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么定了,你何时能凝结出避水丹?”
星知思忖片刻,给出答案:“最晚一个月,到时我让子霄给你送过去。”
“成交!”
琉璃喝完最后一口粥,拿着啃的只剩半块的饼子起身离去。
子霄将法器与珍宝一一装回巨尺袋中,欲言又止几次,才犹犹豫豫问:“少主真的要给她避水丹?”
星知不暇思索点头:“既已答应,就没有食言的道理,区区一颗避水丹而已,对我没有任何影响的。”
取几滴精血炼制一颗避水丹,确实不会对蝾螈自身有什么太大的影响。子霄收起巨尺袋,并未劝阻。
在议政殿上顺利解决修水渠之事的嬴政身心舒畅回到章台宫,却得知华阳王祖母一早召见了琉璃。想起上次的刁难,他来不及换下冕服,更来不及用朝食,转身急匆匆便要去华阳宫。
琉璃刚行至宫门外,就见少年君王行色匆匆出来。
“这么急做甚?”
看到台基下神态自若的琉璃,嬴政松了口气,眉眼随之舒展开来。
“可有用过朝食?不如一起。”
“我在星知那里用过了。”
琉璃挥了挥手中凉掉的小半块蒸饼,走上台基。
二人比肩走回章台宫,待到无人处,嬴政低声问:“王祖母可有刁难你?”
琉璃摇头:“老人家只是担心星知会觊觎王后之位,我已经跟她解释清楚了,你也放心,她心里只有樊尔。”
“我知道… … ”
当年星知对樊尔的死缠烂打,嬴政还记得,那时他年幼不懂,而今细细想来,才明白星知对樊尔是男女之情。
浓密长睫扇动几下,他别扭问:“她喜欢樊尔,你不生气?”
“樊尔有人喜欢,我开心还来不及呢… … ”话说一半,琉璃仰头去看身旁少年,啧了一声,纠正:“你这孩子,直呼其名的愈发顺口了。”
嬴政弯了弯眼睛,这次没有强调自己不是孩子。
居诸不息间,冬季悄然逝去,春日来的悄无声息,料峭天气让人很难发觉季节的转变。
春平侯赵屹在立春那日顺利回到赵国,邯郸城众多黔首得知他的归期,纷纷聚集在城门口迎接。
未免出乱子,守城军将领临时调遣了四队精锐将士维持秩序。
城门楼上,郭开站在背阴处,眺望着远处那队缓慢驶来的车马。对身侧将领半开玩笑道:“春平侯在国人心中真是颇具威望。”
那将领假意笑笑,没有接话茬。内心却在惋惜,春平侯一直是国人心中最佳的君王人选,到头来却还是与王位失之交臂。
与此同时,服车上的赵屹凝望着越来越近的城门,心中毫无波澜。两年多前,他还是赵国无人可以比之的太子,短短两年的时间,再次回来,竟让他有种恍若隔世之感。
鼎沸之声穿透城门,蜂拥而来。
姚贾捋着胡子,呵呵笑道:“看来春平侯威望不减当年呐!”
赵屹苦涩一笑,什么也没说,双目恍惚无神。
将领见那对车马即将停在城门外,忙大声下令开城门,话音未落,他快步奔下去,甚至忘记招呼郭开一起。
郭开脸色沉了沉,缓步走下城门楼。
赵屹身影刚出现,守候多时的人们更加沸腾。
将士们手持长矛奋力隔挡着激动的众人,震耳欲聋地呼喊,让他们双耳有种短暂失聪的错觉。
车上的姚贾捂住双耳,大声对赵屹道:“托春平侯的福,老夫是头一回被如此欢迎。”
众人不减当年的热情,让赵屹心情稍微好了一些,“姚使说笑了。”
街道上实在太乱,一队将士亲自将赵屹送回侯府。
赵王宫内的赵堰得知宫外盛况,不由大怒。
“寡人而今贵为一国之君,难不成还不如他有威望!”
郭开佯装唯唯诺诺,说出的话却是火上浇油:“大王息怒,春平侯当初毕竟颇得人心,又是先太子,备受欢迎亦在情理之中。”
“情理之中?那寡人算甚?”
赵堰气急之下,把手中奏章扔了出去,猛然起身,“走,去春平侯府,探望寡人的好兄长。”
挑拨成功,郭开低垂的眉眼间尽是狡黠之色。
春平侯府。
赵屹洗去一身污垢与疲惫,妻子周婉还在哭哭啼啼诉说着委屈。
能不委屈嘛!她差点就要成为一国王后了,结果最后却是空欢喜一场。
“行了!”赵屹捏着酸疼的眉心,颇为无奈:“事已至此,说再多有何用!这种尴尬境地只会说多错多,你以后也少唠叨点,被有心之人听了去,免不了惹上麻烦。”
周婉擦拭着红肿的眼角,仍旧不甘心:“我哪里有说错,你本就是太子,是他赵堰钻了空子,我一直觉得事有蹊跷,要我看就是他与秦国合谋蓄意夺去了你的太子之位… … ”
“够了!”
