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奈凝眉,琉璃不动声色传音:“既然放不下前世,不如你去轮回,喝了忘忧水,前尘旧怨将不复存在。”
武庚摇头:“我曾承诺恩人,要时刻跟随那孩子左右,便就不会轻易食言。”
“那你叹气做甚?”琉璃用眼神质问。
“一个窝囊惨死在千年的魂魄,时常唉声叹气很正常,恩人不必理会我。”
“… … … ”
武庚那一本正经的模样,让琉璃无言以对,她就不该轻易答应思鸢的条件,身边每天有个唉声叹气的魂魄,真的很影响心情。
见琉璃与樊尔一直望着空无一物的殿脊,嬴政收起剑式,好奇问:“你们在看什么?”
“没什么。”琉璃收回视线,“你继续。”
樊尔也收回视线,没有言语。
简兮瞅了几次殿脊,心里狐疑更甚。有时,她也发觉这师兄妹二人举止奇怪,先前有几次,他们也是同时看着一个方向,似乎那里真的有个人一般。
还在邯郸之时,有段时间,儿子总是跟她说感觉自己周围有什么跟着,那时她只当小孩子敏感。此刻细想,她不由怀疑这师兄妹不是剑客那么简单,而是会术法的术士。
少女时期,有一年外祖父去世,母亲带着她回母家奔丧,丧礼之后回到家她便大病一场,外祖父一向不喜欢她,父母猜测是因外祖父不喜她,因而让她在丧礼上丢了一魄。
为了让她神志清明,父母花重金请了几个术士来家里做法,也不知是哪位术士的术法起了作用,折腾几天,她竟奇迹般痊愈了。
自那之后,她便有些信奉那些神神叨叨的术士。
主仆俩察觉到简兮若有所思的打量,先后侧头看她。
简兮呼吸一滞,但很快恢复如常,弯唇粲然一笑,柔媚的眼睫微颤,风情依旧。
范杞到华阳夫人宫里见礼,回来便见儿子蹲在一团花簇旁,噘着小嘴扯花瓣,晨曦将将绽放的粉色花朵已经被他摧残的不成样子。
她蹙眉疾步过去,一把拉起成蟜,厉声呵斥:“这是为母悉心培育三年才养成的将离花,你怎可随意毁之!”
成蟜小脸吓得煞白,眼中含着两汪将落不落的泪水,瘪着嘴委屈巴巴。
一旁寺人吓得伏跪在地,身体颤抖不止。
范杞扫视寺人一眼,心疼看着满地残破花瓣,气闷无比,却又不忍动手教训年幼儿子。
溜圆眼睛眨巴几下,泪水霎时滚落。成蟜拉住母亲手指,哑着嗓音道歉:“母亲,我错了… … ”
范杞心头一软,蹲下帮他拭泪,柔声问:“你可是不开心?”
成蟜忙不迭点头。
“我想与阿兄一起读书练剑,您帮我求父亲,让他应允可好?”
面对这种请求,范杞脸色阴沉,猛然起身:“你还年幼,不宜与你阿兄一起。”
“为何连您也不同意?”成蟜嘴巴噘的更高。
也?范杞第一反应是良人不同意,但转念便明白过来定时简兮。近来,成蟜时常去嬴政殿中,想是口无遮拦被拒绝了。
压下心头气愤,她再次蹲下,柔声哄道:“乖,听话。你还不识字,哥哥所学,不适合你,待你长大懂得多了,再与哥哥一起读书练剑。”
成蟜瘪嘴搂住范杞脖子,委屈应了一声好。
待哄睡儿子,范杞走到外殿,低声嘱咐几个宫人。
“日后,尽量哄着小公子,转移他的注意,不要总让他去打扰长公子。”
“诺。”
几名宫人恭敬应下。
炽烈光线下,范杞蹲在地上,一片一片捡起地上花瓣,眼眶灼热发烫。
母家失势,华阳夫人对她态度愈发冷淡,赵国那对母子自从来秦,良人亦是更加不愿见她。儿子一日比一日大,以后若是不受宠,恐难以立足。
手掌蜷起,掌心花瓣被挤压出汁水,良人靠不住,她的后半生要为了这个儿子而活。
第050章 酒肆谋划
初夏微风婉转, 吹来了燕丹的来信。
作为一国太子,燕丹回到燕国后,开始跟随父亲学习处理朝政。
去年立冬前一日, 燕丹便得知嬴政被春平侯赵屹亲自送回了咸阳。起初, 他本想入秦与他见面, 但因燕王一向惧秦,不允许他擅自前往咸阳。
忍了数月, 燕丹才遣人送信给嬴政,信中简单交代了自己回燕国后的大致情况,最后又问候了几人在秦国的状况
