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满汉楼只能打杂间隙偷看偷学的阿美,对秦椒形容自己就像猫仔掉进咸鱼堆。
至于H记餐厅送来的厨师里,有一位熟人——吴约翰。
这位自恃天赋,眼高于顶的青年,一到熊猫饭店后厨就成了公敌,尤其同许灵珊势如水火。
两人在那次的厨师比赛上见过面,吴约翰又是华人青年厨师中同许唯一齐名的青年才俊。许灵珊早就拿他和自己哥哥对比过,结论是厨艺还能打个擂台,论相貌风度、待人接物绝对是许唯一完胜。
不是她不想维持礼貌,是吴约翰来熊猫饭店的第一天,就理所当然地抢她的传菜单,说什么需要颠锅翻勺的菜都交给他。
“女人上热灶,先天条件就不合适。逞能之前,想想Chilli现在在哪里。不能正视自己的弱点,所以你们是业余团队。”
许灵珊不仅当场用女厨师的大翻勺打他的脸,还向展示了手上的弹力带:“这是亚瑟先生为我们定制的,专业减轻手腕压力。H记餐厅有吗?噢,那你们可真业余。”
别说吴约翰咽不下这口气,何爵士知道后,立刻向赵杰森支付了一笔不菲的专利授权费,在HO集团旗下餐厅全面推行这种“厨师护腕”,在后厨墙上也贴满了温馨的健康提示海报。
熊猫饭店后厨用“护腕”无人知,HO集团一旦推行,伦敦及外郡的许多餐厅都开始效仿。
感谢赵杰森的先见之明,傅亚瑟原本连专利都懒得注册的小玩意儿,居然让他收钱收到不耐烦。
赵杰森可不会嫌钱多,他一边开开心心筹备餐厅扩建,一边联络运动品生产商,批量生产“厨师护腕”投放市场。
印着大熊猫“明”卡通形象的厨师护腕,不仅在后厨流行,也颇受家庭主妇和青少年的欢迎。前者每天要做大量家务劳动,同样容易是腕管综合征的受害者;后者当然是喜欢一手持刀,一手端菜的“功夫明”。
秦椒回到伦敦的三个月后,在电视上看到了有关护腕的讨论。
主持人说,自从上世纪二十年代发明腕管手术,女性更容易罹患腕管综合征就成为共识。无论是在后厨,在家庭和其他职业领域,我们努力提倡消灭性别歧视,但是避免女性腕管受伤的解决办法就是“让女人少干点儿活,甚至让女人走开”。
“因为这样最简单,看上去对女性也很友好。女性有什么理由不接受呢?这可是对她们的优待。从没有人想过,她们自己是不是愿意享受这份轻松。”
“一百年了,居然就没有人想过,其实一个小小的护腕就能帮她们降低很多风险。”
主持人感叹完毕,镜头转向一旁正襟危坐的傅亚瑟。
“傅博士,我知道你是消化内科的医生。所以你是怎么注意到这种骨科和神经科问题的?”
在公共场合,傅亚瑟一向惜字如金:“问题一直就在那里,只要想看,就能看见。”
不止主持人尴尬微笑,熊猫饭店的后厨也爆发出一片叹息和嘘声。
“不是我说,老板什么都很优秀,唯独论口才和搞定媒体,就不如马克先生了。”艾瑞克捧着手机摇头不已,“这时候他就应该说,因为我有个朋友就遇见了这样的麻烦,身为男人,怎么能眼睁睁看着女人受罪?”
“你的格局太小了!”许灵珊打断他,“亚瑟先生应该说,他认识一位出色的女厨师,因为这毛病不得不离开后厨。他身为医生,同时深受现代文明熏陶,知道职业对女性的重要意义,不像某些人……”
被她斜睨的“某些人”哼了一声:“你们的老板太不专业,不像我们的。最起码,他应该提一句‘我有一间中餐馆,名叫熊猫饭店,最近来的客人挺多,你们也许听说过?’”
