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很软,卷成一个圈,剑柄处挂着一串红色的剑穗。
那是柳姨娘生前给魏渊亲手打的平安结。
“剑穗是大将军的生母柳姨娘生前为他所结,你且拔出软剑,可在剑柄底下看到破军二字。”祝长笙又道。
谢令安再次抬头看祝长笙。
这边,侍卫已经拿起魏渊的软剑,双手递给谢令安。
谢令安的目光从祝长笙身上转移到护卫手中的软剑上,伸手拔出剑,【破军】二字,赫然印在谢令安眼中。
确认无误。
而这把软剑,也的确是一把好剑。
这时,一名侍卫从后方走来,对谢令安说:“大人,有人去刑部……”
侍卫声音压低,只有谢令安能听到。
话还未说完,谢令安的目光再一次转移到祝长笙身上,脸色怪异。
祝长笙心中一顿,谢令安为何用那样的眼神看我?
“刚才那侍卫说,老族长拿着从官府批下来的文书去刑部担保湘夫人与魏族长了,此事惊动了刑部尚书,也就是谢令安的父亲,他已经把湘夫人和魏族长放了。”
这时,魏渊的声音传入祝长笙耳边。
他虽然是鬼,可五感渐渐敏锐,可以听到五十米内的声音。
侍卫刚才对谢令安说的话,他听得一清二楚。
难怪谢令安刚才用那样的眼神看我……祝长笙心中暗道,对老族长这个变数隐隐感到不妙。
他明知湘夫人和魏族长品性不端,这十几年来,却从不过问族中众人之事,如今魏族长夫妇二人出事,他立马现身,这算什么意思呢?
祝长笙情绪颇为烦躁,问道:“谢大人,还验箱子里的东西吗?”
谢令安摆了摆手,让侍卫退下,他转头看了眼祝长笙道:“验,一箱一箱的验。”
“好。”祝长笙深吸了一口气,对凌肃说:“谢大人验一箱,你便搬一箱,本夫人今夜不睡了,就留在此处陪谢大人验货,但是……”
“因湘夫人的缘故,如今魏府家仆和护院都在此处,留在魏家灵堂守灵的只有一个五十出头的老嬷嬷……”
“昨夜湘夫人派人捉来数百只耗子,险些毁掉棺棂里的尸身,如若今夜再有同样的事情发生,谢大人也要负责任。”
“因为若不是谢大人过多阻碍我们,我们已经把东西搬上了马车,运回魏府了。”
“哧!”谢令安被她强词夺理地话气笑了。
祝长笙这样子,真真应了那一句“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毫不讲理。
“那就报官吧。”谢令安薄唇轻扯,声音冰冷地说:“本官会亲自审理此案,定给你一个公道。”
“不必!”祝长笙脱口而出,阻止谢令安的想法。
她脸色变了变,眸光亦是凉飕飕地冷盯着对面的男人,气氛一瞬间降到了冰点,双方都没有退让的意思。
可谢令安多的是时间跟祝长笙耗在此处,但祝长笙时间紧迫,要的是速战速决、悄无声息的把魏府财产挪回魏家,时间拖的越久越不利于魏府。
等到天亮,四周百姓出没,魏府偌大的家业暴露于众,那就麻烦了。
她本想利用谢令安引开湘夫人和魏族长,却不想这个男人今夜吃错药了,跑到此处来查岗。
难怪师父鸟都不想鸟他,谢令安此人实在是:“你知道为何常光真君不愿出山帮你吗?”
谢令安剑眉微动,对祝长笙的话有所动容:“你知道?”
“知道。”祝长笙下了马车,走向谢令安,停在他的骏马前,狭长的双眸微眯,一字一句地说道:“你、真、烦!”
话落。
男人拉紧缰绳,身下的马后退了两步后,便甩头“嘿嘿”地嘶鸣了几声。
紧接着,谢令安又驭马前行,走近祝长笙,然后居高临下地看她:“我很烦?”
祝长笙别开脸道:“我跟你回刑部,你可以派两个侍卫随我的管事回魏府验明这些宝箱,等查明后,大人再放我出去,如若有一处对不上,你再派人将东西抬走,拿去充公也好,你一口吞下去也罢,我绝不再过问。”
说到这,祝长笙微微抬起下颚,又道:“大人先别急着拒绝我,魏府百年家业必不是小门小户那点私库,若大人得到了这笔家业,可以为老百姓做不少善事了,又或是,拿去打点上头,好让你官途更加顺遂,步步高升,做一个更大更严明的好官,为百姓谋更大的利益,全当是我做善事了。”
“这个提议不错。”谢令安顺着她的话,点了点头:“今夜别说本官不卖你魏家一个人情,既然懿夫人拿自己做担保,那便按懿夫人的提议办事,你们两个……”
“慢着。”祝长笙打断了谢令安的话。
谢令安回头看她:“你还有什么话说?”
