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淮初又默默的看了一眼,铜镜里一个长相顿顿的男子,一脸憨厚,黑得如湖底淤泥。可惜他没法子反驳,只能认命。
这就导致两人从客栈走出去的时候,小二还愣在原地,怀疑他们客栈里头是不是藏了个三伏天的大太阳,不然怎么就过了一夜光景,其中一位客官的脸又黑了两个度?
谢淮初耷拉着眉眼,跟在季雨棠后头,他还在生闷气。
季雨棠“啧”了一声,竖起两条眉毛教训他:“还生气呢?不就是给你涂黑了一点点吗?至于吗?堂堂大男子,一点肚量都没有。”
谢淮初别过脸不看她,他并不生气季雨棠给他画了个大黑脸,气得是季雨棠这番举动说明对他没什么心思,这让他无比郁闷。
他弱弱的反驳道:“这叫涂黑一点点?你知不知道顶着这张脸,很像大户人家豢养的昆仑奴?站在人多里有多扎眼你不知道吗?你留心数数,咱们走的这一路上,有多少人对我行注目礼了?”
季雨棠觉得还好,她道:“你说的也太夸张了,这个易容的程度还是可以的。”
谢淮初无法,只好妥协,在心中默念自己本来就很黑,像黑炭一样,试图对自己催眠。
“好了,吃些东西吧?”季雨棠去买了几张胡饼分给谢淮初。
谢淮初啃着刚出炉的饼,嗷呜一口啃了上去,将无法对季雨棠撒的气宣泄在这个焦香酥软的饼子上。不多时饼子就吃完了,他心里的气也撒完了。
季雨棠又贴心的递上水囊,彻底抚平谢淮初心中的最后一丝不平。
“季娘子,接下来我们去城南的太平教?”谢淮初问道。
季雨棠看了看两人的衣着打扮,确定没有破绽之后点点头:“走,去会一会这个邪教!”
城南有一座废弃多年的道观,据说以前供奉着一些得道飞人的道人,香火颇为旺盛。但后来出了一桩凶杀案,一个以偷盗为生的小乞丐偷了一家美妇人的财物,偏偏这位美妇人是个大官养在外头的外室,听说这事之后冲冠一怒为红颜,勃然大怒之下把小乞丐活活打死在这道观里。
在这之后,来道观里烧香的人又遇到了几件不大不小的倒霉事情,还有人在这儿看到了不干净的东西,一传十十传百,周围的人都觉得这道观不大吉利,便渐渐荒废了下来。
太平教的教主却把这里拾掇一番,重新修建了个不伦不类的道观。装了一块“太平观”的牌匾,里头的真人陶像也被推翻重铸。他倒是不怕这里不吉利的传言,这观里的香火竟也真的渐渐兴旺起来。
第103章 太平教
深秋的风带着萧瑟的气息,却隐隐有着摧毁一切的力量,无情的卷起空中浓密的云层,将云层里的雨水挤榨出来。
一阵疾风刮过,卷起的风沙碎石迷了行人的眼睛,没等他们揉干净眼睛,大雨就紧接着倾盆而下,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原本还熙熙攘攘的城南街道瞬间冷清下来,行人们都只顾着避雨,不多时便如风卷残云般跑了个干干净净。
只有三三两两的人躲在屋檐下避雨,个个儿像瘟鸡一样,缩着脖子,两手插进袖筒之中,蜷缩着身体抵御这场秋雨带来的寒气。季雨棠和谢淮初两人也在其中。
季雨棠怕冷,她恨不得将自己暴露在在的肌肤都缩进衣裳里,只露出一双眼睛,秀巧的鼻子和嘴巴都藏进了衣裳里头,像个年过六旬的老人家。
可这样还是冷,季雨棠冷得直发抖,雨水落在地上溅起来的水汽中仿佛藏着一股一股的寒气,沾在她的衣裳上,悄无声息的沁入她的身体中。
谢淮初默默的借下自己的外衫,披在季雨棠身上。他昨夜出来的时候多裹了一件青色竹枝纹的袍子。
季雨棠正神游天外,忽然觉得肩上一种,一件带着体温的袍子将她从上到下严严实实的裹了起来,好似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当中,令她忍不住发出一声轻呼。