辗转一个半月, 那封信才到嬴政手里,看着昔日好友熟悉的字迹, 他心中感喟万千。
“真好,燕丹而今已涉朝政, 好想快些长大,如他一般。”
奏案对面端坐的琉璃淡淡扫视一眼他手上布帛,时间真快, 初见时的小少年竟已开始学着处理政务了。
“那就快些认真学习, 只要你足够强,便可无惧年龄。”
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 她并不曾想到不久的将来嬴政真的小小年纪便被推上那个位置。
嬴政浓密长睫垂着,仔细将布帛折叠整齐, 装入布袋中。
清澈眸子倏然直视琉璃,“昔年, 商君变法, 使我大秦迅速强大,诸子著作也好, 帝王之术也罢,在这乱世能强盛国家的唯有法,我想以后注重法家著作多一些。不过你放心,你所授其他,我也会认真去学。”
这一次,琉璃没有严令他必须听自己的。
来秦这些时日以来,她也看得出来,秦国之所以比其他诸侯国强大,确实与变法有关。她不懂人族是如何治理国家的,但能让国家因此强盛,定有其可取之处。
“好,我让樊尔多搜罗一些有关法家的文章。”
嬴政道谢后,招手喊来殿外寺人,“你去帮我寻一块布帛来。”
“诺。”
寺人匆匆退出去,不多时便捧了一块布帛进来。
嬴政接过,展平在案几上,点墨给燕丹回信。他指间有力,字迹很是工整,每写下一句,他都事先在心里斟酌一番,尽量以简洁方式将归秦后的点滴事无巨细描述清楚。
琉璃单掌托腮,瞅着那布帛上很快干涸的字迹。
“为何把关于我的事情也告知燕丹?”
笔尖顿了一瞬,嬴政一本正经回答:“因为,燕丹有问起你的情况。”
琉璃轻点案面,故作严肃命令:“少提及我,最好一笔带过。”
“好。”
嬴政没有问原因,他心里清楚琉璃不喜燕丹,在邯郸时,他便看出来了。
落下最后一笔,他仔细检查两遍,折叠工整封好,准备晚间去交给父亲,让他帮着送去燕国。
燕丹很快收到回信,布帛上洋洋洒洒五百余字,回答了他所有的关切问询,只是关于琉璃的少之又少。
“明同,你说,我与她还有见面的机会吗?”
“只要公子想,便有机会。”
宫墙下树叶随风摇摆,发出悦耳沙沙声。燕丹转头去看,眼神从黯然转为明亮,随即又寂灭。
他回归燕国那日,母亲亲自到宫门口迎接他,见他身边只有明同与常悦,欲言又止一路,最后还是忍不住在殿前询问他:“为何不见明同提及的那位少女?”
那时,燕丹才得知明同早已把自己心仪琉璃之事告知了父母。而,他没能带着心仪女子返燕,君父似乎很高兴。
膝头双手蜷起,燕丹苦涩一笑,没有再言语,但愿还有机会相见。
转眼,时间流逝一月有余,夏季炎日炙烤着九州大地。似乎是上苍对这乱世的惩罚,自从入夏,诸国便不曾降过雨。土地干涸开裂,整片大地都蒸腾着热气。
纵使是这般烈日当头,齐国与楚国之间也爆发了一场规模不小的战争,秦国与魏国同样兵戈相向。
股股热浪自布履底子钻入脚心,大有不把人烤熟就不罢休的架势。四国将士顶着炎热日头,在战场上挥汗如雨,热血染红脚下灼烫的土地。
庄稼干旱,收成极差,靠天吃饭的农户苦不堪言。
各国君王为此愁闷无比,却也别无他法,有甚者都开始请巫师做法降雨了,然而几个闷雷之后,天气转为晴朗,一滴雨都不愿施舍。
琉璃近来尽可能都待在阴凉处,身边时刻备着凉茶,可那阵阵滚烫热风还是让人难以忍受。
今年,是她来陆地以来,最炎热干燥的一个夏日。不过好在,宫里地窖有冬季储藏的冰块,每日她与樊尔都能分上一块冰。
冰块毕竟储藏数月,离开地窖,便融化的很快。为了维持冰块融化的速度,琉璃每次都及时捻道灵力笼罩住冒着寒气的冰块。
而樊尔殿中所供冰块,他都第一时间送到琉璃那里,每次搪塞理由都是自己不怕热。