听见“不专业”,熊猫饭店的人齐刷刷向他投来“死亡凝视”。
“熊猫饭店是一家纯粹的餐厅,当然不像某些充满铜臭味的餐饮集团,特别擅长自吹自擂。”许灵珊回击道,“要比专业,博古斯英国赛区选拔赛上见?”
“正合我意。”
这边两个人相互瞪眼状如斗鸡,那边艾瑞克也在努力替老板挽尊:“男人嘛,不会说话也是个优点……”
秦椒叹了口气,打断这叽叽喳喳的休息时段:“你们讨论时就没看清节目的台标吗?这是那个频道?”
“BBC第七频道。”艾瑞克酷爱抢答。
“知道邀请亚瑟上节目的制作人是谁吗?”
“卡尔曼!”
“还记得上次搞定卡尔曼的人是谁吗?”
“……老板,还有你。”
“知道就对了。”秦椒摇摇头,微笑着看向屏幕。
午休时间快结束时,秦椒迎来了两位客人。
刘珊妮和宋词,当初信心满满邀请她一定要参加“首届中国美食节”的两个姑娘。
这次来,她们的脸色可不太好看。
原来,她们已经筹集了一笔资金,又向政府部门咨询了举办大型活动所需的资质,现在正在物色适合的活动场地。
比选择活动场地更困难的,是邀请商户来参与美食节。
第233章 小姑娘的过家家
无论格拉斯哥、爱丁堡还是伦敦,刘珊妮和宋词所接触的中餐馆,对参加美食节毫无兴趣。
“他们中很多人信奉华人“闷声发大财”的传统,从不热衷于参与这类活动。抛头露面,不如多卖两碗炒面。”黄珊妮无奈地说,“我猜,这就是为什么英国有各种美食节,却一直没有中国美食节的原因。”
秦椒安慰她说也未必,她参加过的“苹果酒美食节”上,除了她和廖精明之外,也有两三家卖中式点心和炒饭的。总会有人不太保守,乐于尝试。
不想她安慰之后,两个姑娘的脸色更难看了。
“可能是有人乐于尝试美食节,但也不是我们的。”宋词叹气道,“你参加过的“苹果酒”美食节,是全英知名的传统活动,每天客流满满,多的是餐厅踊跃报名,就连中餐馆也忍不住想要分一杯羹。”
但是两个年轻姑娘,还是两个一没有自己的餐厅,二毫无餐饮从业经历的姑娘,她们的计划书在许多人眼中就是天真的梦话。
“想法很好,但请你们先搞一年,明年我们说不定就有时间参加了。”这就是她们收到最礼貌的回复。
“就连我爸都不支持,认为我是在浪费时间,忙碌几个月毫无意义。”刘珊妮咬了咬唇,眼里闪动嘲意,“他所谓的意义,就是能高速省事地将每一分关注都转化为政治资本。”
说到政治,秦椒忽然想起傅马克。
春天时,他以志愿者身份参加了刘议员所在的保守党,协助刘议员竞选。尽管刘议员未能获胜,但傅马克在参与宣传、募捐和政策制定中的一系列活跃表现,俨然已成为一颗华人政治新星。
她分明记得,刘珊妮自己提起过,傅马克在协助她筹备美食节。按照克莉丝的小道消息,两人正在交往中。
“不如让马克去试试?他游说人可很有一套。”
刘珊妮的表情更阴郁了。宋词在一旁,有些担忧地看着她,伸手轻轻搭上朋友肩头。
“没关系,Chilli是自己人。”刘珊妮扯了扯嘴角,坦然道,“我们分手了,傅马克退出了美食节计划。或者说,他从一开始就没有投入过这个计划,表现得那么热络只是为了追求我。而他追求我,只是因为我是刘蒙德的女儿。比起我的感受,他更在意的是我父亲怎么看。”
秦椒张了张嘴巴,不知说什么是好。
刘珊妮说得很平静,宋词却愤愤不平地替她补充道:“刘议员不赞同珊妮的做法,傅马克劝珊妮听父亲的话。为了让珊妮真的听话,他居然临时毁约,玩了一招釜底抽薪,以为这样就能让珊妮放弃。”
原来,一开始傅马克为表支持,游说他任职的BAG公司成为美食节独家赞助商。美食节和食品采购网站,本身就是双赢的合作。刘珊妮十分高兴,忽略了这一合作一直停留在意向性性协议。
她初出社会,第一次组织举办大型活动,又时逢热恋,对男友十分信任。
没想到有朝一日,会遭到男友的背刺,还美其名曰是为了她好:“你还太年轻,珊妮,不知道梦想是美好的,但世界不会因为梦想而变得美好。你父亲是对的,我只是想尽快让你们和解。”
刘珊妮是天真,可刘珊妮不傻。
“现在,他不再是我的男友,却仍是我父亲的左膀右臂,可能比之前更受器重,毕竟他展现了绝对忠诚。”她讥讽地笑笑,“听说现在他同伦敦某个华人富豪的妹妹走得很近,恭喜他们。”
“不,恭喜你。”秦椒认真地说,又问,“举办美食节的资金还差多少?”
