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开?琉璃觉得这个名字甚是熟悉,似是在哪里听到过。凝眉思忖片刻,她眼睛一亮,那间酒肆里的密谈闪过脑海。
是了,郭开是吕不韦的人。看样子,他到赵国后未得到赵屹的信任,转而投靠不够聪明的赵堰。在赵王册立了次子春平侯为太子后,他便与吕不韦里应外合,设计让他入秦为质。
赵屹此番入秦,恐怕很难再回赵国,而郭开兴许已经开始在计划,如何让赵堰替代他成为赵国新的太子了。
赵堰无论是才学,亦或是脑子,都不如颇具威望的赵屹,吕不韦这一招挺高明,动兵之前先撼动赵国政局。
琉璃很好奇:“你既然知道,为何还乖乖入秦为质?”
一声长叹,赵屹呷了一口茶水。
“没办法,乱世之下,这是我的宿命。短时间内,两国若因此再开战,只会伤民伤财,我不想让赵国子民因我而再遭受战乱。”
闻此话,琉璃不由多看主位上的人两眼。看来这赵屹是个体恤民众的王族,他日后若为赵王,定会是一代明君。
从两国利益角度出发,吕不韦考虑的很长远,赵屹这个赵国太子恐怕是无法坐上王位了。想到当年那个性子毛躁的公子堰,琉璃已经可以预见赵国未来了。
“你来了秦国,就不怕赵堰抢你的太子之位?”
听到这个问题,赵屹轻笑出声:“你想多了,堰儿向来贪图玩乐,他没有那个心思,除非有人蓄意挑唆,否则他不会有那种想法的。”
琉璃表面但笑不语,心中想的却是:可你又怎知他身旁无人挑唆,有那个颇有心机的郭开在,何愁他生不出想当太子的心思。
看着那若有似无的笑,赵屹不由有些出神,他突然发现琉璃容颜仍然一如初见,毫无变化。发现这一点,他视线落在外面樊尔脸上,那容貌惊艳的少年亦是如此。
“几年不见,你与你那师兄,真是一点变化都没有。”
“我们只是普通剑客,不操心国政,心闲了,自然老的慢些。”
不止一次被质疑容貌,琉璃都已经毫不犹豫随口应付了。
这样的回答,惹得赵屹朗声而笑。
听到那开怀笑声,门外的樊尔与侍卫不由转头看去。
离开赵屹住所时,日头已经西斜。
琉璃斜倚在服车上,一声叹息自唇瓣溢出。
“原来乱世之中,王室子孙也有诸多无奈。”
“你可怜赵屹?”樊尔问。
可怜吗?琉璃点头之后,又摇了摇头,比起嬴政儿时的经历,赵屹时下所经历的一切并不算艰难,秦国只是不让他回国,至少明面上并没有恶意刁难。
服车路过咸阳城最热闹的酒肆,人群熙攘,霎时热闹。
“李斯兄,你等等我。”
一声呼喊传入主仆俩的耳朵,琉璃好奇循声望去,只见酒肆前的台基上一位约莫三十五岁的男子回转身,回应方才喊他的那人。
“走快些,每次都磨磨蹭蹭。”
那稍微年轻一些的男子快步拾阶而上,走到那位名为李斯的男子身旁,笑着打趣:“不是我磨蹭,是李斯兄你每次听到酒都精神劲十足。”
李斯与那人不约而同哈哈大笑,同时做了一个请的手势,两人客气一番,才并排进入酒肆。
直到服车驶出热闹集市,琉璃还在想那个李斯,到底在哪里听说过,总觉耳熟,但一时又想不起听谁提起过。
每日研读那些人族文章,时日久了,也不知是不是脑子里装的东西太多,她总恍惚觉得自己记忆力减退。
直到回到章台宫,看到嬴政奏案上那堆成小山的简策,她脑子顿时清明,终于想起李斯是何人。
先王还在位之时,那吕不韦便广招诸国有志人士,李斯正式其中之一。
而琉璃之所以看到嬴政才想起李斯是谁,是因为半年前,他曾说起过李斯文章写的不错,只可惜是吕不韦的人,他虽欣赏,却不敢用。
听到脚步声,少年君王抬头,撞上一双漂亮眼眸。
“你去见赵屹了?”
琉璃淡淡‘嗯’一声,走上前,在他对面盘腿坐下,想起那个举止文雅的李斯,她双臂搭在案几上,凑近问:“你可有见过那位李斯?”