赵屹脸色铁青,第一次对妻子用如此严厉语气,吕不韦早已告知他赵堰的阴谋,可时下的他又能如何!
第077章 预知梦境
周婉脸色一僵, 刚止住的泪水,再次涌出眼眶。
“你凶甚?我说这些还不是为了你!”
看到妻子委屈模样,赵屹内心一阵自责, 心疼将她揽入怀里, 低声细语安慰着。
君王銮驾稳稳停在侯府之外, 宿老看到赵堰走下銮车,忙迎上去俯身行礼。
“拜见大王。”
“起来吧。”赵堰摆摆手, 径直走入府内,见宿老着急忙慌要去通传,他及时制止:“无需禀报, 寡人想给兄长一个惊喜。”
宿老既害怕春平侯怪罪,也不敢得罪君王, 唯唯诺诺间佝偻着脊背,站在原地干着急。
赵堰越过他, 大步走上蜿蜒游廊,向着后院而去。远远瞧见牗楣下依偎在一起的兄嫂,他朗声笑道:“阿兄与丘嫂还真是一如当年。”
夫妻亲昵被旁人瞧见, 周婉霎时红了脸, 局促站起身,尴尬笑笑, 借口道:“鹿儿吵着闹着要吃我亲手做的糖饼… … ”
“寡人也想吃,不知丘嫂可否多做一份?”
“自然。”
周婉收起对赵堰的嫌恶, 巧笑嫣然低身行了一礼。
待妻子离开,赵屹起身迎出去, 面无表情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兄弟二人在一张案几前坐下, 相对无言,再也没有从前的相谈甚欢了。
不知过去多久, 赵堰交叠在一起的双手握了握,呼出一口白气:“寡人… … 不,我对不起你,关于王位… … ”
“对不起我?”赵屹唇角噙着一丝冷笑,“莫非,你真如吕不韦所言,想让我死在秦国?”
面对这般直白的质问,赵堰下意识咽了几下口水,狡辩之言卡在喉咙,手心沁出汗来。父亲病逝后,他虽已放弃那样的念头,可终究抹不去他遣人去秦国意图杀害兄长的事实。
不动声色擦去掌心濡湿,他很快恢复淡定,“兄长说笑了,我怎会想让你死在异国!我们虽不是一母同胞,但你对我一向疼爱有加,我们兄弟二十多年甚笃的感情,怎能任由吕不韦挑拨。”
赵屹面无表情凝视着身着华服的弟弟,没有拆穿他的谎言。作为一个成年人,孰是孰非,他还是能明辨的。
唉~吕不韦说得对,人的野心是会随着年龄增长而滋生的,终究是他单纯了,赵堰早已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孩子。
迟迟等不到回应,赵堰心里没底,试探问:“兄长不信我?”
赵屹咧嘴一笑,站起身:“糖饼应是做好了,一起去?”
知道继续追问,兄长也不会正面做出回应,赵堰只得悻悻然作罢。
初春的夜依旧寒冷刺骨,凄厉枭声响彻在漆黑夜空,更显萧条。
赵屹在先王陵墓前跪到深夜,直至双膝麻木酸疼才踉跄起身。
黑夜会放大所有声响,就在他准备回去时,不远处林子中骤然传来极其压抑的哭声,似是在哭逝去的亲人,从那沙哑嗓音可以判断出对方应是年龄不大的少年人。
君王陵墓极其注重风水,方圆百里更是不可有他人埋葬,那少年为何会… …
赵屹面容立时严峻无比,侧头吩咐侍从:“去看看何人在此惊扰先王。”
“诺!”
那侍卫快步跑进林中,不多时拖着一位约莫十二三岁的少年出来。
少年满脸泪痕,不断挣扎,声音干哑难听。
侍卫将少年按倒在赵屹面前,“这孩子将他的父王兄长埋在了林中深处。”
“我埋葬父母兄长,与你们何干?”
少年侧脸贴在地上,不甘瞪着面前的皮履。
赵屹提衣蹲下,捏住少年下颌,手指使力,迫使他抬起头。
“这方圆百里都归先王所有,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将亲人埋葬此处!”
面前气质贵气的男子眼神太过冷冽,少年气焰顿时消散大半。
“你是何人?”