刘珊妮摇摇头,说幸亏宋词在留学生中发起众筹,五英镑,十英镑这样汇集起来,又得到了一部分本埠华人的募捐。
“他以为用钱能卡住我的脖子,却忘了有一句中国成语叫积沙成塔,众志成城。Chilli,今天我们来找你,是想请你帮忙游说一些中餐馆。现在熊猫饭店可是伦敦餐饮界的后起之秀,由你来当领头羊,一定会有餐馆跟着尝试。”
秦椒当然是答应了。就算刘珊妮不提出这个请求,她自己也希望能在英国举办一场“中国美食节”,将川菜,还有更多的中华美食介绍给英国人和各国游客。
令她意外的是,她试着联络了几家自己和主厨相熟的中餐馆,除了许唯一的许氏兄弟餐馆,其他店无一例外都是婉拒。
何爵士一摊手,用爱莫能助的语气告诉她:“交情归交情,生意归生意。HO旗下的餐厅走的都是中高端路线,参加这种小姑娘的过家家,那就是自贬形象。”
身为全英烹饪和厨师协会的主席,他不会鼓励协会成员参加,更建议秦椒不要参加:“相信我,这是为了熊猫饭店好。现在你们引起的嫉妒心已经够多了,这时候的领头羊和出头鸟没有两样。”
就连赵杰森也表示,他同意熊猫饭店参加美食节,完全是照顾秦椒的面子。他认为,那种露天美食节的形式本身就不利于中餐发挥,只适合快餐和小吃,无法展现中餐烹饪的复杂和精华。对如今的熊猫饭店,并没有多大益处,反倒要额外增加人力物力的开支。
“单独来看,对熊猫饭店可能是没有明显的好处。”秦椒也承认,“但是长远来看,对川菜,对中餐在英国的推广就不一样了。一道麻婆豆腐,就能促进花椒卖入英国。熊猫饭店能方便地采购正宗的清溪花椒,再也不用干瘪的劣质花椒了。再过些年,英国人吃到花椒再也不会嚷嚷食物中毒。这些难道不都是好处?”
这番话,她对赵杰森说了,晚上闲聊时又对傅亚瑟说了一遍。
傅亚瑟不仅赞同,还给她出了个主意:“是不是可以同在英的中国商会或同乡会商量?由他们出面游说餐馆,或许会更有力度。”
秦椒眼睛一亮,次日就联络了躺在好友列表里的四川商会会长。
第234章 千万不能小看蘸水
四川商会的谢会长为人耿直豪爽,嘴边长挂一句口头禅:“袍哥人家,绝不拉稀摆带!”
他一听秦椒的意思,立刻叫了声“好,包在你谢叔身上!”
