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庚,你进入宫内看看嬴政是否在里面。”
武庚颔首,穿门而入。
废弃宫殿内,荒凉阴森,残垣断木横亘在廊下,积雪覆盖了大片狼藉,不过仍有不少干枯杂草倔强露出半截枝干。
环视一圈,积雪均都平整如新,没有任何足迹。
他穿门而出,“宫殿内无人。”
听到这话,琉璃蹙眉,线头既然指引他们来此,嬴政应该就在这附近,不在殿内?莫非在人工湖里?想到这种可能,她猛然转头看向远处湖的方向。
人工湖面积很大,这个距离看不出任何异常。
自从进入大寒,气温异常冷冽,这湖水应会结很厚一层冰,以嬴政现在的体重,不足以踩裂掉进去。
想到这一点,琉璃眉头舒展不少,可凝望那片湖,她心里又莫名不安起来。
武庚循着她的视线看向那片湖,下一瞬陡然睁圆眼睛,“恩人该不是觉得嬴政在湖里吧?”
琉璃摇头又点头。
“鲛族追踪术从不会出错,那根细线既然带领我们来此处,他定然是曾来过这里。”
沉吟须臾,她双手细指灵活翻转,霎时间周身凝聚月白色灵力,身体缓缓腾空,漂浮于半空。双眸划过奇异蓝光,扫视整片人工湖。
湖面积雪很厚,一眼望去没有任何痕迹,就在琉璃准备收起灵力落回地面之时,却发现北侧不起眼的角落,似乎有一条很窄的走道,走道蜿蜿蜒蜒,直通湖中心。
这废弃之处不可能会有宫人特意前来清扫出一条小道,不敢再犹豫,琉璃飞身至湖中心,那里果然有一个洞,准确来说,是在两尺厚的积雪中间有一个深不见底的洞,不用深想也知道是人为所致。
若是嬴政真的在这湖里,她不敢想后果,零下十几度的天气,在这湖里泡上一刻都是要命的事情,况且嬴政还未成年,哪里经受得住那样冰凉刺骨的湖水。
头脑一热,琉璃来不及考虑自己,便跳进那个冰洞里。
“少主!”
樊尔没想到她会跳下去,惊呼一声,周身骤然凝聚灵力,瞬间移至湖面,欲跟着跳进冰层下的湖水里。
“等一下!”
紧跟而至的武庚及时喊住他,“你若是跟着跳进去,谁来接应恩人,我没有实体,恐怕有心无力。”
理智让樊尔脚尖止住,他茫然看向那温润如玉的魂魄,一向镇定面容头一次有了慌张之色。
武庚怕他控制不住,一冲动真的跳进去,继续劝他:“恩人于我有解封之恩,我这不是故意阻拦你,我只是认为若是嬴政真的在这湖底,恩人拖他上来时,总要有人在上面接应。”
“不如这样,魂魄没有无感,我下去寻恩人,你在上面等着。”
说着,他毫不犹豫一头扎进冰窟窿里。
琉璃在接触到湖水的刹那才反应过来,可进都进来了,她总要找寻一番再出去,不然岂不白挨冻。
哆哆嗦嗦在浑浊湖水里搜寻,冰面积雪甚厚,把光线遮了个严实,不过好在鲛人久居深海,早已适应在黑暗中视物。
“恩人!”武庚追上来,“你怎招呼不打便跳进来了?”
“我怀疑嬴政在这湖底。”
话音未落,琉璃哆嗦着打了一个喷嚏。
两人分头寻找,一个向东一个向西。
不知寻了多久,琉璃被冻的都出现耳鸣了,才在一处角落发现漂浮而上的麻绳,不敢耽搁,她俯身而下,向湖底而去。
接近湖底位置,一个颀长身影被缠满麻绳,而绳子另一头绑在一块沉石之上。
“政儿!”
