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赵屹带着人马准时出现在城北。
简兮提着的心,在看到赵屹的刹那,终于放回了肚子里。
三辆服车,赵屹与随从坐在第一辆,嬴政母子坐在第二辆,琉璃与樊尔以及魂魄武庚乘坐第三辆。
不用双脚走路,琉璃松了一口气,当初一路走来邯郸,又从邯郸到殷墟,再从殷墟回邯郸,她双脚磨破几次,这次能乘车而行自是最好的。
一队人马浩浩荡荡出了东城门,向着秦国方向而去。
自出生以来,头回呼吸到邯郸城以外的空气,嬴政左右环顾,很是好奇。
许久未下雨,道路已经干裂,满是尘土。
车轱辘碾压着裂缝而过,车上几人因颠簸,均都不受控制左摇右晃。
琉璃有些羡慕前后左右那些骑马的将士,人多眼杂,她又不好施法让服车行进的稳一些。地面不平,三辆都很颠簸,她既不能稳住自己乘坐的,也不能同时稳住三辆,那样做太可疑。
第041章 抵达咸阳
樊尔循着琉璃目光看向那些骑马将士们, 相处三百多年,他霎时便明白了她的心思。
“停车。”
马夫听到身后清冷之声,本能勒紧缰绳, 迫使马儿停下。
前方赵屹听到后面声响, 示意马夫停车, 中间母子俩所乘服车的马夫不用提醒,也紧接着勒紧缰绳。
三辆服车前后停稳, 其余马上将士也纷纷停下,众人均都不明所以看向最后一辆车上的樊尔。
琉璃也同样瞅着他,不明白他为何突然让马夫停车。
樊尔冲着琉璃神秘一眨眼, 不待她反应过来,便动作利索跳下服车, 径直走向最前面的赵屹。
先是礼貌辑了一礼,他才说明意图:“我与师妹素来习惯骑马, 对这颠簸服车属实不习惯,不知可否允我二人骑马而行?”
赵屹回头看向琉璃,见她面色确实不佳, 垂于肩头的发丝亦不如之前那般服帖。
一般长途跋涉, 都会带备用马匹,此去秦国也不例外。
他毫不吝啬答应, “自然可以,后方有备用马匹, 你二人可自行挑选。”
“多谢。”樊尔道谢之后,返回第三辆服车前。
方才前方两人对话, 琉璃听的明明白白, 故不等樊尔开口,她便越过武庚, 跳下服车。
武庚急急跟下去,那颠簸的服车都快把他魂魄颠散了,他也想骑马而行。
后方有十几匹备用的马,两鲛一魂魄各选了一匹。
翻身上马后,无论是双脚夹腹,还是挥鞭驱赶,身下马儿始终原地不动。
琉璃这才知道原来骑马也是要学的,她极小声问:“樊尔,这马为何不听使唤?”
武庚张嘴刚想跟主仆俩普及骑马要领,却见樊尔骨感颀长的手掌抬起,掌心凝聚一团莹白灵力,不由分说击向三匹马儿眉心。
被灵力控制的马儿硕大双眼里划过蓝色异光,同时抬起马蹄向前走去。
琉璃松了一口气:“你这个办法好。”
“… … … ”
武庚默然无语,任由身下马匹托着他缓步前行,第一回 感受到了术法的魅力。犹记得幼时他跟着训马师傅学习驭马术,没少被甩出去,经常满身青紫。
若是早点知道术法可以控制马儿举止,他当时就该拜个术士为师,也不至于为了学习骑马受那么多苦。
前方第二辆服车上的嬴政频频回头看琉璃与樊尔,羡慕之意溢于言表。
琉璃无意中瞧见他那眼巴巴的模样,不由失笑,捻个诀使马儿越过众人,行至第二辆服车旁。
“可是也想骑马?”