“哈哈,不太能承受住汴京的冷意吧?”谢淮初笑道。
季雨棠点点头,她伸手裹紧袍子,轻轻的嗅着上头的菡萏香味,这是谢淮初身上的香味,清新淡雅,像他这个人一样。
“在这儿待几年就能习惯了。汴京四季分明,冬日是会很冷的,不过冷也有冷的好。到了冬日下大雪的时候,可以去堆雪人、打雪仗、滑冰,还可以去京郊赏雪。更妙的是生一炉火,放一些红薯和栗子在上头,烤得香喷喷的,再和友人一起喝几口甜如蜜的桂花蜜酒,别提多有趣了。”其实谢淮初是想约季雨棠冬日一同去喝酒赏雪,不过他将这个心思按了下去,没敢同季雨棠说。
季雨棠听他这样说,脸上不由得感同身受的泛起笑容,她把脸露了出来,朝谢淮初点点头:“等这些事情了了,冬日我们也一起去赏雪吧?我还没见过大雪纷飞的样子。”
谢淮初的一颗心随着这句话上蹿下跳,好似刚从五指山下逃出来的孙猴子。他殷切的点点头,又笑道:“好,一起去。”
两人之间的气氛正温浓着,与他们同在一个屋檐下的行人却纷纷投来打量的目光。
谢淮初忽然扭头迎着那目光看过去,他的眼神温和有力,像一只温柔的大手攥住了那人的视线。
“额,对不住,对不住哈,无意冒犯。”那是个面白无须的中年男子,想着一对细细的眼睛,一笑起来就成了一条缝。
谢淮初知道这人也同客栈的小二一样把他们当成了那样的关系,他有口难辩,只能温和的朝中年男子摇了摇头,表示没什么。
这场酝酿了许久的大雨终于降下,便不舍得轻易停止,像奔腾的野马一样从天际冲到人间,一刻也不舍得停歇。
季雨棠站得腿脚都僵硬了,这雨也没有丝毫想要停止的征兆。
“旁边有个茶馆,我们去喝口热茶吧?”谢淮初提议道。他看这雨一时半会儿不会停止,又看水汽太大,怕会寒气侵入季雨棠体内,引发她生病。
季雨棠看了一眼被雨水搅弄的混沌天地,点了点头。
茶馆就在他们不远处坐落着,且和他们躲雨的屋檐相连接着,便不用两人淋雨了。
他们两人一前一后沿着挡雨的屋檐一步步走到茶馆,发现这里聚集了许多避雨的人。大家都是被这场大雨困住的,聚在一起轻而易举的有了共同话题,你一言我一语的聊了起来,可谓是人声鼎沸。季雨棠环视一周,感叹所幸这家茶馆的规模足够大,容得下他们。
两人找了处干净清爽的桌子坐下,点了一壶茉莉花茶,一叠绿豆糕,一叠桂花糕。
季雨棠吃多了糕点,想念起了现代的各种膨化食品,这糕点也就吃得食不知味起来。
谢淮初注意到她的情绪低落,关切的问道:“怎么了?不舒服?”
“不是。”季雨棠摇摇头,“有点想家了。”
谢淮初不大会安慰人,只能劝慰她不必担心,昨夜走的时候叮嘱了镜墨去她家帮衬文娟这位孕妇。可他并不知道季雨棠所想的家并不是这里的家。
“听说太平教的教主入宫做了国师呢,威风着哩。”
季雨棠动了动耳朵,顺着声音看了过去,那是一桌围得满满的小桌子,坐着六个平头百姓,看衣着都不算大富大贵人家。
“威风个屁啊,我听说他能当国师是给官家进奉了太平教的镇教宝物长生不老药,用这唯一的宝物换的国师之位。当初他吹嘘的要让加入太平教的所有人都能长生不老,结果他转手把这宝物献给了官家,可见他之前所做的种种都是为了自己的名利罢了,哪还有吹嘘的带领所有人一起长生不老的那种雄心壮志。”
“李光头,你胡咧咧什么呀,教主做了国师,那说明他得到了官家的认证了,更说明教主的英明神武,说明我等追随教主是正确的。至于那长生不老药,既然能炼制出来一颗,就能有第二颗第三颗,教主又没说过那是唯一的一颗。”
“就是就是,李光头,你打的什么主意,在这儿动乱人心。”
“李光头,你怕不是进太平教无望,看不惯别人能进太平教,就鼓动别人也不入教吧?”