惊呼一声,琉璃顾不得寒冷,张开双臂迅速游过去。麻绳是死结,手忙脚乱下根本解不开,她慌乱在身上摸索,最后在腰间摸到一把匕首。
割开麻绳,她拖着嬴政身体,喊远处的武庚,“我找到嬴政了。”
水能隔开声音,但鲛人之声天生能穿透水波。
武庚听到喊声,飘向琉璃,衣物湿透后沉重无比,他试图想要帮她,可双手却穿过嬴政身体,落了空。
“我自己可以。”
语毕,琉璃费力拖着嬴政向上游去。
着急等待的樊尔看到冰洞下面有水泡浮动,他毫不犹豫跳进去,游到琉璃身边,接过嬴政。
出冰冻时,琉璃已经脱力,她趴在厚雪上喘了口气才爬起来,捻诀回到岸上。
樊尔横抱嬴政紧跟其后降落地面。
来不及歇息,琉璃忙去试探嬴政呼吸,鼻尖冰凉,已无呼吸,她不死心抓起手腕摸脉搏,摸了好久才总算摸到一点微弱脉搏。
眉心沉重霎时散去,琉璃苍白唇角扬起。
“还有救。”
樊尔屈膝蹲下,让嬴政趴在自己腿上,掌心凝聚灵力击向他后背。
嬴政脑袋本能后仰,吐出几大口污水。
怕他撑不到回棫阳宫,主仆俩索性盘腿坐在雪地里,凝聚灵力救治。
这处废弃之地,平时不会有人过来,他们也不用担心被人看到,察觉出异常。
琉璃与樊尔一前一后同时凝聚灵力笼罩住嬴政的前胸后背。
第054章 再次救治
朔风凛冽, 呼啸刺耳,主仆俩与嬴政身上湿透的衣物很快结了一层细碎冰霜。
冷硬衣物贴着肌肤,本就怕冷的琉璃禁不住打颤, 她用力抿住嘴巴, 强忍冷意。
樊尔瞧见她苍白的唇色, 霎时心疼不已。
“少主,不如我们先回棫阳宫。”
“棫阳宫人多眼杂, 我们不便使用灵力救他。还是等他缓过来再回去,我怕因此耽搁,他小命不保。”
琉璃周身灵力更甚, 月白灵力中隐隐泛着蓝色荧光,可纵使如此, 她也没觉暖和多少。
樊尔满目疼惜,欲言又止几次, 最终什么也没说。这种时候,他知道劝再多也是无用。
作为魂魄,武庚身上无实物的衣物并不会被水浸湿。他看着三人身上湿透结冰的衣衫, 急得来回踱步, 却又束手无策,这荒僻宫殿附近除了积雪, 无任何可以御寒之物。
时间缓慢流逝,不过好在随着灵力的输入, 嬴政面色终于有了点血色,鼻翼轻微翕张, 呼吸虽微弱, 但却让琉璃安心不少。
先前在无边城,她永远是被呵护备至的那一个, 从未如此刻这般因一个人的生死而忧虑不安。
精致布履慌乱踏在雪地上,发出咯吱声响。
简兮气喘吁吁眺望皑皑白雪,不知该朝哪个方向才能寻到儿子。
红月紧紧跟在左右,言语错乱,但仍在安慰因为孩子而几近崩溃的母亲。
“王后无需担心,兴许… … 兴许长公子他… … 他贪玩跑远了,一时无法及时赶回来,您莫要因此急坏了身子。王后,您… … ”
“本宫怎能不担心!”
简兮厉声打断她的喋喋不休,“政儿自小便懂事体贴,从不会无故贪玩,教习礼仪的老先生一向严厉,他绝不可能那般放肆,在这种时候跑出去玩耍!”
月红被那严厉语气吓住,立时紧闭嘴巴,不敢再言语。
二十几个宫人与将士四处分散,不时双手拢在嘴边,大声喊着:“政公子… … ”
严冬冰凉落日已至天边,将雪白大地覆盖一层金黄。
不知不觉,过去了一个多时辰。
察觉到嬴政的呼吸平稳下来,琉璃与樊尔这才缓缓收起灵力,同时松了口气。
没有灵力的支撑,嬴政身体顷刻向后仰倒。
樊尔及时伸手接住,而后横抱起他,率先站起来。
琉璃呼出一口白雾,紧跟着起身,身上结冰衣物因她的动作而咔嚓作响。
用力搓搓冻僵的双手,她牙齿打颤道:“回棫阳宫。”
走出没多远,主仆俩便听到远处传来纷杂脚步声,以及简兮声嘶力竭地呼喊。
两人无声对望一眼,加快脚步,循声而去。
魂魄武庚身姿飘忽,匆匆跟上。
苦寻无果的简兮泪眼婆娑,转头之际隐约看到前方发丝濡湿凌乱的琉璃与樊尔,她来不及细想,慌乱用袖子拭去眼泪,这才看清那怀里被横抱的黑影是嬴政。
她双膝一软,差点倒下去,幸好有红月眼疾手快搀扶住她。
“我无碍。”
她目不转睛盯着樊尔怀里的嬴政,抬手推开红月,跌跌撞撞向前走去。
几十步的距离,仿若有千步万步那么远,满心煎熬走上前,她唇色青紫,颤声问:“政儿这是… … ”
“不知是谁将他丢进了废弃的冰湖里。”
琉璃简单解释一句,话音未落,连续打了两个喷嚏。
见儿子尚有呼吸,简兮一颗心放回肚子里,她眼中溢满泪水,握住琉璃冰凉双手,含泪双眸满是感激。