嬴政不假思索用力点头,双目盯着那高头大马熠熠生辉。
琉璃回头传音给樊尔让他过来。
樊尔猜到她的用意,驱马过去,俯身单臂抱起嬴政,把他捞到马背上。
简兮面露担忧,但也没好阻挠,只是嘱咐一句:“小心一些。”
“夫人放心。”
樊尔双臂护在嬴政身体两侧,以免他倾斜掉下去,握紧缰绳的手背青筋微凸,彰显着无形的力量。
秋末凉风裹挟着风沙迎面而来,掀起男童额前碎发,他眯起眼睛,抬手挡在眼前。唇角却是扬起的,“母亲,坐在马背上,能看的更远。”
看着儿子明显高涨的情绪,简兮也跟着眉眼弯起。
最后面的武庚因为不被普通人肉眼可见,没好驱马上前引人怀疑。
琉璃举目四望,主路两旁遍地枯槁野草,狂风而过,扇动野草左右摇摆,发出悦耳沙沙声。
春与秋两个温度相似的季节,却呈现出两种截然不同的景象。
春日微风和煦,勃然生机;秋日凉风习习,遍地荒凉;它们如此相似,却又如此不同。
前方,斜阳映照在一旁湖泊之上,风过激起波光无数。
湖泊四周的芦苇比人还高,大片大片的芦苇花无可奈何随风摇曳,就如这乱世中无法掌控自己命运的大多数普通人。他们害怕战争,却又不得不被驱使着加入战争,而他们之所以抵死与敌人对抗,也只不过是想早些结束这纷争的乱世,为后世子孙创下永世太平。
若说谁错了,好像似乎谁也没有错,大家都想结束乱世,可大家又都不想主动认输,做那个人下人。
琉璃本意是想欣赏沿途景色,可当她把景色与时下局势联想在一起,顿觉了无生趣。
每次在东市听到商贩们低声讨论各国局势,她都无比庆幸自己生在深海之中的鲛族。
这时湖泊之中骤然跃起一条黑色鲤鱼,落入水中时激起大片水花。
嬴政兴奋指给琉璃看,“快看,那条鱼好大。”从未出国邯郸城的他看到什么都是新奇的。
听到他的惊呼声,琉璃眼底黯然逝去,拿话逗他:“我见过比那还要大数倍的鱼。”
“当真?”
“自然。”
嬴政来了兴趣,一直追问在哪里见过。
琉璃没想到他会不依不饶,只好随口扯谎:“在楚国边境的海边。”
“楚国… … ”
嬴政面露向往,“日后待我长大,也要去楚国边境看大鱼。”
昼夜交替之间,十五日过去,一行人终于抵达秦国咸阳城外。
咸阳的磅礴与繁华,远不是邯郸可以比的,琉璃突然理解了秦国为何有能力频频出兵其他诸侯国。
服车在城门外缓缓停下,这时不远处一位颇为儒雅的中年男子理了理衣衫,迈步走向一行人。
连日来的兼程,并未让赵屹显露倦怠,看到来人,他主动起身下车:“先生,好久不见。”
中年男子忙双手置于身前辑礼:“吕不韦见过春平侯。”
第二辆服车上的简兮看到吕不韦,顿时冷下脸,她永远忘不了当年城门口混乱中,良人被他强硬拉走的情形。
看到简兮面色,又听来人自称‘吕不韦’,琉璃顿时了然。这个曾经的前夫做事着实不地道,换做任何人,此刻对他都不会有好脸色,若是碰到个脾气不好的,这会儿兴许已经提了剑冲上去了。
前面吕不韦与赵屹寒暄完,讪笑着走了过来,未语先行了个大礼。
“这些年,让夫人小公子受苦了。”
简兮气恼之下,抓起身旁食盒朝他砸了过去。
吕不韦也不气,弯身捡起食盒,依旧陪着笑脸。
嬴政第一次见到母亲这态度,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是好,本能去看马上的琉璃。
琉璃翻身下马,站在服车旁,给他一个安心地眼神。
樊尔也紧跟着翻身下马,一如往常站到琉璃身后。
看到仙姿玉貌的主仆俩,吕不韦不由睁圆眼睛问:“不知这二位是?”
知道他是怀疑琉璃与樊尔是自己母家的人,简兮没好气打断他的猜想:“这二位是政儿的师父,这几年也多亏了他们,我们母子俩才能活下来,若是没有他们… … ”
说到这,她顿住,冷哼一声。
吕不韦明白她心中有气,忙陪着笑:“夫人小公子,还有两位先生,你们一路辛劳,还是先进城吧。”
琉璃看他儒雅温和,并不像什么恶人,而简兮之所以针对他,想必是因为当年抛弃之怨。
对吕不韦点头示意后,她翻身上马,随着队伍,向城门内而去。
率先飘到城楼上把城内瞅了一遍的武庚,这时回到服车上,对主仆俩道:“这咸阳城不错,比邯郸气派,跟当年我们大商的殷都不相上下。”
想到殷墟黄沙漫天的凄凉景象,琉璃把即将脱口的话又咽了回去,转而道:“从那些旧址中可以看出,殷都当年是何等繁盛。”
想到殷商的衰败,武庚勉强笑笑,盘腿端坐在服车内,没再言语。
咸阳城的繁荣不止表现在房屋衣食之上,更表现在宽阔的石板路上,一个能把全城街道都铺满石板的国家,可见其强盛之处。
一行人行至城内最大的传舍前,吕不韦率先下车,对赵屹恭敬道:“我已嘱咐传舍长,给春平侯安排最好的房间。”
“有劳了。”赵屹辑礼道谢,看向后方的琉璃。
简兮见此状况,走下服车,不悦喊来吕不韦,压低声音呵斥:“吕不韦,你是何居心,提前堵在城外,又把我们带来此处,可是想阻止我们进宫见良人?”
