请来充面子的托儿罢了。”薛棋舒不以为意,“正好他家里催婚,他也有拿我当挡箭牌的意思。”
薛琴贞无言以对。撒
半晌,她才摇头:“我真是弄不明白你们这些年轻人。不过,你若要争夺金城,我这个当姐姐的无论如何都会帮你一把。我们薛家的女子,没有输给沈绣婉的道理。”
姐妹俩说着话,傅云珠笑盈盈地坐到傅太太身边。
她道:“最难得的是,三哥送的是一架书屏,三嫂送的也是一架书屏。两个人没有沟通,却送了同样的寿礼,可见他们心意相通。”
两架书屏同样规格大小,同样檀木镂花边,果然像是一对儿。
宾客之中略有眼力见儿的,便开始恭维傅金城和沈绣婉恩爱。
沈绣婉虽然知道实际情况并不是他们说的那么回事,但还是很高兴甜蜜,哪怕是假的,她也很愿意在人前和金城充当金童玉女郎才女貌的角色。
她红了脸,含着几分羞臊和期待,下意识望向金城。撒
然而对方没有接她的眼神。
“三爷和三少奶奶的感情真是好,”刘曼玲突然不合时宜地站了出来,亲昵地揽住沈绣婉的肩膀,“前两日,三少奶奶还亲自去白公馆领三爷回家呢,那晚白公馆很热闹,三少奶奶还同我说笑了好一会儿子。”
沈t绣婉身体一僵。
她没料到刘曼玲也来了。
是被金城邀请的吗?
虽然金城在外面有许多女朋友,可他从未带过那些女人回家,他怎么在妈的寿宴上,把刘曼玲带了回来?
她心底生出慌乱,在看见刘曼玲颈间佩戴的那根钻石项链时,脸色更是瞬间变得惨白。撒
那根钻石项链,她熟悉极了!
她还以为……
她还以为,这是金城送她的生日礼物……
少女满心的炽热甜蜜骤然冷却,整个人手脚冰凉心跳剧烈。
她惶恐地望向金城,他正盯着刘曼玲,金丝眼镜折射的暗光遮掩了眼底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