“呦,若真是这样的话,你这心思可太龌蹉了呀。”
顷刻之间,桌上的人都围攻起了质疑太平教和教主的李光头,可见太平教已经渗透进入了百姓们的心里,有人质疑的话,他们就会群起而攻之。
谢淮初也顺着季雨棠的目光看过去,那个叫李光头的男子已经被他同桌的人们说得满头大汗,瑟缩着住了口。一张大脸憋的又红又紫,像个霜打的茄子,没了生趣。
“在想什么呢?”谢淮初给她的杯子里添了些热茶。
季雨棠道过谢,端起来一饮而尽。她小声道:“太平教已经渐渐深入人心,想要彻底铲除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我更怕的是那些痴迷太平教的百姓,怕他们成为太平教幕后之人操控的一把尖刀。我们可以对幕后之人下手,却不能对这些平头百姓下手。百姓,是一国之根本。”
谢淮初面色凝重的点点头:“你说的对,这不是件简单的事情。所以我很怀疑皇后派我们两个人来处理的动机,她是真想让我们处理好这件事吗?”
第104章 六人队伍
“什么意思?你怀疑上头那位的用心?”季雨棠为防止被有心之人听到,便隐去了皇后二字。
谢淮初道:“是的,我觉得她不像是想让我们捣毁太平教的样子。”
季雨棠略略思索道:“我也觉得这里面有玄机,像是她不想让你去做,但又迫不得已让你去做,所以拉上我帮你。”
“连累你了。”谢淮初揉了揉额头,被风一吹,顿时觉得头痛不已。
谢淮初突然发觉自己做错了。皇后尚且不知道他已经清楚自己和她的关系,所以拐着弯来让季雨棠帮他。可他二话不说就听命于皇后,问都不问,这种毫不怀疑的举动很快就等同于告诉皇后自己什么都知道了。
“我们两个之间还说什么连累不连累的话。”季雨棠笑笑,抿了口茶水。
谢淮初道:“是真的要连累到你了,这可能是一个阴谋,荡平异己的阴谋。”
他的这句话声音压得很低,微不可闻,季雨棠却从中听到了后怕和恐惧。
季雨棠默然片刻后说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况且我不觉得上头那位会是个任人拿捏的主儿。”
敢在与官家大婚育下一子,并且这么多年来一直不肯怀有官家骨肉的狠人,不可能想不到这一茬。所以只有一个可能性,皇后早就洞察了官家的阴谋,且她已经拟定下了措施。他们探查太平教,就是皇后要下的一步棋。
两人几个眼神对视之间,就已经互相明白了对方的意思,可谓是心有灵犀一点通。
雨势渐弱,又有一阵疾风刮过,吹散星星点点的残雨。
茶馆里的气氛再次达到一个巅峰,众人纷纷起身,或归家、或做事。
季雨棠招呼谢淮初去太平观,忽然听到方才极热闹的那一桌客人又嚷了起来,便按住谢淮初的手,示意再等等,听他们在说什么。
谢淮初端坐着,竖起耳朵听那些客人的议论。
那个被唤作李光头的中年男子正在极力劝解同桌的友人不要去太平观参加比试:“太平教立下的三场比试险象迭生,以你们的身手、智商和运气,去了也是白跑一趟,万一在比试当中落下残疾,以后可怎么办呢?与其妄想那虚无缥缈的长生不老,还不如珍惜等下,归家守着媳妇孩子过日子。日后勤勤恳恳做事,和和美美过生活,这比什么都强。”
谢淮初挑眉,小声对季雨棠道:“说的倒是比唱的都好听。”
季雨棠挥挥手,示意他继续往下听。
李光头的一番话说得真情实意,可那一桌上没有一个人被他的话感动。
其中一个长得高高壮壮的男子轻笑一声,不屑道:“李光头,你这话是真打着为我们着想的好意呢,还是想把我们忽悠走,你好少一些竞争对手呢?”