“多谢你们又一次救了政儿,我们母子此生恐难以还清这些恩情。”
琉璃无暇顾及她的感谢,哆嗦着又打了一个喷嚏。
这喷嚏声听得樊尔蹙起眉头,他语气不耐提醒:“嬴政不知在湖里泡了多久,王后还是莫要耽搁。”
“是是是… … ”简兮反应过来,回头对红月道:“快去请医师。”
“诺。”
红月低身行礼,转身便小跑起来。
不敢再耽搁,一行人匆匆向着棫阳宫而去,背后是即将隐去的残日。
殿门大开,樊尔疾步走进寝殿,将嬴政轻放在床榻上,直起冰冷僵硬的身子时,他不由皱了皱眉头。虽然一直隐忍克制,但那刺骨寒意还是浸透四肢百骸,让他反应迟钝不少。
看到两人结冰的衣物与发丝,简兮愧疚不已,忙吩咐宫人烧热水供两人洗漱。
几个宫人手脚麻利,很快准备好热水。
屏退几个宫人,锁上殿门与牗扇,琉璃才走到硕大木桶前,伸出一根手指试了试水温,她的手早已麻木没有知觉,此刻只觉指间轻微酥痒。
身上硬邦邦的衣物实在难受,她没有在意水温,褪去结冰衣物毫不犹豫跳进木桶。全身冰凉麻木,初入水中,并无不适。
琉璃倚靠在木桶边沿,闭目养神,静待体温恢复。
不知过去多久,周身终于能感受到水波浮动,她掀起疲倦双眸,然而在看到身上皮肤时,她猛然睁圆眼睛。
她的皮肤原本清透雪白,此刻却呈现诡异粉红色,像是煮熟了一般。来不及细想,起身捻诀除去身上水汽,套上干净衣物,她披散着半干长发便去了隔壁樊尔寝殿。
叩响殿门的同时,她小声轻唤:“樊尔。”
正在系衣带的樊尔闻声手上一顿,但很快回过神,快速穿戴整齐,指尖凝聚一道灵力,殿门应声而开。
“少主找我有事?”
琉璃几步走进去,毫不犹豫撸起袖子,将一截小臂伸到他面前。
“你是否也是如此?”
樊尔老实摇头,抬手露出手腕给她看。
“天寒地冻,我猜到宫人会将水烧的很热,便提前用灵力降了温。”
这一瞬间,琉璃觉得自己很没警惕心,作为继承者,在这一点上她是失败的。当时她心里也隐约猜到水温不是温凉的,但她没想到宫人会把水烧那么热。
鲛人适应深海环境,不宜用太烫的水洗漱,她这全身粉红,与那些煮熟的虾蟹别无二致。
一双细眉耷拉下去,她担忧呢喃:“我这该不是烫熟了吧!”
樊尔失笑出声,低沉婉转自喉间溢出,不待琉璃发怒,他从玲珑袋里翻出一个精巧水晶瓶放在她掌心,声音温润如春风:“并未烫熟,少主无需担忧,每日涂抹这药膏两次,三日便可恢复如初。”
养颜膏?琉璃没想到珍宝阁阁主这回竟如此大方,以往这种东西只会供应给君母,她这个继承者是没有享用资格的。
听说这养颜膏是第二代鲛后研制而成,具有修复护肤之效,不论是烧伤、烫伤,亦或刀伤、剑伤都可以修复,纵使是陈年旧疤,常年涂抹也能使疤痕淡化直至消失。由于制作原材料稀有,这养颜膏一向稀缺,幼时因为好奇,她曾向珍宝阁阁主讨要过,老人家态度很坚决,更是直言她不继承鲛皇之位,便没有资格享用。
她若成为鲛皇,便意味着君父会消失在这世间,很长一段时间她都很讨厌养颜膏,讨厌珍宝阁阁主。而今仔细想来,那些只不过是吓唬小孩子的话,阁主她老人家还是嘴硬心软的,怕她与樊尔受苦,便给了他们两倍的钱币,甚至还细心备了养颜膏。
用力握住掌心清凉水晶瓶,她眉间担忧褪去不少,转身匆匆离去。
绘制着山水的屏风后,琉璃褪去衣衫,单手凝聚灵力点在水晶瓶口,养颜膏在灵力驱使下,缓缓漂浮而上,如璨璨星光洒落在她泛红的肌肤上。
夜幕降临,巍峨耸立的章台宫已然亮起烛火,凛冽之风从缝隙处钻入大殿,青铜宫灯摇曳不定。
“大王!大王!不好了,政公子出事了… … ”
一名寺人跌跌撞撞,边跑边喊,在殿门口绊了一脚,直直扑进殿内,来不及起来,他就那么爬了进去。
秦王赢子楚从堆积成山的奏章中抬起头,纵使他脾气再温和,此刻看到全无规矩的寺人,面色也沉了几分。
“把舌头捋直了说话。”
“诺!”
寺人伏跪在地,“政公子今日下午无故失踪… … ”
他语句颠倒,把嬴政何时失踪,何时被寻到,以及被谁寻到,被哪位医师医治都原原本本叙述一遍。
在寺人话说一半之时,赢子楚猛然起身,走下王位,大步向殿外而去。当初在邯郸,他已经抛弃过长子一次,这次决不能再让他出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