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澜起来,地上冷!”沈寂说话很虚弱,有气无力的让人心头发紧。
千澜却笑着摇了摇头,“沈寂,我不冷!近书烧了地龙,很暖和。而且最冷的时候已经过去了,我在宫门前等你的时候,我冻的浑身发颤,冯源让人来和我说你被皇上下令杖责的时候,我也冷的浑身发颤,不过现在你好好的躺在我面前,我就不冷了。”
话至此,她的语气终究还是哽咽起来。
“傻姑娘,哭什么呀?”
沈寂想要伸手替她拭泪,可她的眼泪就跟落了线的珍珠似的,擦都擦不过来,于是他只好撑起身子朝她偏过去,伸出两只手捧着她的脸,温柔的哄她。
他是个伤患,千澜见他撑得痛苦,赶忙将自己眼泪拭去,急道:“你快趴下去,我不哭就是了,你仔细身上的伤。”
说完又起身为他重新掖好被角。
“千澜。”沈寂突然叫她。
“怎么了?”
“现下几更了?”
千澜望了望一旁的更漏,回答:“四更了!”
沈寂又问:“你困不困?”
“我……”
沈寂却艰难的把自己的身子往外挪了几寸,空出床内的一些空间,然后仰头问她,“你要不要上来睡会儿?”
千澜一愣。
“你要不要……”沈寂开口欲再问一次。
“可以吗?”
说完,她觉得他和自己都很像是一对流氓,在四更的夜里,一个问要不要来他床上睡一觉,一个反问可不可以去他床上睡一觉。
放在这个时代,他俩的话都很露骨,但因为沈寂的有伤在身,其实也并不算出格,何况他们二人有婚约在身。想到这里,千澜看向沈寂的目光动了动,抬手将外衣脱下,挂在一旁的木施上,继而褪去鞋袜、上袄、中衣、解开罗裙,只留下素白的亵衣和亵裤。
然后轻手轻脚的爬上床,躺在了沈寂内侧。
被窝里很暖和,但千澜还是忍不住微微哆嗦了一下,才适应突如其来的温热,她的肩头离他很近,几乎是挨着他的手臂,因为他的伤,千澜想靠近浑身炙热的他,却又不敢,僵直的躺在他身边。
结果因为靠墙太近,她冷的直哆嗦,隔一会儿就要翻个身。直到沈寂伸手放到她腰上,将她捞过来了些,然后在她额头落下一吻。
他温柔的声音也离她很近。
“千澜,乖乖睡觉!”
第233章 太后要见她
贬黜文清侯府的旨意与军田案的真相在翌日被官府公示。
城中人又议论了好几日。
对于这些事,可以说众说纷纭,更有甚者,还编排出好些话本与戏折子,在京城各大戏楼、酒馆上演,其中沈宽被塑造成各种类似于不受宠的庶子误入歧途的形象,沈寂自然便是铁面无私大义灭亲的青天大老爷。
千澜听过几场以后,由衷地感叹:果然无论在什么时候,群众吃瓜的热情都很饱满高昂。
沈寂的伤瞧着严重,但休养起来却好的非常快,大概这和行刑的人有关,他们知晓用巧劲打人,祖传的手法,能使伤口看起来触目惊心,实际没伤到根本,可见皇上也不是真的想责罚他,总之半月的时间里,他已经能在院里武剑。
半个月的时间,寒冬已经褪去,东风拂开困顿众人的厚雪,声声惊雷乍响,春满神州,各样花草开始冒头生长,花红柳绿,生机盎然。
当然,生机之下总会有些例外。
大楚永定四年开春的第一大例外,当属沈宽的刑场。
年初杀人,这并不是个好运势,但皇上似乎铁了心地要以此威慑隐匿在背后的扶凌门,压根没想等到秋决后,于是,沈宽在二月初二这个踏春游玩的好时候,被几名锦衣卫押送往西市,用一场极刑结束了他短暂且昏了头的一生。
老天爷还很应景的下了点细蒙蒙的小雨,烘托刑场有些悲凉的气氛。
最终,还是沈寂替他去收的尸。如今的沈家已回祁州,非传召不能回京城来碍皇上的眼,而昔日侯府贵公子,最后的下场却是用一张草席裹着,葬入乱葬岗。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皇上这一出震慑太过亮眼,一时间威慑过了头,扶凌门一下子缩到暗处,安分的好像自己从来不存在似的,官府追查了半个月,啥事儿也没查着!
扶凌门一案再度陷入停滞,沈寂的压力也一日比一日大。
不过千澜把沈寂受刑那夜,自己和近书他们商论的事情说给他听后,他倒真的找到了一个查案的方向,派近墨带着大理寺的衙役问查那些与沈宽有私交之人,才两日便有了收获。
据京城某为家中卖大米的纨绔少年说,他不止一次见到沈宽与人神秘通书信,那信封上描有一朵凌霄花,画工精湛,跃然纸上。但是!等闲人谁送封信还在信封上画画啊?
纨绔少年抚着下巴猜测:“十有八九是红颜!”