三天后,秦椒就收到了一张满满当当的名单。
“二十三家是不是有点儿少?”谢会长还很不好意思,解释说,“事出突然,英国又太远,店家肯定有顾虑噻。一回生二回熟,明年再开张就热闹了。”
英国又太远?
秦椒眨巴眨巴眼睛,仔细看那名单上的简介,二十三家餐馆赫然都在国内。
十家川菜馆,五家火锅店,还有串串香、钵钵鸡、酸辣粉、重庆小面、叶儿粑、豆腐脑等多种小吃,麻辣气息扑面而来。
谢会长表示自己很大气,没有独占这种好事,同重庆商会通了个气,让他们也送了几家店来。
在英国被众多中餐馆嫌弃的美食节,居然是谢会长眼中的香饽饽?秦椒很惊讶。
“交流就意味机会。听说过那句话吗?生意兴隆通四海,财源茂盛达三江。”谢会长说,“在你们厨师看来,参加美食节是展示手艺,OK。在我们商人看来,这就是个投石问路的好机会。”
他告诉秦椒,如今国内许多餐饮企业和食品供应商都在积极开拓市场。当然,开疆拓土的成本不低,尤其是进入海外市场,更可能面临水土不服的问题。
相比直接开店运营,美食节就是个安全又省事的平台。
“想知道你的产品在英国有没有市场?来参加一次美食节,看看当地人买不买单,需要做哪些调整。代价只是机票和酒店的费用,简直太划算了!”
他还对秦椒指出她们的错误:“小姑娘没经验,就不该是你们去请求商家。必须让他们可见有利可图,主动上门。等着瞧,这次之后,本地餐馆报名的就多了。”
就这样,第一届伦敦中国美食节在秋风中拉开帷幕。
地点就设在泰晤士河南岸,秦椒曾经摆过小吃摊的桥下。如今焕然一新的熊猫餐车停靠在熟悉的树荫下,遮阳篷一撑,艾瑞克就忍不住振臂高呼:“啊,今天的我快活成了punch!”
见秦椒莫名其妙地看过来,他赶紧解释说,这个punch可不是重拳出击的意思。彭趣是英国国民木偶剧《彭趣和朱迪》中的角色。彭趣是脾气古怪的丈夫,喜欢各种用阴谋诡计整蛊别人,如果得逞,他就会得意洋洋到处炫耀。
解释完他又请教:“这种心情,用中国话该怎么说?”
秦辣脱口而出:“我胡汉三又回来了!”
接下来的半个小时,她都在讲解《闪闪的红星》这部电影,并努力让单纯的混血男孩相信:好人偶尔讲两句坏人台词不算塌房。
讲故事期间,熊猫餐车前也张罗开了。簸箕、滤架、石磨一应俱全。艾瑞克爬上车顶,将一面订制的国风店招挂在树梢。靛蓝布幅迎逢招展,上书四个大字——“富顺豆花”。
这就是熊猫饭店为本届美食节准备的美食。
摆出来的全套工具是货真价实的老物件,石磨沧桑得一看就至少百年。这套工具来自富顺县某家豆花老店。原本这家店也是要飞来伦敦的,临行前老板家里却出了些麻烦事,只能取消报名。
谢会长对秦椒提起时无不遗憾:“英国人对豆腐接受度很高,我相信豆花也会受欢迎。豆花真的很适合出口,再不济还能推出蘸水料包。”
听到蘸水料包,秦椒连连点头:“千万不能小看蘸水!”
右手复健这段时间,她不能挥刀舞勺,原本觉得憋闷烦躁。直到老亨利一句话点醒梦中人:厨师的功夫不只刀与火,还有一样很容易被忽略的——“小料”。
小料,就是各种调味用的佐料,不算正经食材,却对一道菜的味道起着决定性的作用。
对川菜而言,小料又有一种特别又重要的表现方式——蘸水。
蘸水是独立于菜品的存在,不参与烹饪的环节,却掌握着风味的密码。同一道菜,不同的蘸水,吃到嘴里感受完全不同。同一样蘸水,又能搭配不同的菜,吃出万千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