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单手持剑,丛容阖眸。
姜月霜两步跑到涟轲面前,双手交叠挡在他眼前,没敢触碰到他。
沉樱嘱托过,不想让他看见她杀戮的场景。
亏得自己现在才想起来。
希望她不要责罚自己才好。
虞念轻瞥过一眼,弯身将落在地上的包袱一个个捡起,叹了叹气,一个个丢进轿子里。
“晚菲!”沉樱收剑入鞘,随手丢了过来。
淡淡的血腥气味随风缓缓散开,好似在风中吹乱淡了,就不会存在了一样。
欲盖弥彰。
虞念抬臂向后一握,捉住了那剑,淡淡道:“轿夫没了,要雇马车吗。”
“荒郊野岭的,哪里有什么马车。”姜月霜仍举着手臂,转头看向她,“再者说,不是要省些银两?”
“罢了。”沉樱松下一口气,活动了两下脖颈,“晚菲你带人走,苏音去扛包,继续上路。”
说完,她掉头就走,半分都没有要等人的意思。
姜月霜连忙撤了车,折身跑进轿子里拿包袱,又捡起落在地上的。
虞念点了点头,手上用力扯着链子,带涟轲往前走。
沉樱依旧走在最前面,望着万里无云的天空,面上表情俱收。
离那个人……越来越近了。
走了许久,四人终于来到一家客栈,虞念用巫术为铁链做了隐形处理。
谈话时,沉樱全程保持缄默,一切交由姜月霜回答,直到店小二问到需要几间客房时,她忽然开了口。
沉樱:“两间。”
姜月霜:“三间。”
店小二顿时懵了懵,又问:“几间?”
沉樱和姜月霜对视片刻,再次给出了不同的回复。
沉樱:“两间。”
姜月霜:“三间。”
虞念:“……”
该不会,又是为了省钱?
思及此,姜月霜赶紧瞟了沉樱一眼,滔滔不绝道:“大人,你难道是要让我们三个女子挤一张床吗,你不觉得这不太合理吗?就算是我答应了,这床板……也不答应吧。”
“谁说我要同你们两个一间房了。”她面色清冷,眼翘稍稍弯了弯。
“那大人你的意思是,该不会要……”
没等姜月霜说完,沉樱用指尖指了下涟轲的方向,面不改色道:“我和他一间。”
这回涟轲霎时间绷直了唇,目光在她脸上走了半瞬,一双长眸潋滟未绝,神情却僵住了。
“什……”姜月霜强迫自己吞下后半句话,却惊讶到合不拢嘴。
同一瞬,虞念沉静的脸上出现几丝裂痕,替她补上了那后半截话:“大人若是怕他跑了,大可以我和苏音轮流看守,又何必亲自费心费力。”
店小二在一旁听的云里雾里的,听她们一会儿一个大人,又一会儿一个逃跑,自然把他们当成了捕快和囚犯。
可他一时又拿捏不清这几人为何住店,只好低声又问了一次:“那就两间?”
“两间。”沉樱敛眸将银两丢在桌上,用一副清朗笑容对向涟轲,“不愿是吗?你不愿也没用。”
她转而握住虞念的手,将那看不见的铁链顺了出来,跟着店小二径直往楼上走。
涟轲自是不肯。
他停留在原地,可手腕还被缚着,她稍一用力,他整个人就趔趄了下,只能被动的跟她走。
见他差点摔倒,沉樱觉得新奇,便多望了那一瞬。
可那一眼却望进了深邃的冰潭中。
他的目光是那般不近人情的冷,冷到让她忘记,那双恍若冰封了千年的眼瞳,也曾有温柔的时刻。
恰似那年温暖春风,渡了众人。
却怎么都不肯渡她。
第五十七章
“可恶, 怎么什么都听不见。”姜月霜整个人紧贴在墙上,神色慌张。
她屏气凝神着想要听到些什么,可却什么都没听见。
虞念抱臂闲闲站在窗边, 清丽明眸注视着她:“你一个姑娘家这样偷听,成何体统。”
“可我就是担心大人嘛, 那个叫什么涟轲的男人好歹是个仙, 万一他动起手来,大人未必是他的对手啊。”
虞念:“就算真有什么动静, 红巫大人也断不会让你听见。”
姜月霜:“不行, 我得去一探究竟。”
姜月霜说完就迈向门口,门还没打开,后襟就被人捉住了。
“你,去睡觉。”虞念寒面望着她, 指尖微一用力,将她拽到自己的身边。
“我还不困。”她垂首缩着脖子,无力低声反抗道。
“那也去睡。”虞念甩手将她丢到床上,自己转身来到窗边, 作势就要跳下去。
姜月霜一瞬从床上惊坐起, 赶紧出言制止:“你跳窗做什么?!”