祝长笙仰头看他,脸上露出了一抹算计的笑容:“因为大人耽搁了一些时辰,这些东西得赶在五更之前抬回魏府库房,可我魏家人手不够,需向大人借用一下这些兄弟们,等明早开席,我让后厨邓管事多摆两张大台,请诸位吃席。”
谢令安:“……”
谢令安直接跃下马背,走近祝长笙,想看看这个女人的脸皮是什么做的,怎么会有这么厚颜无耻的女人,开口便压迫他手底下的兵。
祝长笙不慌不乱的迎上他的目光,眉眼充斥着浓浓的挑衅:“大人,我也是为了效率,只要他们把东西搬上马车,其余事情我魏府的家仆会处理,你也不想道路堵塞,让世人都知道公正严明的谢大人半夜偷运赃款吧。”
很好,把魏府家业扣成一盆黑锅盖在他头上。
“你叫什么?”
“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我叫祝璃。”
“好,本官记住你了。”谢令安轻扯开唇角,冷笑了一声,转身对侍卫们说道:“进去,搬东西。”
祝长笙听到这话,轻轻挑起眉头,转身上了马车。
谢令安回头看了看,在她上马车后,也转身朝祝长笙的马车走去,伸手掀开帘子。
水瑶冲过来想阻止谢令安,谢令安却已跃上马车。
水瑶着急大呼:“谢,谢大人,你不能上夫人的马车。
谢令安在水瑶赶过来时,快速关上马车车门,并锁好马车门……
第32章 谢令安也只是个世俗之人
马车内,一瞬间冰冻三尺。
外男的界入,令魏渊鬼魂受到影响,鬼气森森。
在谢令安转身的那一瞬间,一缕幽魂从暗格里飘出,站在谢令安的面前,他不停对外释放自己的阴气,企图用自己身上的鬼气把谢令安逼出祝长笙的马车,可是……
谢令安不是魏兴,他看不见魏渊。
再者,他就算真的能看见魏渊的鬼魂,谢令安也不怕他,因为谢令安在未被接回谢家之前,便是从死人坟冢里爬出来的幸存者。
一魂一人面对面。
两个男人身高都有一米九。
魏渊显得健硕一些,谢令安精瘦。
一个身穿死前的战甲,手握大刀,黑气缭绕,一个衣着黑色飞鱼锦袍,腰间佩戴弯刀,满身杀戮唳色。
他直接越过魏渊的魂体,坐在祝长笙对面。
阴气瞬间掀动马车外面的风铃,发出“叮叮叮叮”地激烈碰击声。
祝长笙颦眉,朝魏渊看去。
不知为何,刚才谢令安跃上她马车时,一股令人窒息的压迫感拢上心头。
后来看到魏渊从暗格里飘出来,她的心好似快要跳出喉咙,在这一人一鬼之间的对峙下,她竟感受到了拔刃张弩的紧张感,仿佛下一刻他们两个就会打起来。
以至于后面一段岁月里,只要谢令安出现在魏渊面前,或是魏宅,她心中总会生起阵阵寒意。
“你说你画皮之术很厉害,那你和祝游比起来,谁更厉害?”
谢令安上马车后,开口问的第一句话便是打探她自己的实力。
这不按常理出牌的谢令安,让人捉摸不透。
祝长笙冲着魏渊摇了摇食指,示意他不要轻举妄动,然后回谢令安的话:“若要比起来,应当是不相上下。”
“魏渊战死后,尸身被敌军掳回军营,将其碎尸万段,许多缝尸人都束手无策,听说是一名女子为他收尸,此女子……是你?”谢令安眸光犀利地盯着祝长笙。
祝长笙对上他的目光,不敢有半点闪躲,生怕她一点异动便会引来谢令安的猜忌。
而她心中也在不停的衡量告诉谢令安此事后的后果。
谢令安仿若能看透祝长笙的心思,直戳她内心的犹豫:“你若不说实话,本官怎么敢用你?”
祝长笙回过神来,笑道:“十里桃花坡的八具骇骨与大将军的死有何关系,大将军是被人碎尸,而那八具骇骨,起码还有完整的骨骇。”
“好,那我不问大将军的尸身是谁收的,我问你另一个问题?”
谢令安倾前身子,凑近祝长笙。
站在旁边的魏渊猛地攥紧大刀。
“祝府大小姐自幼在盛京,本官从未听过她懂得什么画皮之术,你是从何学得此技?师出何人?”
祝长笙头皮发麻。
可却面不改色地回道:“大人从未听过的事情多着呢,我一个闺阁千金去干了什么,拜谁为师,莫不是还要事事与人细说,再四处宣扬一番?”
谢令安轻呵了一声,笑她强词狡辩。
“本官幼时曾受一人之恩。”
祝长笙黛眉微动,脸上神色自若。
谢令安道:“四岁那年,我抢了一个世家子弟的钱包,被人乱棍打骂,一名身怀六甲的夫人停下马车阻止那些人的恶行,并将我送去医馆医治。”
这跟她有什么关系?