“宋铁牛,你少在这儿胡咧咧,我李光头是什么人大伙都清楚。我有一碗粥喝,就一定会让兄弟们都能喝上一口,这就是我李光头。”李光头是真的被宋铁牛的话激着了,他的一张大脸气得通红,像圆滚滚的红太阳。
“嗤,你说的这话你自己信吗?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打着什么主意,你就是想巴我们都说动,不跟你抢加入太平教的名额。这一月里太平教放话只收十五人,已经收了世人,现在月末了,还剩五个名额。若我们六人一同去参加比试,你就不一定能入选了。你是知道的,咱们这些人里头,就说你最没本事。所以你想忽悠走我们,给你腾出一个名额。”宋铁牛抱着膀子嘲笑他。
宋铁牛确实有这个底气,他长得又高又壮,腱子肉一块一块的,似乎总想找机会从灰褐色的短打里面爆出来,隔着衣裳都能看到肌肉的痕迹。李光头才到他肩膀处,站在他身边,就像是个小媳妇。
李光头的脸又红又黑,颜色甚至都蔓延到了他的大光头上,像极了元宵灯会里的五彩灯笼。
“宋铁牛,你,你胡说!”李光头叽叽歪歪,从牙缝里挤出了这么几个字。
“你刚才不还信誓旦旦吗?现在怎么又说不出反驳的话了?你这一被拆穿谎言就再也说不出话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改呢?”宋铁牛说完哈哈大笑,还鼓动着身旁的人一同嘲笑他。
李光头气急败坏,一拳锤在桌面上,把茶壶都震了几震。
惊得跑堂的小二连忙伸头去看,但又不敢去管制他。
宋铁牛可不吃他这一套,登时就拧起两条眉毛:“怎么,想动手?”
李光头咬牙切齿:“来啊,谁怕谁啊!”
却终究是底气不足,往后退了两步,这一退就弱了许多气势,连着身体都似乎矮了半截。
“行了,老李啊,铁牛啊,你们都少说两句,大家都是兄弟,别伤了和气。再有啊,这儿是外头,闹翻了不好看,让别人看笑话不是?你们不害臊,我这张老脸可顶不住了。”一直坐在位置上慢悠悠喝茶的长者终于发声,制止了这番争吵。
这长者大约五六十岁,是这群人里头年纪最大的。他长者一张干瘦的脸,一双细细长长的眼睛,瞳仁发灰,眼神锐利,配上一抹山羊胡,他看人思考的事情最爱捋着那抹山羊胡子,盯得人心里发毛。
李光头被他那直勾勾的眼神盯了一会儿,心神震荡,不再言语,一屁股坐下,抓着茶壶对着嘴猛灌了几口茶水。
喝完茶水,他梗着脖子说道:“我这都是给刘伯一个面子,不跟你计较了。”
宋铁牛白了他一眼,却也看在刘伯的面上没跟他攀扯。
刘伯笑了一下:“小李啊,你也别气,我知道你是好意,前头几场比试的事情,不少人折了胳膊腿的,啧啧啧,那惨状,把你给吓着了吧?”
李光头听这话觉得刘伯是站在他这一边的,立刻眼前一亮,猛的点头道:“正是正是,前头几场比试的事情,咱们可都看到了,能打过十大护法的寥寥无几,就算能打过十大护法中的任意一个过了第一关,也都会折在第二光的比试胆气上面。那地龙皮厚如铁,牙尖如刀,十分凶残,被他咬死的人不计其数,且一旦被地龙咬住,它就会立刻翻滚起来,不死不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