虞念:“走门会被大人发现。”
姜月霜:“……”
所以你跳窗出去,所为何事。
“别跟过来。”虞念淡声轻飘飘跳下去, 随手还带上了窗。
房间彻底安静下来。
姜月霜望着那扇紧闭的窗, 眉头一拧,转而侧身躺回床上。
这世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和心事。
可她没有。
不如说是——还没遇见。
没过多久, 隔壁的房间传来了一些动静。
姜月霜在听见门打开的声响后就赶紧跑了出去, 再利落合上门。
待她关好门转过身去, 正好遇见走到门口的沉樱。
“大,大人……”
她这边话没说完, 沉樱就开了口,视线往屋里探:“为何不见晚菲出来见我。”
“她,她睡了!”她当即挡住沉樱,眼神来回乱飘,“大人可是有什么事情要吩咐虞念?我也可以的。”
“嗯……”沉樱低眸思忖片刻,蛮认真的回答了下,“就是出去听个书,既然晚菲睡了,那就你一同来吧。”
“是!”姜月霜连续点了几下头,生怕沉樱看出什么端倪来,看她转身往楼下走,这才松了一口气。
……
这个晚菲到底去何处了,为何此时还未回来。
一盏茶时间过去,满堂茶客次第落座,沉樱闲闲几步走进人群中入座,登时,众人鸦雀无声,皆在等说书先生开嗓。
“这是要讲什么啊。”站在她身前的人问道。
那人身旁之人转过脸来,自己也是一副犹豫未决的表情。
“好像是什么魔王焱夜的故事。”
“魔?真的存在吗?”
“不知道啊。”
两个人在沉樱面前细语说个不停,她眼色一冷,出声打断他们:“存在的——你们口中的魔。”
两人被她这么一吓,双双哀怨的看了沉樱一眼,没敢吭声。
台上的说书先生一身素衣,一口淡茶入喉,沉静的眼眸看向众人,脸上没什么血色,咳了两下后肃声道:“百年前,世间诞下一个魔,他拥有不死之身,不会老去亦不会受伤,他肆意杀戮,心性顽劣,残忍无情,世人称他——魔王焱夜。”
还真是他,沉樱拄着脸想道。
“神、仙、妖、魔、冥、人六界互相制约以换来平衡,魔王焱夜虽喜好杀戮,却几乎只在人界杀戮,为保人界不再受侵扰,当时能力者之首的十二星除妖师出面与之一战,最后以双子星除妖师战死作为结束。此后百年,人间一直无法太平,魔王焱夜与妖帝溟宋为伍,所至之处皆是一片荒芜。直至几年前,一位巫师出现,亲手将他封印。”
“什么嘛。”听到这里,沉樱失望的低下头去,乏味的晃了晃手腕,“他讲的这些,我都知道了啊。”
他不知道的,她也知道。
“那不如去别处看看?”姜月霜在一旁建议道。
“不用了。”她手上动作一顿,抬眸朝姜月霜笑了笑,“我喜欢听故事。”
如今的世道,几乎人人都活成一副假面,心和心离得很远,听着这些故事,倒像是觉得有人在真正的活着。
他们的喜怒哀乐,都像真实存在着一样。
只是她没想到,今日来竟然能听到焱夜和郁洛遥的故事。
不远处的说书先生仍用他好听的声音绘声绘色讲述着故事。
可她却无心听下去了。
街上繁华依旧,年复一年,日复一日。
每当虞念走进人群中时,周身聚拢的热闹氛围总让她觉得头痛。
可要留在沉樱身边,她就必须熟悉这样的生活。
忽然间,她步子稍作停顿,瞳眸猛地怔住。
此处竟存在着不属于人界的气息。
不是妖,亦不是魔。
在她愣神之际,不远处房屋轰然倒塌的声音传入耳畔。
她蹙眉走过去,睨见在那灰尘烟雾缠绕之中,一紫衣男子走出来,随手向后抛了什么东西。
正好摔碎在那废墟之上。
“啊,竟然又不是。”那紫衣男子沮丧的叹着气,手中剑刃泛着冷光,锋利处随性的挨在他手臂上,煞是灼目。
坍塌的房屋下,一身着墨绿色长袍的男子掀了屋顶,完好无损的走到他身边,一脸不耐:“这样下去又要找到何时,不找了。”
“别生气啊大少爷,你在这里歇着,我自己去下处找如何?”紫衣男子笑了笑,却在说完这话后愣了下,继而警觉的转过头来,看向虞念所在的方向,“嗯?”
