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些选手做出了红烧豆腐、香煎豆腐和土豆炒肉丝之类的花样，也因为食材形状影响口感而低分。
豆腐太小？扣分！
肉丝太细？扣分！炒菜用细丝，毫无口感。
土豆片改刀成丝，比肉丝粗？扣分！粗细不一致，口感太混乱。
土豆片改刀成丝，和肉丝一样粗细？扣分！都说了炒菜不宜用细丝！
土豆片没有改刀成丝？直接出局！丝对丝，片对片，丁对丁，中餐切配的基本法都能忘？
相比之下，许唯一的两道菜堪称完美。
极细的里脊肉丝不适合炒，却适合做汤羹。他将豆腐块改刀也切作细丝，与肉丝、蛋丝、葱丝入滚水同烩，仅以微盐和白胡椒调味。
这道什锦羹灵感源自文思豆腐羹，虽无高汤打底，却是色香味俱全，口感柔滑有层次。
他的土豆片同样切得极薄，所以他只是将它们叠放，卷做花型。刷上蛋液入烤箱两分钟，出炉后用调好的酱汁给“花瓣”勾个边。
简简单单，一丛娇艳的复古色玫瑰就绽放在盘中。
许唯一拿最高分，无人异议。秦椒的分数却招来好几个选手的质疑，其中一人来自H记餐厅，比秦椒低了五分。
H记餐厅以中式融合料理著称，这位吴约翰选手也深谙“中餐西作”之奥妙，思路还同秦椒神奇地撞了个车。
一道京酱肉丝，一道香葱豆腐土豆硬塔可。
“Taco”，就是墨西哥玉米卷饼。软塔可用玉米面薄饼，硬塔可用玉米脆片，卷着以鸡肉或牛肉为主的丰富馅料，吃起来口感特别丰富。
吴约翰把薄如纸的土豆片代替玉米饼，以小葱拌豆腐为内馅，卷好后油煎定型。薯片的香脆包裹着豆腐的清爽细腻，不仅营养可口，卖相也极为雅致。
他甚至用葱丝镂花，精心点缀。这一盘即使直接端去前厅，也绝不失礼于食客。
所以他可以接受京酱肉丝因食材形状被扣分，却不认同塔可输给“魔法钱包”。
不少选手纷纷附议，吴约翰的塔可完成度更高，更精致，也更适合英国的中餐市场这都是显而易见的。
“不错。”一个评委承认道，“你的塔可的确很棒，胜过了魔法钱包。你与79号的分数差距在于刀工，她比你高出十分。”
这个理由吴约翰更加无法接受：“我的刀工有目共睹，怎么可能比她差？还差了这么多！”
“你的刀工很好，同13号、27号和56号都是满分。”评委回答道，“79号比你们多出的那十分是奖励分，她是这场比赛唯一拿到奖励分的选手。”
一句话激怒众选手，纷纷追问秦椒凭什么拿奖励分：“难道就因为她是女人？”
“回答这个问题之前，请各位先回答我一个问题。”何爵士突然开口，目光锐利地扫过赛场，“刀工是什么？”
第99章 赛场上什么事都可能发生
刀工是什么？
这个问题，刚进后厨的学徒都能给出正确答案。
许爵士甫一提问，就有选手朗声回答：“刀工就是切菜的技术。”
随即又有人补充：“根据需要，将各种食材加工成一定形状的运刀技术，分别是切、片、削、剁、剞、劈、剔、拍、剜、旋、刮、雕这十二种。”
许爵士掀了掀眼皮，又问：“根据什么需要？”
“当然是烹饪和食用的需要！”
“真想不到，你们居然还没忘记这条。”许爵士没什么笑意地扯了扯唇角，“可惜，在前一场比赛中，只有79号注意到这一点，这就是她得到奖励分的原因。”
“什么？”众选手面面相觑，又惊又疑，脸上写满了受骗的愤懑委屈。
“是比赛没有给出具体要求！”
“其他烹饪比赛都会规定切丝细到几毫米。”
“不是让我们按照自己的想法动手？”
“你们的想法就是炫技！”何爵士用力一拄拐棍，厉声大喝，“刀工从来不是炫技，厨师的刀永远不能为切而切！”
严厉的目光令众人瞬间噤声。
“如果今天只考刀工，八十四个人，八十三个都不合格！”他抬起拐棍，如机枪般缓缓扫过场内，“你们还能拿到凑合的分数，完全是因为做出来的菜还能吃，不算完全浪费食材。”
“是我一心求胜，疏忽了原则问题。”难堪的静默中，许唯一率先出声，“我会记住今天的教训。厨师永远不能只盯着手头这一件事，后厨所有工作环环相扣，每一步都应该想到我的举动会对最终菜品有怎样的影响。”
他走到秦椒面前，微笑伸手：“祝贺你，Chilli！”
大部分人都接受了这个批评，连吴约翰也过来同秦椒握手，说了声抱歉。
只有两三个人对这种比赛形式有所质疑：“至少应该提前说明，我们怎么会想到还能这样比赛。”
“想不到？你们是厨师！看见食材的第一反应，就应该是客人在前厅品尝它们的样子！”