他想起自己曾捡到过一个沈宽忘记拿的信封,细致地端详过,闻到信封上除了留有淡淡的脂粉气以外,还有那么一丝似有若无的檀香,竟让他感受到一种源自于佛门的平静安宁。
纨绔继而大惊失色:“这位红颜莫非还是位……佛门中人?”
近墨嫌弃地瞥了他一眼,立即回来将此事禀告给因伤在床的沈寂。
沈寂直接指示:“查,接着往下查!”
可如今京郊的油菜花都快开了,事情还没有进展,倒是在一片春色撩人、大地回暖之中,迎来了永定四年的春闱。
二月初八这一日依然下了点小雨,混着雨丝的风尚存些许寒意,打在人脸上有些刺骨。但不怕寒冷的念娘显然没把这个放在心上,天还没亮,鸡还没来得及打鸣时,她就已经从被窝里爬了起来,拉上月芷给她兄长准备这几日在贡院用得上的行囊。
千澜作为受害人之一,清早也被她闹醒,现在正睡眼惺忪地倚靠在一旁打哈欠,见她一副着急的模样,揉了揉眼说。
“念娘,我见瑜表哥还没你那么急,这些东西早前母亲就已经派人归置好,表哥要穿的衣裳里里外外都有人清点过了,吃的东西甚至是易霜和月芷亲手做的,而且经由我亲自品尝,确保无毒无害美味可口,很万无一失了!”
念娘:“……”
她嘴角一扯,将手上归置的护膝收好在箱笼里,然后仰头应她的话,“澜姐姐有所不知,这可是我们家一等一的大事,怎么敢不仔细认真!我昨日还去了城郊的法善寺礼佛,听说那里十分灵验,若保佑哥哥这次高中,将来我还要去那寺中还愿呢!”
总之,这里里外外上上下下,她要是不检查清楚,她连饭都吃不下。
千澜抿着唇角轻叹,只好由着她。
不过去法善寺还愿这事儿……昨日自己去找沈寂,于是念娘是拉着易霜一起去礼佛,她到时候还愿不会要叫自己陪她去吧?
思及此,千澜不免要问:“法善寺那里,求运势准吗?我想找大师算算我何时能成为富婆!”
话落。
念娘困惑的目光看了过来。
月芷手上的动作一停。
两人一齐愣住,似乎在为她世俗的愿望感到惊诧——当然惊诧的不是她爱钱,而是她将爱财表现的很坦荡。
坦荡没错,但她的直率,真的很招人喜欢。
对上她俩的目光,千澜咧嘴笑了下,“没开玩笑!虽然说我现在也不穷!”
……
人一旦闲起来的时候,时日便跟流水似的往前奔流地飞快。
二月在悄无声息中过去。
于千澜而言,最美好的日子就是喝酒吃肉煮茶逛街,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做逍遥人。
硬要说二月里能称得上事的,不过有二。
其一,实干的近棋好像不允许她做逍遥小神仙,在春闱结束后的第二日就拿着各类礼品登门,首先表明自己想要求娶易霜的决心,得到廖氏既没拒绝也没答应的回复以后,依然不改初心,贿赂府里门房的人想要给易霜送信,被出来散步消食的千澜当场抓住。
当时场面一度很混乱,门房忙着把一切罪责推给近棋,生怕三姑娘责骂。
近棋忙着解释,可是百口莫辩之下,只好认怂道歉。
其二嘛!还是与实干的近棋相关,打他被撞见贿赂之事后,立刻提出借一步说话,向千澜禀报自己依照计划将吴氏的一些铺子低价购入的事。
千澜没想到他效率这么快,当场高声称赞他几句以后,表示她本人可以无偿替他转交这封信件。
门房:“......”
一路安稳无事到三月中旬。
这日是三月十二,听说南郊的桃花正灼灼盛放,前去踏青赏花之人不胜枚举,千澜也很心动,立即呼朋引伴叫上念娘等人浩浩汤汤地就要往南郊赶。
没料到这个时候宫里来人了。
来的还是仁寿宫的人。
他们说,太后要见她。
千澜懵的很彻底……
啊?
这个面是真的非见不可吗?
千澜眼睛滴溜一转,捂着肚子说她头痛,恳切问:“能不能缓几天再去宫里拜见?”
仁寿宫的内侍低眸一笑,侧身让路,“赵姑娘,请吧!”
第234章 是他的福气
千澜再次被请去皇宫,距离上次也才过去了两月余,作为一个没有诰封的平民,她不知该是喜悦还是惶恐。
想想那还是惶恐更多些的。
开了春,宫里甬道内行走的人也多了起来,路过护城河时还见到有些不当值的女官趁着日头在浆洗被褥,清风拂过那一张张经年干硬的被子,她甚至能从中探知到这个时代属于深宫中的烟火气。
也不知道她用烟火气来形容会不会很唐突,但眼前呈现给她的场面就是如此,没有花颜易逝时光磋磨的无奈,也没有步履维艰的阴险与算计。
一切都和春日的阳光一般,暖洋洋的落在身上,很暖和。
可此刻她却无法在自身感受到任何一丝温暖。
她属实不能理解为何太后要心心念念地见她一面,若说皇后是因为要给她赐婚,皇上是因与她父亲的旧情,那太后是因为什么?