第062章 拉拢势力
嬴政不解她为何突然提起那个人, 那双狭长丹凤眼不由自主落在堆积如山的简策上,他诚实回答:“见过一次,距离较远, 并未看清。比起他的人, 我对他的文章与奏章更为熟悉。”
吕不韦每日都会谴人准时送来五十斤的简策, 其中就有李斯的奏章与文章。是以,他对那个名字还算有些印象。
琉璃暗暗凝聚灵力扫视那堆简策, 从中挑出李斯的,她假装无意随手拿起展开。才华、谋略确实是有的,但比起那些诸子大儒还是略显逊色。
想起酒肆前那留着青须的男子, 气质倒是与他这文章颇为相称,隐隐有那么一些文人风骨, 文中对时下诸国局势分析的很透彻,观点也是一针见血。只可惜, 他是吕不韦的人。
人对权利的欲.念是会无限滋生的,吕不韦把持朝政越久,便会越放不下。说的好听是遵先王遗诏, 可谁又能预知他将来能否遵循遗诏还权于王。
若是日后嬴政与吕不韦站在对立面, 那个李斯… … 的确不宜任用。
“可惜了… … ”
一声感喟之后,琉璃放下那卷奏章。
少年君王对此却不以为意, “天下才华斐然者比比皆是,他不可重用, 自然有人可。”
“你即位七月有余,虽尚无法亲政, 但自己的势力还是要培养的。”顿了顿, 琉璃眼神一凛:“我觉得你可以多亲近华阳王太后,以她为首的楚派势力占据半个朝堂, 若是能为你所用,日后待你及冠,想要拿回属于自己的权利也容易些。”
嬴政自然明白那些道理,楚系势力向来与吕不韦不和,拉拢那些人制衡朝政,是最好的办法。
只是… …
“祖母王太后出身楚国贵族,最是重王室礼仪,她老人家向来看不上出身商女的母亲。父亲还在世时,母亲更是因侧夫人之事,曾多次到王祖母的华阳宫小闹,因而她更不喜母亲,又哪里会愿意亲近我。”
“你父亲决定把王位给你时,她并无异议,可见她不一定讨厌你。不去试一下,你又怎知她是否愿意。”
一缕明艳斜阳洒进琉璃眸中,为那墨蓝瞳仁平添几抹星光,犹如映在深海之中的繁星。她眼睛一眨不眨,肃然直视对面少年君王。
嬴政有一瞬陷入那墨蓝漩涡中,但很快回过神来。衣物窸窣间,他调整坐姿,垂眸看着简策上的文字,浓密长睫扇动两下,终是点了头。
“我会找个时机前去华阳宫。”
话音未落,头顶陡然落下一只柔软的手,他不自觉抬眸,对上一双含笑眼睛。
琉璃揉了揉他头顶发丝,而后缩回手端正坐姿。
“祝你成功。”
少年君王恢复呼吸,从容淡笑。
万物复苏,春日悄无声息到来,但春风依旧冷冽。
燕国与赵国交战,历经数月,终归还是战败。
燕王为求庇护,主动与秦国交好,特意谴使臣栗腹送来一块未经雕琢的上等玉器,据说价值一座城池。
看到那块玉器,嬴政心里顿生一计,决定将玉送给华阳王祖母。
华阳宫位于章台宫西北方向二十里处。
散朝之后,少年君王特意回寝殿换了常服,才乘坐銮舆前往华阳宫。
华阳王太后表面上不关心朝政,实则对一切都了如指掌,使臣栗腹亲送玉器的消息,第一时间传到她耳中。
本以为嬴政会将那块玉送去棫阳宫给简兮,她没想到那孩子竟会带着玉来了华阳宫。
走下服车,嬴政亲自捧着那块玉拾阶而上,郑重步入大殿。
“孙儿见过王祖母。”
“平身吧。”
华阳王太后注视着又长高不少的少年,并未起身。
嬴政直起身子,上前几步,将那块泛着荧光的玉器递到雍容威严的华阳王太后面前。
“燕国使臣送来一块上等玉器,据说价值一座城池。此玉器未经雕琢,却没有任何杂质,的确很难得。孙儿看到这块玉的第一眼,便觉很趁王祖母的气质,故而亲自给王祖母送来,您可依照喜好,让匠师进行雕琢。”
华阳王太后漫不经心将目光落在那块剔透玉器之上,成色让她很惊喜,但面上并未表现出来。
“你母亲现在贵为大秦太后,你为何不将这块玉送到她宫中去?”