他训斥的是其他人，秦椒却比任何人都要心潮澎湃。
厨师的刀永远不能为切而切，厨师的菜当然也不能为做而做。许唯一那番话，也让她意识到自己过去同样是一心求胜，而且疏忽了其他。
她会问食材为什么菜品而切配，却不关心菜品为什么人而提供。直到最近，才因赵杰森的打击，睁眼去看后厨外的世界。
后厨的工作环环相扣，后厨与前厅的关系又何尝不是？
看见食材，就要想到客人品尝的样子……她会记住这句话，就像记住黄主厨、老亨利和亲爹的批评和提醒。
上半场比赛结束后，有资格进入下半场比赛的选手只剩下十二人。他们有将近两个小时休息，为下半场比赛准备。
与指定题目的上半场不同，下半场只有一项内容，就是“自选菜品”。
这正是决定夺冠的关键环节，选手们自然是高度重视。从赛场回休息室这一路上，秦椒就看见了七八个厨师的团队赶来提前布置，推冷柜的就有三家。
H记餐厅的团队更夸张，一队人手中从锅碗瓢盆到搅拌机一应俱全。许唯一瞟了眼那台需要两个人推的搅拌机，轻声报了个牌子：“这是最新款，少说也要两万英镑。”
秦椒眼花缭乱。她只参加过学校主办的厨艺比赛，从不知道还能这样。难怪老亨利和艾瑞克问了好几遍，她是不是真的不需要助手。赵杰森也要她把需要的东西开张清单。
她既没开清单，也不要助手，一把菜刀，一只保温箱就是全部家当。
许唯一知道后很是惊讶：“你是代表餐厅出赛，餐厅有责任提供条件，协助你高效完成比赛。”
“需要帮忙吗？我可以！”许灵珊笑嘻嘻挽住秦椒，“这一定是你第一次参加比赛。其实大部分比赛都允许带一名助手出场。有助手备料、切配，省事又省心，如果是赛程复杂的比赛，助手还能帮忙出谋划策。”
“你真是抓紧一切机会表扬自己。”许唯一笑着将妹妹头上的厨师帽戴正，顺手弹了下她额角，“这次我们一共来了五个人，灵珊的刀工还不错，给你打下手应该不至于丢人。”
秦椒婉拒了这番美意：“我就做一道回锅肉，该准备的都准备好了。”
“回锅肉？”许唯一立刻流露出兴趣，“用猪肉参加比赛可是个大胆的选择，看来你已经找到了处理猪肉异味的秘诀，我很期待。”
“算不上什么秘诀，其实……”秦椒还未说完，就被许灵珊摆手制止。
“你们两位大厨的心也真大，这可是比赛！Chilli，别向任何人透露你的计划，赛场上什么事都可能发生！”
一边说，她还一边警惕地朝旁打量。其实别的选手要么提前去布置场地，要么就在自己房间休息，公共休息室里只有他们。
稍后，许家兄妹也去了赛场，秦椒回到房间，伸展双手朝床一倒，整个人终于松弛下来。
酒店的暖气开得高，烘得她从里到外暖洋洋，昏沉的睡意一点点席卷全身。上半场的好成绩就像是精彩预告，让她终于卸下了过去一周的压力，还做了一个短暂而开心的梦。
秦椒是被手机铃声惊醒的。
电话那头居然是傅亚瑟。
不愧是兢兢业业的受托人，诊所一下班，就开始履行餐厅老板的责任。秦椒轻嗤一声，接起电话，不等对方说话就抢先开口：
“放心，比赛特别顺利。我是上半场第二高分，比H餐厅的选手和W酒店的选手都要高，是不是很出乎你的意料？”
她还想说一说那唯一的奖励分，说一说让白大爷高呼完美的“魔法钱包土豆”，说一说那些对手的不服和哑然。
没人相信她能赢，但现在呢？
她真想知道，在听见她的分数时，傅亚瑟脸上会是什么表情。
“Chilli，”傅亚瑟的声音听起来竟是难得的紧张，“你出发前确认过保温箱吗？”
“老板是在质疑我的专业操守？昨天晚上就准备好了，早上又检查了一遍。”秦椒一边说，一边下意识朝墙角走去。
保温箱就放在矮桌上，同出发前一样完美无缺。
“你确定把制冷板放进去了？”
“当然。我还特地换了新冻好的。”
秦椒用的这款食品保温箱比较廉价，是从前熊猫饭店送外卖时用的。冷藏需要在夹层里装上冰冻过的制冷板。一共八块制冷板，四块为一组轮换着用。为了保证冷藏效果，她早上还特地取出旧的，换入新的。
“现在箱子在你旁边吗？打开看看！”傅亚瑟听起来很严肃，“听着，我和杰森正在熊猫饭店，请了设计师来看厨房装修。桌上有四块制冷板。”
“那应该是我换下来的。”秦椒歪着头，把手机夹住，动手打开保温箱，“早上我……”
她声音戛然而止。
“刚才我检查过，冰箱里还有四块，我不知道是不是……Chilli？”
“我……”秦椒说不出话。
手垂搭在箱口，有气无力的，就像从箱子里耷拉出的那几片青蒜苗。