虞念在一瞬间藏了起来,身体跟着一麻,就像是被什么人深深凝视住了一样。
被……发现了吗?
她的隐身巫术一般不会被发现的,除非那个人——实力不容小觑。
他定定望着那处,忽然唇边笑容加剧,目光跟着冷了下去。
身边的人用剑柄敲打了他一下,脚步急着迈远:“不走还在等什么,星斩。”
“没什么。”被唤作星斩的男子瞬间收了剑,笑着跟过去,“发现了有意思的东西而已。”
故事讲完,众人离席。
姜月霜听的意犹未尽,缠着沉樱继续讲故事给她听:“大人,那个关于魔王焱夜的故事,你再说些给我听吧。封印她的那个巫师,不就是——”
“苏音。”沉樱声线沉沉下坠,面色有些不悦,“你去买些糖葫芦来,我在此处等你。”
“好!”姜月霜开心的点了点头,小步跑开。
姜月霜回来的时候,看见涟轲站在沉樱身边。
而沉樱紧攥着手将那簪子取下,她重新戴回斗篷的时候,双手都在微微颤抖。
姜月霜见状连忙几步上前,将沉樱护在怀里,拿出银两付账,再将那簪子收好。
“走吧。”沉樱将铁链交付姜月霜手中,整个人踉跄一下,似是又回到两年前那个自己。
血河中挣扎,黑暗里前行。
“这就回去了?”姜月霜快走几步跟上她,手里还拿着糖葫芦。
那句“还吃糖葫芦吗”怎么也说不出来了。
明明沉樱已经好久都没流露出这样的表情了。
在她不在的时候,发生了什么?
“嗯。”沉樱低沉回了声,走在最前面,眉目间夹着一丝困惑。
方才那故事讲得实在乏味,她光顾着走神了,竟忽略了些什么。
那个说书人,不太对劲。
没走几步,她突然间折回去,忙着抛出来一句:“你们先回去。”
“什么?”姜月霜脚步一僵,眼睁睁的看着沉樱的身影从自己眼前滑过。
涟轲亦跟着停下脚步,目光浅浅一滑,没有说话。
要是往常,姜月霜绝对乖乖听话。
可沉樱方才的状态不太对,自己实在不放心此刻让她自己一个人走。
姜月霜手里握着铁链丢也不是握也不是,于是尴尬的张了张嘴,试探的看向涟轲:“要不,我们也跟上去?”
沉樱匆匆赶过去的时候已经晚了,人去楼空,热闹不再。
凭空消失了,那个说书人。
不如说是那道奇怪的气息消失了。
到底还是来迟了。
差不多一炷香时间过后,姜月霜在房间等来了沉樱,那时,她已经吃完了一串糖葫芦。
铁链被她用巫术固定在床腿,一心只等沉樱回来。
“红巫大人。”见心心念念之人回来,姜月霜喜出望外。
“我乏了,你先出去吧。”她摆了摆手,让姜月霜出去。
“是。”
回到自己的房间后,虞念已经在房间里了。
姜月霜将方才发生的事情叙述了一遍,边说边吃着糖葫芦。
“后来呢。”她状似关心。
“后来就是……明明他才是被铁链缚住的那个人,结果他头也不回的往前走,我就被拖着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