“欸,夫人误会了。”吕不韦恭敬解释:“待安排好春平侯与两位先生的住宿,我便会带夫人与小公子进宫见公子。”
两位先生?嬴政下意识看向琉璃与樊尔,不悦质问:“听你的意思,是不让阿兄与姐姐同我们一起进宫?”
“阿兄姐姐?”吕不韦脱口而出后,才反应过来,他话里的阿兄姐姐指的是两位容貌惊人的少年少女。
无奈而笑,他耐心纠正:“小公子,他们二位既是你的师父,你就应该称他们为老师亦或师父,不可不顾礼数喊阿兄姐姐。”
嬴政态度固执:“我如何称谓他们,是我的事情。我只问你,可是不让他们同我与母亲一起进宫?”
吕不韦面色僵了僵,不过须臾,便恢复惯有儒雅,“外人不得召见,不可随意出入宫门。”
“他们不是外人!”
嬴政走到琉璃与樊尔中间,分别握住两人的手,蹙眉冷眼盯着吕不韦,威胁:“你若执意不让他们进宫,那我也不会进宫的。”
“政儿!”简兮对琉璃歉意笑笑,把嬴政拉进自己怀里,故作不悦呵斥:“都快比为母高了,怎的还是如此不懂事。”
“就是,来到咸阳,怎么还没有在邯郸时懂事了。”
琉璃无情揶揄,随后递给他一块糖,“你放心,我不会不打招呼走掉的,你安心进宫便是。”
不论是鲛族的宫中,还是人族的宫中,都有无数约束人的规矩,能暂时不进宫也好,偌大的咸阳城,她还想先好好逛一逛呢。
见琉璃误会,嬴政没有去接那块糖,“我不是怕你走掉,我只是… … ”
顿了一下,他倏然抬起眼睛看着琉璃与樊尔,“这只是回到秦国的第一步,我就无法带你们进宫,将来要如何兑现昔日承诺。”
“那你就尽早变得强大起来。”
琉璃把糖塞到他手里,“听话,过几日我和樊尔就去宫里看你。”
嬴政下颌骨绷着,他知道没有召见,琉璃与樊尔是不会无故进宫的。握紧掌心糖块沉吟许久,他才不情不愿点头。
吕不韦把一切都看在眼里,看来嬴政这孩子很是依赖这两个来路不明的师父,他眼底闪过冷意,而后言笑晏晏宽慰嬴政:“小公子且放宽心,我定将两位先生对你的恩情如数禀报。”
嬴政淡漠扫视他一眼,回到服车上。
第042章 大殿讨赏
简兮欲言又止拉住琉璃的手, 好半晌郑重保证:“你们既然善心答应政儿陪他来秦国,我便不会把你二人丢在宫外不管不顾。你放心,待我与良人团聚, 定会在他面前给你们美言, 让良人同意你们进宫继续授于政儿剑术学业。”
“不急, 你们一家团聚要紧。”
琉璃随口应付着,不动声色缩回手。与她而言, 日后是在咸阳王宫里,亦或是在咸阳闹市中,都没有任何区别。
衣袖被悄无声息拉住, 她侧头看车上男童。
嬴政稚气面容严峻无比,语气坚定:“父亲若是不应允你们进宫, 我就搬出来,就如我们在邯郸时那般。”
琉璃拽回自己的袖子, 冷脸指正:“任性不是好事,你们是亲父子,切记任何时候都不可因外在因素, 而辜负你的父母。”
嬴政手掌蜷起, 没有接话,沉默着点头, 暗自记下这句话。
把一切都看在眼里的赵屹,不由隐隐佩服琉璃与樊尔, 不到四年的时间,竟然就能让嬴政母子对他们信赖如此, 甚至可以为了他们, 抛却王室荣华。
吕不韦凝眉看着母子俩依依不舍的模样,隐在广袖里的双手交握, 唇角颤动几下,最后扯起一抹笑。
“公子一向良善,日后定会善待二位先生的,夫人小公子且放宽心。”
简兮不耐斜睨他一眼,提起裙摆上了服车。
吕不韦有些尴尬,讪笑着搓搓手,而后双手置于身前辑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