哦，现在已经是被捂得软塌塌，开始发臭的黄蒜苗了。
第100章 现在她要做什么才能赢？
跑出房间时，秦椒大脑一片空白。
只有一个声音如警报器般在她耳朵里尖叫：“快！快！快找到办法！”
拐弯时，被墙角的防火箱绊住，剧痛从右脚膝盖骨传开，等她跑到决赛场时，一瘸一拐的姿势几乎是立刻就引起了注意。
“Chilli，发生了什么事？”许家兄妹关切地迎上来，“你受伤了？你在找什么？”
秦椒无暇解释，仓皇间发现一个胸挂吊牌的工作人员，连忙抢步上前：“打扰了，我需要你们的帮助！”
把人拦住后，她才认出这就是之前用厨师服为难她的那个工作人员，但事出紧急，她只能把他当成救命稻草：“主办方应该有备用食材，对吗？我的食材出了问题，”
那位工作人员先是一惊，稍后听她说完来龙去脉，知道食材问题既不是组织方疏漏，也不是哪个选手蓄意破坏，态度立刻就傲慢起来。
“妥善地保管食材也是厨师的基本功，如果做不到，你为什么要来参加比赛？”
他拒绝向秦椒提交食材救急，理由是下半场比赛的主题是“自选菜品”，从挑选、准备食材开始就会进入考核环节。
“要我告诉你最近的超市在哪里吗？”他打量着面红耳赤的秦椒，动作夸张地抬腕看表，“一路跑着去也许还来得及……如果，你还跑得动的话。”
附近几个选手哄笑起来，刘大卫笑得格外开心。阿美担忧地朝秦椒走来，才走了三四步，就被他一把抓住衣领拽了回去。
“有人是输定了！你跑过去怕不是想沾她霉气，故意害老子也输？”
他说得很大声，输字咬得重音响亮，显然是给秦椒听的。
秦椒只当没听见，双眼盯着工作人员：“好，请告诉我超市的地址，谢谢。”
“别担心，我们有多的鱼和蔬菜。你可以看看想用什么。”许唯一拦住她，许灵珊也跟着点头。
秦椒摇摇头，她没有错过许灵珊眼中一闪而过的犹豫。
她感谢他们兄妹的慷慨，却不想给他们添麻烦。
这是比赛，多一份备用食材就是多一层获胜的保障，尽管未必能用上。但如果没有备用食材，就很可能落得她现在这般窘迫。
可笑她当初是那样自信，再三要老亨利对她有信心：“就这么一块肉也够了，我相信自己的手艺！”
是啊，这么千挑万选，来之不易的“二刀肉”，她怎么可能让它坏掉？
不过是煮、是爆、是炒，都是再熟稔不过的工序，怎么可能会坏掉？
她明明记得，早上她检查过肉，又从保温箱里拿出制冷板换成新的……
她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但事实就是制冷板没有被放进箱子。
这块宝贵的“二刀肉”一路经历温度变化，最终在酒店暖气的烘烤下变质，散发出真正的腐臭。
连食材都保管不好，她不配当厨师，更不配当一店主厨。
但她不能放弃比赛。
秦椒一瘸一拐朝外走，同旋风般进来的吴约翰撞个正着。
“比赛还没结束，你的眼珠子就长在头顶上了？”吴约翰嘲讽道。
立刻就有人幸灾乐祸地把最新事态分享给他。
秦椒说了声抱歉，走出大门，将他们的大笑屏在脑后。突然只听有人在叫她的名字。
“你要什么食材？牛羊猪鸡鸭鹅还是鱼虾螃蟹？”
秦椒回过身来，就看见吴约翰财大气粗地一挥手，绘有H记餐厅的冷柜在他手指的方向熠熠生辉。
“要什么自己选！”见秦椒呆愣不动，吴约翰直接把她拽过去，“不用谢！我要堂堂正正打败你，用同样品质的食材更公平。”
“但是你自己……”
“你以为H餐厅是那些普通餐馆？”吴约翰一拉柜门，琳琅满目的新鲜食材出现在秦椒眼前。
无论从种类还是数量上看，都足够一家小餐馆翻两轮台。
“随便拿！反正有很多都是没用的。”吴约翰说，“烟雾弹，懂吗？食材带够，对手就猜不到你要做什么，胜利就属于我。”
面对这满满一柜，的确很容易选择障碍。秦椒急切地扫视食材，大脑仍是一片空白。
比没有食材更可怕的事发生了。
她竟想不出自己应该做什么。
没有“二刀肉”，就不能做回锅肉。不做回锅肉，她所有的努力都是白费。
现在她要做什么才能赢？
越焦急，越迷惘，越迷惘，越焦急……
傅亚瑟再次打来电话时，秦椒站在冷柜前就像被冻住似的，连按下通话键这么简单的动作，都是重复了两回才完成。
刚才她突然挂断电话，傅亚瑟一定已经知道大事不妙，声音听起来格外严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