“事后我才知道,那位夫人出自上河镇崔氏,乃祝府长房主母。”
祝长笙听到谢令安这番话时,身子微微僵硬。
他口中所提到的上河镇崔氏,正是她亲生母亲的母族崔家。
谢令安四岁那年,她大概是还在母亲的肚子里,所以……
是她母亲救了谢令安一命?
这么狗血吗?
“我被接回谢家后,再次见到祝夫人,可她并不是当年救我一命的恩人,祝府原配夫人的事情鲜少被人提起,但我对崔夫人的事情知根知底。”
祝长笙身上的鸡皮疙瘩瞬间泛起。
她终于知道从心底袭来的那股子寒意从何而来……
她扯开唇瓣,笑容有些苍白无力,索性坦白:“我的确不是小崔氏的女儿。”
“你也不是祝璃。”谢令安道。
祝长笙看着他,没有回答他这句话。
谢令安道:“崔夫人的女儿遗落在外,祝夫人的女儿一直在盛京城,习的是琴棋书画,根本不懂什么画皮之术,而且,祝夫人曾带着幼时的祝小姐来我谢家,我问她叫什么,她说……我叫祝璃,今年三岁!”
“可是不对。”谢令安声音凝重了几分:“崔夫人的女儿应该快五岁了,不可能只有三岁,所以……”
他抬起眼皮子,看着她的眼睛:“你叫祝长笙,你是祝、游!”
被谢令安戳穿身份的时候,祝长笙心里反而松了一口气:“既然谢大人知道了我的身份,准备去皇上面前告我欺君之罪吗?”
毕竟,她不是祝璃。
以谢令安公正严明,恪守律法的性子,他现在应该把她送进皇宫,让皇帝撤回她的封号跟免死金牌,再判她一个欺君之罪。
可他并未接她这话。
谢令安身子往后靠了靠:“我很意外。”
“意外什么?”
“出口狂言,自诩比常光真君还厉害的祝游,竟然是崔夫人的女儿。”在确认了祝长笙的身份后,谢令安站起身,垂眸看她:“你不该蹚魏家这趟浑水。”
“我的事情还轮不到谢大人管教,你若想告发我的身份,便只管去,若不打算告发我,那么今夜之事,我希望谢大人能够处理好。”她不希望魏府的家业被撒播出去。
谢令安低哧地笑了笑:“我今夜让你把这些东西搬回魏府,你也未必能守住那些家财,魏府已是死人冢,你替祝璃嫁进来,无疑是在自掘坟墓。”
自掘坟墓?这话让祝长笙不明白了。
她上不用侍奉公婆,下不用看夫君脸色过日子,只要她安分守己的做好魏氏宗妇,攥着手里的嫁妆与魏府家业就能过上好日子,怎叫自掘坟墓呢?
她知道了,谢令安和世俗众生一样,都觉得她嫁给死人守寡,可怜她。
呵……
她才不可怜呢!
“是不是坟墓那就赌一把,谢大人,时候不早了,想必外面的东西也搬完了,你该离开我的马车了。”
祝长笙下了逐客令。
她以为谢令安会继续纠缠她的问题,但他并没有。
谢令安在打开马车门时,回头对祝长笙说:“你以为魏府满门的死有这么简单吗?”
祝长笙表情僵在嘴边,谢令安这话信息量有些大。
魏府满门的死,不是意外吗?
那……
是谁覆了魏府满门?
第33章 大将军,你可有冤?
在祝长笙还想问出更多信息的时候,谢令安已经离开马车,而之前站在旁边的魏渊,也不知何时消失了。
她掀开帘子往外看了看,谢令安不但没有再下令抓刀回刑部,还撤走了所有侍卫离开了。
就这样离开了?这可不像传言中公正严明的谢大人啊。
水瑶爬上马车道:“夫人,谢大人刚才上马车有没有对你做什么?”
祝长笙回过神来,摇了摇头:“都搬完了吗?”
“搬完了。”
“那就回府。”
祝长笙拿出红伞,思绪却被谢令安几句话扰乱了。
若魏府满门的死没有那么简单,那她为何没有在魏渊的身上看到半点怨!
枉死之人口中都含着一口怨气,随着时间的推移,怨念越来越重,最后生出可伤人的心魔。
她给魏渊收魂后,魏渊唯一的心愿便是回故土看一眼自己的未婚妻,不曾提过旁的心愿。
到底……是哪个环节出错了?
回到松竹院后,祝长笙拿着红伞问道:“大将军,你可有冤?”
红伞没有回应她。
祝长笙又说道:“你若有冤,可向我诉说?”
魏渊依旧没有出现。
他就好像从这世间永远消失了一样,无论祝长笙如何召唤他,他都没有再回应她。
祝长笙觉得奇怪,若魏渊听到自己的呼唤,一定会马上现身。
他刚才在马车里的时候,还怒气森森地瞪看谢令安,如今死一般的沉寂,这不是什么好事。
就在祝长笙准备打开红伞的时候,夙纪敲响了祝长笙的房间:“夫人,东西都清点完了,少了五万两银票,四十八匹锦缎,还有两箱首饰,少的这两箱首饰是柳姨娘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