“本侯乃是春平侯。”
赵屹松开少年下颌,没有隐瞒自己的身份。
得知对方身份,少年怒火彻底偃旗息鼓,“我不知这里是先王陵墓… … ”
“给你三日时间,将你父母兄长尸骸迁走,不要打扰先王长眠。”赵屹站起身,示意侍卫松开少年。
少年爬起来,用袖子抹去脸上泪痕,瘪着嘴甚是委屈。
看到他这个模样,赵屹不由想起年少时的自己,当年他也如这少年一般大,母亲病逝,他不敢在人前哭泣,只能偷偷躲起来,哭的狠了也是忍不住瘪起嘴。
出于同情,他多嘴问了一句:“你父母兄长因何亡故?”
“因国亡故,秦人杀死了我父兄,母亲悲恸之下自戕而亡。我本想随他们而去,可我又不甘心就那么死去!”
少年咬牙切齿,一双黑瞳在火光下显露凶狠。
那滔天的恨意,让赵屹震惊,电光火石间,他内心萌生出一个计划。
“你想为父母兄长报仇?”
“是,我想让秦人都从这个世上消失。”
少年身体颤抖,双手紧握成拳。
赵屹抬首遥望秦国方向,“跟本侯回侯府,本侯帮你入秦复仇。”
“为何帮我?”
“因为秦人让本侯失去了最重要的东西。”
“好,待我将父母兄长的尸骸迁走,便去侯府找你。”
“你的父母兄长既是因国亡故,留在这里陪先王也好,不必挪动。”
听到这话,少年扑通跪下去,用力磕了几个头。
赵屹不知这个决定是否正确,但秦国的阻挠致使他失去王位,他必须要让他们付出代价。
墨蓝漩涡急促旋转,令人窒息到难以呼吸。
琉璃用力揪紧心口衣襟,大口喘·息着。不知过去多久,墨蓝漩涡终于停止旋转,一点点幻化为细腻的鲛绡纱,斑斓纱面在海水中浮动。
阳光穿透海水,撒下点点光斑,光斑仿似有生命一般凝聚出无数个没有面容的人偶。琉璃松开衣襟,好奇打量着那些无脸人偶,他们在纱面欢快跳动,像是在起舞。她好奇伸出食指去触碰,眼看着要碰到那些人偶,可却被一层透明结界挡住。鲛绡纱上的小人偶停止舞动,开始井然有序的忙碌起来,她不知道他们在忙什么,不过看起来有点像秦王宫里那些宫人。
琉璃双掌托腮,垂目瞅着那些无脸人偶忙碌。双眼逐渐酸涩犯困,就在她将要睡过去之时,纱面上却突然掀起惊涛骇浪,数不清的人偶乱作一团。
她施法想要帮他们恢复原本的井然有序,可却悉数被结界挡了下来。无脸人偶中这时突然出现一名头戴君王礼冠的人偶,扑面而来的熟悉感让她想起嬴政。
然而,下一瞬,那位头戴君王礼冠的人偶却被一剑刺中胸口,很快倒在血泊中,刺杀他的人偶露出可怖獠牙,一双眼睛猩红,可仍旧看不清面容。
不知为何,看到君王礼冠人偶倒下,琉璃心口先前那种窒息感再次卷土重来,她痛苦捂住胸口,大口呼吸着。
天旋地转间,猛然惊醒,她才发现只是一场噩梦。
外间天色泛白,掐指算算时辰,已是晨曦时分。
梦境里的种种还萦绕在脑海中挥之不去,琉璃无心再睡,索性披衣起身,点亮一盏烛火,找出那本记载着鲛族占卜术法的书籍,翻到解梦那一章节。
默念两遍口诀,她双掌凝聚灵力,缓缓闭上眼睛。
外间灰暗的天色瞬间转为漆黑,隔壁寝殿的樊尔察觉到异动,惊觉起身,披衣出去,驻足在琉璃殿门外,因怕打扰,他迟迟没有叩响殿门。
大约三刻左右,见天色恢复正常,他才轻叩殿门,“少主,是我。”
“进来。”琉璃收起掌心灵力。
殿门应声而开,樊尔侧身进去,随手关上。待在对面坐下,他才问:“为何要用解梦术?可是鲛族有预示?”
琉璃合上书籍,抬眸看向对面发丝披散的樊尔,犹疑片刻,大致把梦境讲述一遍。
“看人偶衣着与发式,并不是我们鲛人族,倒像是秦国人,方才解梦术告诉我那是一则预知梦境。倘若真是对未来的预知,那这秦王宫恐怕有人会对嬴政不利。”
“你怎知一定会是他有危险?”
“这偌大秦王宫还有谁能头戴君王礼冠?”
反问之后,琉璃没有真的等对面人回答,斩钉截铁道:“除了嬴政,不会有第二个人。”