“您才是这整个王宫最尊贵之人,我母亲从前对您多有得罪,此次她也想借此玉孝敬您,还望您能不计前嫌。”
嬴政很清楚,想要讨好王祖母,应该先让她消气,摒弃对母亲的偏见。
这番进退有度的言辞让华阳王太后听的很舒服,她心里知道这只不过是有意讨好,可她喜欢聪明的孩子。嬴政才刚满十四岁,便能如此聪慧,颇有点当年先昭襄王的神韵。
她面上显露慈祥笑容,语气客气不少:“有劳大王亲自送过来。”
知道她这是接受了,少年君王莞尔而笑,表情纯真无邪。动作行云流水,张弛有度恭敬弯身,将那块玉轻轻放置在华阳王太后面前的案几之上。
“快坐下吧。”华阳王太后抬手示意,一旁宫人忙斟了一觞热茶放在下首的案几上。
“谢王祖母赐座。”嬴政退后几步,转身在案几前跪坐下来。
以往,嬴政除了问安,甚少会在华阳宫久坐,这一次却足足待了半个时辰。
今日的华阳王太后,态度温和慈祥,祖孙俩状似无意闲聊着,看起来俨然一派温馨场面。
待到嬴政起身准备离开时,华阳王太后更是头一回亲自将他送到殿门口。
回到章台宫,少年君王脚步轻快,一路向着琉璃所居偏殿而去。
人未进殿,声音先至:“琉璃,我似乎成功了第一步。”
琉璃脸色一沉,眼神犀利扫向殿门口,笑容明媚的少年君王恰巧闯入她的视线。
看到他笑,她故作严肃勾勾手指,示意他走近。
嬴政不疑有他,大步过去,毫不犹豫在案几前盘膝坐下。
琉璃倾身过去,戳戳他的脑门,佯装不悦:“怎的愈发不懂事!我是你师父,你就不能老老实实叫师父?谁家徒弟整天对自己师父直呼其名?”
少年君王掌心覆在额头被戳的位置,无故眨巴几下眼睛,不情不愿道歉:“对不起,我叫不出口… … 不如以后,我称呼你为先生如何?”
琉璃默然无语瞅着他,欲教训他的手抬起又放下,咬牙切齿一字一顿道:“我是个女子,你们人族… … ”
惊觉失言,她忙改口:“我是如花似玉的女子,不是满脸青须的男子,称呼先生算怎么回事?”
听到那气急败坏略带稚气的清冷嗓音,嬴政忍不住轻笑出声,语气揶揄:“哪有女子自己夸自己如花似玉的?”
“… … … ”
表情僵了僵,琉璃危险眯起眼睛威胁:“不许再惹我,否则我就离开秦国,不教授你剑术了。”
这话一出,少年君王脸上笑容瞬间凝固,他伸出长臂攥住对面人的袖子,真诚道歉:“对不起,我错了。”
“认错倒是迅速!”
见他那声‘师父’始终喊不出口,琉璃也没逼他,拽回袖子结束这个话题,转而问:“你方才说成功了第一步,何事成功?”
嬴政把献玉之事大致讲述一遍,“王祖母很喜欢那块玉,今日对我的态度热情不少。”
而琉璃关注的点却是:“那块玉成色真的很好?”
鲛人天生喜欢华丽的东西,无论是殿宇、器皿亦或是兵器,均都要镶嵌点宝石玉珏在上面,以此彰显奢华。幼时她觉得那些东西很庸俗,后来渐渐长大,不知是审美提高了,还是降低了,她竟觉得那些经过匠师雕琢后的宝石玉器很好看。兴许是鲛人天性,她也逃不掉爱上那些华丽东西的宿命。
嬴政看清她眸中灼然希冀,惊呼:“原来你喜欢玉器?早知你喜欢,我就不将那块玉给王祖母了。”
“当下时局,先讨好你王祖母要紧。”琉璃不是任性自私的性子,“至于我,等你日后真正掌权,再孝敬也不迟。”
听到‘孝敬’二字,少年君王隐在案下的手倏然蜷缩,他并不是生气,只是觉得别扭,他在长大,母亲在变老,可对面人依旧还是少女模样,他实在无法想象自己把她当做长辈孝敬。
“你的容貌为何丝毫没有变化?还有樊尔亦是。”
“天生丽质,心态好。”
琉璃面上风轻云淡,十分坦然,丝毫看不出撒谎痕迹。
无声长出一口气,十四岁的少年眉宇间浮现一丝担忧。
“真怕我长大了,老去,你们还是没有变化。”
心虚摸摸鼻尖,鲛人少女语气终于有了一丝别扭:“怎会,大家都是人,我们比你大不少,说不准等过了而立之年,我们会老的很快。”
等嬴政冠礼后,若是能顺利掌权,平定天下,她与樊尔兴许会提前离开,自不会有自然老去的机会,他也不会发现端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