琉璃明白他的用意,相处三百多年,亲侍什么脾性,她再了解不过,知道如何推拒都无用,她索性坦然接受。
鲛人血液温凉,如果加以灵力驱散,是可以做到抵御炎热的。不过由于她大部分时间都与嬴政在一处,不便时刻凝聚灵力控制周身温度。
樊尔每七日才与嬴政相处半日,倒是有大把时间可以用灵力抵御炎热。
夏风裹挟着热气吹入殿内,案几旁的两人发丝被扬起,下一瞬便又贴在额角。
嬴政光洁额头布满细密汗水,他不时用窄袖去擦。
琉璃把案上盛有冰块的小鼎推的离他近了些,今日似乎比昨日还热几分。
“午后是最热之时,不如今日先到这。”
“明日父亲要检查我的学业,我不可懈怠。”
嬴政面容严峻,眼睛不肯挪开简策片刻,琉璃没有再劝,双手不动声色在案下凝聚灵力,将暖风扭转为凉风。
下午,炽烈阳光被乌云覆盖,阴凉不少。本以为会有一场暴雨,可直到戌时也不曾落下一滴雨。
深夜,虫鸣阵阵,殿中四面牗扇大开,琉璃身着清凉鲛绡纱斜倚在通风位置,百无聊赖看着法家著作,不时打个哈欠,这些人族文章比鲛族术法典籍还索然无味。也不知嬴政小小年纪,怎么喜欢这种文章,性子比她这个三百多岁的鲛人还要成熟。
夏季热浪持续一月有余,才迎来立秋。
秋日一场热浪席卷数日,最终在狂风暴雨中结束。
久旱逢甘霖,这场雨足足降了七天七夜还未停歇,干裂农田土地被彻底灌溉松软,干涸江河湖泊也恢复从前生机。
各国农户们欢呼雀跃,有甚者不惧暴雨,光脚踩踏在泥水里,兴奋的像个孩子。
咸阳城最繁盛酒肆内,吕不韦与一名五官端正的白面青年男子相对而坐,牖外雨声噼啪砸落地面,激起水花无数。
“据邯郸探子传回的消息,春平侯赵屹很有可能会被册立为赵国太子。你最会洞悉人心,此去邯郸,务必取得他的信任,成为他的心腹,日后待他继任王位,便是实施计划之期。”
“先生放心,郭开定不负所托。”
青年小眼神眯起,笑容谄媚。
吕不韦单手端起耳杯,抿了一口酒水,侧目看向外间淅沥雨水。
“干旱数月,看来这场雨不把大地浇透彻,是不会罢休的。”
郭开唇角弯起,“这是好兆头,我与先生谋划之事,此去定能成功。”
“他日,计划若成功,我许你一世荣华。”吕不韦双手执杯。
郭开忙捧起面前耳杯,两人对饮杯中酒,默契相视而笑。
一个多时辰后,雨势渐若,吕不韦与郭开先后起身离开。
隔壁终于安静,琉璃好奇问樊尔:“你说,吕不韦与那个郭开在谋划什么?取得赵屹信任后他们要实施什么计划?”
今日嬴政要跟着教习王室礼仪的老先生学习礼仪,她难得清闲,便拉上樊尔出了宫。起初他们本欲去茶肆探听各国战事的,可却无意中看到吕不韦与一位看不清面容的清瘦男子进入这家酒肆。好奇心驱使,她悄悄跟进这家酒肆。
魂魄武庚憋在宫里甚是无聊,也跟着主仆俩出了宫。不待樊尔应答,他先道:“依我生前经历,他们定是要设计迷惑赵屹,然后加以陷害。”
迷惑?琉璃细眉微扬,“依照各种神话故事民间故事的走向,这种情况,吕不韦应该找个美艳女子才行。让一个男子去迷惑另一个男子,莫非是想让对方成为断袖,让天下人耻笑?”
武庚:“… … … ”
樊尔:“… … … ”
看到他们无语表情,琉璃不悦问:“你们这是什么反应?”
“其实… … ”武庚调整坐姿,“一个人如果昏庸,纵使没有美人迷惑,也能轻易扳倒。换之,一个人如果理智精明,不论是美女亦或美男,都不会被影响分毫。”
琉璃知道他话里真正意思,无非就是表达赵屹是后者,不管吕不韦送的是美男也好美女也罢,大概率都不会影响到他。
可吕不韦那样聪明,又怎会不知这项任务有多艰巨。她不免好奇那个郭开,好奇他究竟是怎样一个人,能让精明的吕不韦如此信任。
滂泼大雨已转为细雨,琉璃收起胡思乱想,“管他呢,赵屹与我们无关,走,回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