别跟她说就是无聊,叫她进宫唠嗑的啊!
跟着内侍一路无话的走进仁寿宫,通传后千澜迈步进屋拜见。然而她却始料未及,满室素雅之中不仅有主座上一身刺绣团纹宫装的太后以外,还有一旁侍候的欣毓公主,和沈家李老夫人。
这场面是有些荒诞的。
那日在文清侯府驳李老夫人的话后,千澜已经近两个月每曾见过她了,陡然见着,老太太显然不是很想看见她。
她没敢愣太久,俯身一一见礼。
随后听卫欣彤清亮的声音响起,“赵三姑娘如今是出落的越发水灵了,又那么仪态万方,如此娇花似的姑娘,也难怪寂哥儿非要闹着求娶,李老夫人,你们沈家可真真又收了个好孙媳。”
太后也道:“可不是吗!原本澜姐儿是配宴哥儿,可奈何两人没有缘分,如今配了寂哥儿,兜兜转转还是入了你们沈家的门。”
啧,这母女俩还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千澜听这话就知道,今天这场会见不会让她心里舒服。
她始终低着头,不敢搭腔。
李老夫人目光轻飘飘看她一眼,皮笑肉不笑地跟太后母女虚与委蛇,“娘娘和公主实在谬赞,千澜这孩子跟个皮猴子似的,当不得公主如此夸赞。至于婚事嘛!儿孙自有儿孙福,他们小辈的日子是由他们自己去修炼的,寂哥儿这孩子自小就有成算,望他二人余生圆满才好。”
话里话外都对她很照顾。
千澜暗暗感动,大着胆子抬头看了眼李老夫人。
沈家遭此大劫,老太太明显黯然神伤了很久,想起当日见她时虽然卧病在床,精气神却很好,但眼下再见,已经消瘦的不成样子,一套崭新的寻常布衣加身,使得她如今看来,很像一位身体不好,却很慈祥的老奶奶。
也许是察觉到她的目光,李老夫人在下一刻看了过来,两人视线交汇又都纷纷移开。
太后此时再度开口,“澜姑娘,也别在一旁站着了,落座吧!”
千澜道谢,依言在李老夫人旁边的空位上坐下,随后开始面带微笑一言不发,静静地听她们说话,偶尔点到她便做出一副不知道如何作答的蠢笨模样来。
每到这个时候李老夫人就会仗义执言,将千澜护犊子一般的护着。
她这样做的意图千澜尚且不明晰,但是这种有人挡在身前的感觉十分美好,于是她此趟皇宫之行,唯一做的事,就是暗中打量了那对明面上的母女大半日。
邹太后久居深宫,吃穿用度都是各地精心挑选的岁贡,因此保养十分得当,只看那张脸甚至比年岁上小于她的廖氏还要年轻些。一袭宫装加身端庄典雅,大概是那么多年养就的威严,她哪怕脸上露着笑意,却也让人心生惧怕。
而卫欣彤却是全然相反的气质,若说太后是不怒自威,卫欣彤作为她的养女,却显得亲和有余而气势不足,她的长相大概是随她父亲,有些江南独有的精致,浓眉杏眼,肤白凝脂,一颦一笑皆是温婉可人。但细看之下又感觉她的内里不像如此。
她想起之前沈寂所说的,欣毓公主在太后跟前十数年如一日的宠爱,早已造就了她骄纵的性子。
眼下再看她这般表象,十分刻意地将自己的气势收敛起来,千澜实在没法好好和她说话,因此在她提起邀自己去公主府喝茶时,千澜脸上的笑容再也崩不住了。
“这实在是……”她嘴角僵硬,心想自己无论如何也要拒绝。
“公主府的茶千澜本不该拒绝,您这是看得起我,只是我经常因无礼被责骂,唯恐惹得公主不快,届时千澜罪过便大了。”说完,她起身扑通跪下,伏身恳切道:“望公主见谅!”
卫欣彤见状眉头一挑,笑道:“哪里还需请罪了?快请起快请起,我也不过是问你一句,倘若你不愿我也不勉强的。”
千澜抬头继续说:“非也,臣女也不是不想,只是怕冲撞了公主,到那时您得费力气生气,我得费力气受罚,对谁都不好……”
你看!
果然真诚才是必杀技。
她这么诚实的说出心里的顾虑,倒让卫欣彤不知如何接话了。
好在有李老夫人适时的扯开话头。
在座位上如坐针毡了一个多时辰,终于等到太后总结性的发言,“行了,时辰也不早了,老夫人还得回祁州,哀家也不好再留。今日召老夫人入宫也是皇上的意思,沈府的事,老夫人年岁已高,还望莫要伤神才是。”
李老夫人屈身道谢。
太后又点千澜,“好生替哀家送李老夫人出城。”
千澜急忙起身应道:“是,娘娘。”
“行了,都退下吧!”
……
从仁寿宫出来,千澜忍不住松了口气,装了一上午的仪态在这一刻跨下,她甚至不顾形象地扭了扭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